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滿地的鮮血飛濺,將整個院落的泥土染成一片殷紅。碎肉與骨屑混合成一片,被氣浪捲到空中,瀰漫成一場蔚爲壯觀的煙塵。
重光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羣中疏忽進退,穿插來去。那一雙帶着死亡氣息的拳頭,每一次出擊,都必有一人被打得飛起。被擊中之人的身體向後倒飛出去,在落地之前,就會散成一堆混雜着碎肉與骨粉的血雨。沒有人能反抗,也沒有人能逃脫,無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所有人都眼睜睜看着死亡的降臨,無論對象是同伴還是自己。
漆黑的劍光在空中閃爍流轉,每當有一人試圖走出院落,劍光就會驟然而至,從他身上透體而過,隨即整個人就爆成一團血霧。
客棧裡面已經是一片修羅地獄,那血腥的場景令所有幸存的人都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重光單薄的身形在他們眼裡是如此可怖,而他臉上還掛着和煦的笑,如同降臨人間的魔王。
他本可以用更溫和、更快速的方式收割人命,同樣是殺人,那樣的方式無疑更乾淨。然而他偏偏選擇了這樣的手段,殘酷而血腥,令人不寒而慄,心驚膽戰。
李善衡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個個變成肉泥齏粉,他的腿肚子在不斷顫抖。作爲一個修行不成的普通人,依靠心機手段與權謀,他攀上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高位。築基不成又如何,那麼多凝結金丹的師兄弟,還不是一樣臣服於自己的權勢,甘爲門下走狗。
每當想起當初在青城山遭受的冷遇,他就憤憤不平,胸中充滿戾氣。如果不是師尊英明,暗中支持自己去走仕途,恐怕自己的才能就這麼埋沒了,又怎麼能有今天的揚眉吐氣。
然而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後悔,當初沒有咬牙堅持,如果修行有成,也許這一刻的局面會有所改觀。在絕對的強者面前,任何的權勢、財富都只是浮雲。唯有刻苦的修行,纔是有保住性命的可能。
“砰——”又一具屍體被擊飛出去,化成一瓢碎屑。那惡魔一般的青年飄然轉身,向自己所在的方位走來。李善衡茫然四顧,場中除了自己,似乎已經沒有一個完整的人形。
不對,那一攤肉末裡,還有一具完整的人體,正悄無聲息地向外爬行。他指着那人的位置,張口想要叫喊,卻駭然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
不過他的提醒是多餘的,重光自然知道魏朝宗還活着,這兩人是他刻意留下的活口。用如此慘烈的手段屠殺,固然是一舒胸中悶氣,但也存了震懾他人的心思。只不過,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對生命如此的看淡了?竟然有了幾分草菅人命的氣質。
魏朝宗沒有爬出多遠,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從身後傳來,將他倒捲回去。這個亡命多年的江湖大豪此刻已經被嚇破了膽,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等他偷偷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重光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他眼光一掃,就看到在自己邊上,自家的總角之交、青城派尹明羽真人的嫡傳弟子、成都府太守李善衡大人正一臉灰敗之色地坐在地上,眼神中滿是悽惶。
很多年以後,重光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都會有深深的疑惑。自己當時怎麼會如此暴戾,那究竟是中了轉輪王的蠱惑,還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不過在當時,他顧不上去考慮那麼多,滿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殺字。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段的確有了作用,李善衡跟魏朝宗再也沒有遲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都交代出來。
李善衡跟魏朝宗是兒時至交好友,感情甚篤。李善衡因緣際會,拜入青城尹明羽門下,受資質所限,不能築成道基。尹真人賞識他機巧百出、工於心計,於是安排他進入官場,一直做到四品大員。丹丘子是李善衡師兄,也是青城當代弟子中少有的
元嬰修士,卻因爲掌門有令,不得不聽命於自家師弟。不止是他,青城派今次來到成都城的弟子不下百人,皆以李善衡馬首是瞻。
魏朝宗沒有李善衡的造化,他父親本來就是行走川蕃一帶的大豪商,他長成以後,子承父業,把父親留下的基業越發壯大。後來他又搭上了鎮南王的線,爲他經營蜀中的勢力,漸漸成爲一方豪雄。
尹明羽身爲道門領袖,卻貪戀人間權勢,希圖改朝換代。他跟已經加封爲魏王的柴宗貴一拍即合,而他門下弟子李善衡又恰好柴宗貴的心腹魏朝宗是好友,因此這兩位兒時夥伴,就從中穿針引線。
魏朝宗今次本來是帶着吐蕃國王寫給魏王的書信,兩人早就有書信往來,暗中圖謀不軌。只是不知爲何,遊走在青海一帶的大盜座山雕突然偷襲商隊,魏朝宗差點性命不保,幸虧重光搭救,才保住性命。
他回到成都以後,立刻去見久未謀面的李善衡。正好李善衡帶着大批修士在四處搜捕一個叫花姑的婦人,據說她身上有一件至關重要的物事,魏王私底下找了二十年,纔得到線索。
本來他們已經快要得手,卻不料半路上殺出一個神秘人。此人是茅山道修士,道法詭異,竟然在青城和峨眉兩大門派數百弟子眼皮底下,將人救走。茅山道傳承詭異,最擅符籙之術和隱匿氣息的手段。李善衡把成都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想不到那神秘人竟然就是自己手底下的屬官柳毅。
後來柳毅請閔大夫爲花姑看病,這才露出馬腳,被李善衡的師兄丹丘子帶人圍住。但他當機立斷,用金蟬脫殼之計逃脫。丹丘子帶人追捕,卻不料在神劍山莊折了自己性命。
但他臨死前卻還是把訊息傳到了成都府,李善衡派出大隊人馬連夜趕到神劍山莊。謝曉峰身受重傷,柳毅等人寡不敵衆,匆忙逃走,花姑終究還是落入李善衡和魏朝宗的魔掌。
只是他們也想不到,這個婦人最終成了他們的催命符,惹下這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魏朝宗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在哆嗦,苦苦哀求重光看在同鄉份上饒他一命,李善衡還強自鎮定,聲音聽不出異樣,只是臉色慘白,看不到一絲血色。
一道劍光劃過,兩隻新鬼誕生,重光沒有絲毫的憐憫與猶豫。他收了飛劍,看着滿地的屍山血海,心中殺意漸漸停歇。已經死了太多的人,雖然他們是取死有道,終究也曾是活生生的人命。
重光抱着花姑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出客棧的院門。此時天色驟變,風起雲涌,磅礴的暴雨傾盆而下,竟夾雜着雷電的聲音,重光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在自己臉上。他聽着天外陣陣的驚雷,只覺得胸中一團烈火,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