北方的冬天,就跟其水土養的人一樣,彪悍粗獷。
冷風颳到人臉上,彷彿夾雜着砂子般粗糲生疼。
沈靈犀把自己包成一個大號的糉子,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外面。
葉盈盈原就身形高挑,只是穿了件輕薄款的羽絨服,往圓滾滾的沈靈犀身邊一站,更顯得圓的更矮圓,瘦的更高瘦。
“哎,沈靈犀,你還是承認自己比我小,讓我當姐姐算了。”葉盈盈居高臨下洋洋得意地道。
沈靈犀白她一眼,哼哼道:“滾開,少瞎得意了,我這叫嬌俏可人,像你這麼大隻的蹬個十釐米的高跟鞋就一米八了,到時候你的修遠哥哥就只能跟你勾肩搭背地走了。”
“哼,我這是高挑。”
“哼——”了不起啊,沈靈犀扭頭,“不過是地域優勢而已。”基因問題,爹媽生的,就算重生十回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沈靈犀上輩子撐死了也就一米六二的身高,在南方姑娘裡算箇中等偏上,但一掉進北方姑娘裡,那就是真的掉進去,找都找不見人了。
前世當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北方姑娘的時候,那是深深憂傷自己的基因突變變得實在太不是地方了。
後來葉盈盈橫空出世,沈靈犀這才欣慰地明白,自己這南方姑娘差不多也能算作是超常發揮了。
沈父沈母雖都長相上佳,但都只能算是中等身高。沈靈犀這輩子是堅持每天灌自己一大杯牛奶,可喜的是皮膚一日比一日好,可嘆的是她的身高還是維持在前世的水平。
今年,在葉家的再三邀請下,沈父沈母這回也跟着沈靈犀與葉盈盈一同北上過年。
兩家父母跟在兩個小姑娘身後,見這二人打打鬧鬧,不禁有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沈母不無感嘆地道:“想當初這兩個小丫頭,一見面就跟仇人似的,那時候可是愁死我了。”
“可不是,生怕其中有一個跟我們生分了。”葉母應和道。
“現在都長大了,關係也好了。”
……
冬季的風冷得刺骨,遠處是白雪皚皚的山峰。
園區的路上行人稀少,兩旁是衛士般佇立的勁瘦的樹幹。
沈靈犀與葉盈盈走在前面,回過頭看,是兩對父母親們溫柔和藹的笑意。
在如此寒冷的深冬,沈靈犀只覺內心暖洋洋的。
這纔是一家人團聚的,她最最期盼的樣子。
在往後的無數時光裡,沈靈犀回憶起今日,都覺着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個新年。
這個新年,她等到了愛人,沒有不死不休的仇敵,父母俱在,闔家團圓。
所有有關幸福的祈願,似乎在今年,都一一得到了實現。
***
深藍色的夜空如同靜謐的海洋,深邃而悠遠。
一朵升起的煙花在頭頂綻放,光輝點點,如同銀色月光下的海洋盪開的一圈圈反光的細碎漣漪。
“新的一年到了。”沈靈犀擡頭,看向窗外,一朵朵升起的絢爛煙花幾乎填滿淹沒了寬廣的天空。
手機被各種祝福短信塞滿,其中有一條陌生人的來信,很普通很常見的祝福:“靈犀,新的一年,願你快樂。”
在看到的第一時刻,沈靈犀便認定了手機那頭的,不是別人,就是顧易。
這幾乎是毫無根據的任性的判定,可又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默契,沈靈犀與顧易,如同是被月老偏愛着的天生一對。
“沈靈犀,跟誰發短信?”葉盈盈一眼就瞄見了沈小姑娘嘴角含笑一臉盪漾的小模樣,湊過頭來問道。
沈靈犀皺眉嫌棄:“你好多事啊,”瞥了眼她道,“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忙着回別人的祝福短信嗎,人緣不至於這麼差要到我這找存在感吧?”
“少瞧不起人了,”葉盈盈掏出手機數了數道,“你看看,我至今收到四十五條了,你收了幾條,拿出來看看!”
沈靈犀翻了個白眼:“我去,這個你都要比,你前世是鬥□□!”
葉盈盈被沈靈犀噎地一囧,毫無力度地反擊道:“你才鬥雞!烏雞!北京烤雞!”
“噗……”沈靈犀被葉盈盈逗笑,見她一副又囧又不服氣炸毛的鬥雞樣,兩手一伸捏住她的臉道,“北京烤雞!啊哈哈哈!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可愛啊哈哈!”
“沈靈犀你竟敢嘲笑我!”葉盈盈也被自己氣笑,又故作兇狠地跑去撓沈靈犀。
大概是因爲新年熱鬧和諧的氛圍,兩個平時不怎麼對付的小姑娘也開始覺得,對方不止是不太討厭,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可愛。
“這兩個丫頭,哎——”葉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兩個打鬧的小丫頭,嘴上雖是責備的語氣,但笑成一朵花的表情卻出賣了她的心情。
葉爺爺樂見其成地道:“難得這幾個小的心情好,隨他們去吧。”他樂呵呵地摸摸鬍子,對旁邊吃飽喝足了的幾個小輩道,“你們也去玩吧,注意安全。”
“好!”幾個小男孩也都長大了不少,由傭人帶着到院子裡去放煙花。
“心儀,你也去吧。”葉大伯看了眼獨坐的葉心儀,吩咐道,“看着點弟弟,別讓他受傷了。”
葉家的小輩本就不多,這一輩也就三個女孩,往年向來是她與葉盈盈冷落沈靈犀,不料今年卻倒了個轉。
本是暗暗有些氣憤的葉心儀聽見父親偏寵般的吩咐,平日裡對父母重男輕女的怨懟也一齊涌上心頭,惱怒道:“怕他受傷就別讓他去就是了,我哪裡看得住!”
葉大伯臉色一沉,拍着桌子道:“你說什麼?”他雖不是個有本事的人,但身爲父親長子的自尊心令自卑的他比旁人更加好面子,尤其是在葉父面前,更何況今日還有葉父的兩個客人,沈父沈母的在場。
葉心儀也被自己衝口而出的話嚇得一驚,見父親的臉色不善,已是懊悔不已了。
那廂沈靈犀與葉盈盈聽到動靜,齊齊的朝這邊看來。
葉母朝二人揮揮手:“別在這杵着,去外面看着點兩個弟弟。”
葉心儀的脾氣從小不好,鬧起倔來是不管不顧的,她可不想自己的兩個女兒捲進來,平白受人埋怨。
雖說自家的兩個小丫頭脾氣也不怎麼樣,但至少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的大方向上都是拎得清的人。
這麼一對比,葉母頓覺舒心不少,連帶着對葉心儀不分場合發脾氣的不滿也減輕了不少。
葉盈盈與沈靈犀對視一眼,乖乖巧巧地應道:“噢。”轉身便出了門。
“看看!”葉大伯瞪了自己女兒一眼,“盈盈和靈犀兩個人多乖,你要是有她們一半……”
葉心儀簡直要氣炸了,又是這樣……
“你除了把我跟她們比,你還會什麼!”她嚯地站起,反脣相譏道,“您怎麼不自己跟二叔比比,您自己比不過二叔,憑什麼來要求我?”
席上衆人均是一愣,這丫頭倒是什麼話都敢說。
沈父沈母因是客人,心覺這種情況還是迴避得好,尷尬的朝葉父葉爺爺道:“我們出去看着點孩子。”
“咳,不用,”葉爺爺擺擺手說,“你們也不是外人,坐着吧。”然後,語重心長的對葉心儀道,“心儀,快跟你爸爸道歉,做女兒就要有做女兒的樣子。”
葉母看了眼不好開口的丈夫,應和道:“心儀啊,你誤會你爸爸的意思了。”
“你少假惺惺的!”葉心儀心頭火起,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就是故意把她們兩個叫出去,顯得我任性惡毒嗎?!”
葉母皺了皺眉,只覺葉家的這個女兒是要廢了,這樣的嫁給人家不是爲了結親,倒是爲了結仇得多。
“心儀,你今天吃錯藥了!”葉大伯孃呵斥道,平日裡是卯着勁兒養好兒子,對大女兒的關注是少了些,知道女兒脾氣是差了點,但卻是沒料到這丫頭竟然能在新年當天在全家人面前跟長輩較勁兒。
雖然她也討厭極了葉母的惺惺作態,也覺得女兒的話說得很對,可是有些話你可以背地裡想想暗地裡嘮叨,但卻不能拿到檯面上來攤開來說的。
“哎哎,你過去點。”
躲在餐廳後門的葉盈盈和沈靈犀擠在打開的一道縫隙前支着耳朵偷聽。
“噓噓,你輕點聲。”沈靈犀側過頭瞪了眼葉盈盈。
“外面這麼吵,他們聽不見的啦!”葉盈盈不在意地擺擺手,湊到沈靈犀耳邊輕聲問,“堂姐以前也這麼彪悍過?”
沈靈犀挑眉:“你別弄得你好像剛來一樣的好嗎?”
“我一直以爲心儀她脾氣比你稍微要好一點。”
“呵呵,你要不要去檢查下眼睛?”
“我視力5.2!”葉盈盈撇嘴,拉拉沈靈犀的袖子,低聲道,“跟我說說唄,按理說葉心儀不應該被養成這樣子啊。”她這個半路出家的葉小姐都被葉母給養成了個半吊子的大家閨秀,更何況是葉心儀這種土生土長的千金大小姐,怎麼說也應該比她舉止合宜些。
沈靈犀支着下巴想了想,上一世的確是沒這樣子的大沖突,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無緣得見,不過葉心儀後來的確嫁了個不怎麼樣的人家,似乎是葉大伯下面的一個下屬的兒子。日子也算過得馬馬虎虎,除去逢年過節相見時給她幾個白眼外,平時也無多少交集。
若說這姑娘怎麼就給養成了這副模樣,沈靈犀覺得自己的存在可能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影響,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爲葉大伯和葉大伯孃,整日裡鑽研着生兒子和升職,對於女兒的教養,大概說的最多的是“你看看人家”。
爲了引起父母的注意,不懂事的小姑娘自然只知道發發脾氣犯犯倔,然而她越是這樣,父母越是嫌棄她,然後就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門隙裡透出的燈光幽幽地照在沈靈犀臉上,使得她看起來頗有幾分神婆的氣質,她嘆了口氣,看了眼葉盈盈故作神秘地道:“這事,說來話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