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沈靈犀就被葉盈盈一陣叮叮咚咚兩手亂彈的鋼琴聲吵醒,實在無法想象音質如此優雅的樂器竟然也能發出傳說中的噪聲。
葉盈盈自從改學小提琴後,每次見到鋼琴就跟碰見了她殺父仇人似的。
“葉盈盈,從我房間裡滾出去!”沈靈犀憤怒的從被子裡探出半個腦袋,見葉盈盈一副我“I’m the queen of the world”的主人神態坐在她的房間裡裝模作樣地彈着她的琴。
“沈靈犀,被窩是青春的墳墓!你忍心讓你的青春都死在墳墓裡嗎?”
“我樂意!”沈靈犀就地一滾,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一團,哈欠連天地道,“有墳墓總比沒有的好!難道我要讓我的青春死了連個墳墓都沒有嗎?”至少還有個祭奠懷念唏噓的地方不是。
一計不成,葉盈盈轉了轉眼珠子,又施一計,挑眉道:“你確定你要這樣一直待到顧易過來嗎?”
沈靈犀繼續往被子裡縮了縮,把自己滾成了個更加結實的蠶寶寶。
鬆軟的被子裡傳來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幽幽聲:“此人已死,有事燒紙!”
“算了,我還是讓顧易上來叫你吧。”葉盈盈聳肩,這麼些年和沈靈犀的勾心鬥角,她對“一物降一物”頗有心得體會。
“對了,咱爸媽四個都去參加林琳那小賤、人老爸的什麼送別宴會還是高升宴會了。”意思是這裡不會有人阻止顧易上樓來踹開你房門掀開你被子順利看見你那睡得一臉白癡的傻樣。
“臥槽,是今天嗎?你怎麼不去?”沈靈犀從被子裡擠出來。
葉盈盈朝沈靈犀擠擠眼:“這麼急着跟顧校草二人世界?”
“我昨天熬夜看完了一部韓劇,你有看到我這掛到顴骨的眼袋嗎?”沈靈犀指着眼袋控訴道。
疑惑地皺了皺眉,頗爲驚奇的上下打量了眼葉盈盈,懷疑這貨是不是在她某個不知道的時刻被什麼東西給穿越了。
“而且離星期五不是還早嗎,你竟然就爲了挑禮物放棄在林琳面前趾高氣昂的機會?”
“哼哼,你太小看我了,”葉盈盈洋洋自得地揚起下巴,“我爲那小賤人準備了大禮!不過時間還沒到。”害得她跟着沈靈犀身邊寒窗苦讀吃糠咽菜,此仇不報,她還是瀾水市的葉大小姐,還有作爲市長千金的威嚴嗎?!
這記仇的毒蠍子個性,果然是天生遺傳寫進基因裡的。
林琳小姑娘,願上帝保佑你,阿門。
沈靈犀搖了搖頭,瞧了眼高挑又骨質纖纖的葉盈盈,默默禱告。
“你到底起不起來?”大有一副一言不和就立馬扭頭喊顧易看你如何是好的架勢。
沈靈犀扭了扭她包得嚴實的蠶寶寶外衣,氣鼓鼓地鑽出半個身子:“我起來了,你可以跪安了小葉子。”用一種不爭饅頭爭口氣的語氣說道。
葉盈盈撇過頭哼了哼:“您老人家慢慢來,小心摔了。”
當然慢慢來了,沈靈犀眯了眯眼,望向窗外的遍地陽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好像突然有了泡澡的好心情!
***
冬天晴好的陽光總是容易讓人的心情也跟着燦爛起來。
沈靈犀坐在車廂後座,扭頭望向窗外遊動的日光:“這樣好的天氣,就應該在院子裡曬太陽。”
“沈靈犀,如果你早點起牀早點出門,現在說不定你就能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了,”葉盈盈不滿地道。
“你有意見葉小姐?”沈靈犀回頭道。
“當然,”葉盈盈皺眉,企圖聯合顧易道,“我和顧易等了你這麼久,你就不會不好意思嗎?”
副駕駛的顧易側過頭,禮貌的朝倆小姑娘笑笑:“耐心等待淑女是紳士的分內之事。”
沈靈犀揚了揚眉,得瑟的對葉盈盈道:“好吧,你的意見我虛心接受,”隨即,聳了聳肩打着哈欠補充說,“不過嘛,堅決不改。”
葉盈盈:……
顧易微微撇過頭,後視鏡里正好映着沈小姑娘惡作劇似的得意笑臉,圓圓的眼睛愜意地眯起,嘴角掛着狡黠的笑意,像只偷吃饜足的小狐狸。
這是個閃閃發亮的小姑娘。
三人下了車,尤其葉盈盈以一副大學生期末圖書館搶佔位置的蓄勢待發之勢,衝進了大早上人原本就不多的商場。
沈靈犀和顧易依次跟上,很有默契的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左右張望似認真思考着禮物的選項。
“顧易!”遠遠的傳來一聲溫溫柔柔的女聲,夾雜着一點點驚喜與激動。
在陪着葉盈盈不斷的“逛一家店——否決——繼續逛——繼續否決”長達三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後,沈靈犀覺得她果然是一路走進了地獄,碰到了不該出現在人世的惡鬼。
——一個絕對不想在這種場合與人員構成的情況下遇到的某人。
——瀾水中學著名的藍校花。
藍校花一手提幾個印着顯眼logo的袋子,身邊跟着她的幾個女性朋友,萬分嫋娜地走過來:“顧易,竟然真的是你!”露出的標準微笑如果讓禮儀老師來打分的話,估計能上九十。
“我還以爲我看錯人了呢,”她的目光在沈靈犀與葉盈盈身上逡巡了一回,似乎能從她眼裡讀出對她二人的評估數值和競爭指數。
作爲把顧易當作囊中之物的沈靈犀,十分熟悉對方這樣一個類似護食般的舉動。
當然,校花不愧爲校花。
隨即,她便若無其事似的與顧易交談,“你也出來買東西嗎?”
沈靈犀忍住翻白眼的慾望:這姑娘的話裡三句有兩句是廢話……
以爲自己認錯人了她還能這麼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喊住一個不知是不是認錯的男生?
一個出現在商場的人除了陪人買東西當然就是自己買東西了,還有什麼奇怪的可能性嗎?
當然,沈靈犀絕對不會承認,她的理智又被羨慕嫉妒恨諸如此類的掉進陳年老醋罈裡的情緒給綁架了。
或者說,出於女生的第六感,情敵間的磁場就跟自古就存在於自然中的天敵相剋一般,你一出現在我視野範圍內,我就有忍不住想消滅你的慾望。
沈靈犀想,這種關係,比之她與曾經不死不休的葉盈盈,就算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基本上也差不多是旗鼓相當的水平了。
沈靈犀豎起耳朵,最近博覽羣書的她決定用實踐檢驗真理,孟曉舟給她的某本三十六計還是七十二謀當中似曾說到,從一個男生是否願意跟一個女生講廢話,便可一窺他對其的態度。
沈靈犀目光猶如X射線上下左右地掃視了一圈。
只見一羣女生簇擁中的顧易,依然是掛着他招牌式的如沐春風的笑容,溫潤有禮,應對自如。
不知是這喧囂的地方太過嘈雜,或是這裡的光線太過明亮,又或者是顧易站得太過遙遠。
沈靈犀只覺得那張清俊溫煦的沒有絲毫不耐的笑容十分刺目,不知是心還是大腦,一片空蕩白茫,只有模糊的幾段碎片依然不屈不撓地落入她的耳裡。
“嗯,那是鄰居家的小妹妹……”
“幫忙做個參考……”
“沒問題,到時候見……”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藍校花的告辭,以及未走遠的幾個女孩鬨笑着發出的羨慕聲。
“藍芯,他一定是你的男朋友吧!”
“太帥了!”
……
像是昏昏欲睡的人忽然被外界的聲響震醒,隔絕了的遠去的聲喧如同浪潮般奔涌而回。
藍校花她回答了嗎?
顧易是她的男朋友嗎?
沈靈犀回過神來,來回張望。視野裡自是早已沒了那一羣哄聲笑鬧的女生。
剛剛,藍校花是怎麼回答的?
沈靈犀側過臉,看見了正站在一旁挑選手錶的顧易,櫃檯柔和明亮的燈光將他勾勒得太過美好溫和,像個體貼入微的情人。
以致於,以致於她都忘記了。
自己對於喜歡的這個人來說,也只是,只是比陌生人稍稍熟悉一些的,用最親密的說法也只能歸結於“鄰居家小妹妹”的那類人,而且在這個標籤前還要添上“暫時”二字。
他的家也不在這,他只是不小心路過這,然後又要遠行的人。
“別亂講,我們還都只是高中生!”
是了,她是這麼回答的,語氣裡的甜蜜是如此的不可抑制和不加掩飾。
如此的可惡。
如此的,令人嫉妒。
沈靈犀覺得,她又魔怔了。
如果她曾羨慕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就是這樣一種反覆無常,連自己都變得不討自己喜歡,那麼她似乎,有一點點後悔,加入了這場你一認真就輸了的感情遊戲。
她只覺得,自己投入得越多,就越是心有不甘。不知是該對他生氣,還是對自己生氣,或是對這個世界生氣。
“喂,沈靈犀,你幹嘛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葉盈盈皺了皺眉,沈靈犀此時的氣場有古怪……
“沒什麼,”沈靈犀垂下眼,故作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揉着眼道,“突然想起來我種的菜被人偷走了而已。”
“咳咳,”葉盈盈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還以爲你那表情馬上就世界末日了!”
沈靈犀白了她一眼:“你如果再不挑好禮物,我不介意親自動手讓你的末日提早到來。”
“呵呵呵,馬上就好,你別激動啊哈哈!”
葉盈盈退開一步,沈靈犀這貨的運動神經雖不發達,但是小時候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硬是報了個少兒武術苗苗班之類的東西,持之以恆地學了好多年,雖然沒拿過什麼獎項也沒能以一當十,但揍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還是跟切菜一樣簡單的。
這種體內有暴力因子的人就不應該學武啊嚶嚶嚶……
自然,如果葉盈盈知道沈靈犀之所以未雨綢繆地提高武力值是爲了未來的某一日不被她悄無聲息的給滅了的話,大概會明白這差不多就是佛家裡常說的因果報應了。
***
回去的路上,一車的靜默。
葉盈盈是懷中有禮萬事足,忍不住地幻想着她的修遠哥哥收到禮物時驚喜的表情,以及與她執手相看淚眼,甚至連背景臺詞都幫他備好了。
那一定是個萬衆矚目的時刻。
一身筆挺正裝的林修遠站在富麗堂皇的宴會大廳,深情款款地低頭對她說:“果然你最懂我的心。”
沈靈犀瞥了眼已經神魂跌進瑪麗蘇世界的葉盈盈,轉過頭一眨不眨地望向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
即使日後情比金堅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葉盈盈,也曾有這麼宛如神經病的時刻。
所以說,那些奇奇怪怪的感情,總會把人變得奇奇怪怪的?
沈靈犀認真思考着她最近的古怪情緒,一路從反射弧想到大腦皮層再跳躍至唯心主義和佛家思想。
顧易雖覺氣氛有些不太尋常,但他本也不是多話的人,耳邊是音箱裡流出的輕盈的小夜曲。
世界那麼大,人那麼多,爲什麼偏偏是他?
沈靈犀困惑地眨了眨眼,看向副駕駛的位置,好奇又專注,像是小小孩子憨態可掬的疑惑模樣。
顧易若有所覺地移過視線,後視鏡裡映出的恰好是女孩明澈黑亮的眼靜靜注視他的神情。
似乎有什麼悄無聲息的籠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