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週中平二十六年,八月初四,宜開市。
天水城的大街小巷,此時正是喧鬧無比。雖然已經是炎炎盛夏,但是百姓趕集的熱情卻絲毫沒有減退。整個街市上到處是叫賣的商販,充滿繁華熱鬧的市井氣息。
蕭重光牽着一匹駱駝,走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爲了避免引人注意,他特意換了一身灰色的袍服。他身體已經基本康復,能夠正常行走,只是失去了一身武功道法,徹底成爲一個普通人。
他筋脈和竅穴的創傷嚴重,再也無法修煉,即使現在外傷已經痊癒,但是道基被毀,原先竅穴裡儲存的元氣都成了無根之水,根本不能調動。
兩個月前,趁着赤山和沖虛又一次出山辦事,他留了一封書信,偷偷下了崑崙山。在山下的市集買了一匹駱駝,一路顛簸着越過沙漠,進了玉門關,一直走到了天水城。
他也沒想好該去哪裡了,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就當出門散心了。每天在崑崙山面對那些同門異樣的目光,這種滋味可不好受,何況還會拖累師姐。
他就這樣走走停停,心裡想着些天馬行空的事情,正自得其樂的時候,忽然瞧見前面有個熟悉的人影。一個帶着斗笠的男人腳步蹣跚地走在前面的街道上,不時四處打量。他隱約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警惕的感覺,他心叫一聲不好,正要走開。那斗笠人已經一個箭步竄過來,一把將他夾在腋下,健步如飛地奔向城門口。
重光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那人一聲長笑:“好小子,幾年不見,差點沒認出來。”一聽這個聲音,重光如遭雷噬,此人居然是銅鼓仙。
銅鼓仙腳下生風,片刻之間已經遠離天水城,躲進了郊外的深山。他尋了個山洞,將重光放到地上,順手摘下自己的斗笠,露出一張蠟黃的臉來,居然是一副受了重傷的模樣。
重光心知這次無法倖免,索性也就聽之任之了。銅鼓仙抓過重光的手腕摸了下,吃驚道:“蕭小子,你的道行真沒了?我還以爲看錯了,那這次你是逃不出我手心了。”
蕭重光苦笑道:“本來就沒打算逃,看來我跟前輩還真是有緣,到哪都能碰上,看前輩似乎受了傷,不知道誰能把前輩傷成這樣。”
銅鼓仙一聲冷哼:“是老夫自己大意了,給一個老狐狸暗算了一把,不過他也好不到哪去。”他走進山洞深處,在裡面生了一堆火,把重光拎起來丟在火堆旁。
“前輩打算怎麼弄死我,扒皮還是抽筋?”左右是逃不掉,重光乾脆來個開門見山。銅鼓仙陰測測地一笑:“想死不用急,老夫現在還不打算弄死你,留着有用。”
重光見狀也不再多問,坐在原地閉目養神。銅鼓仙祭出水元珠,整個人仰躺在水元珠的光芒下,吸取元氣修復受傷的肉身。整個山洞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火苗跳動的聲音,不時呼呼作響。
銅鼓仙的傷勢頗重,連元神也很虛弱,若換做重光沒有失去修爲之前,憑藉長庚劍的手段,已經可以當場斬殺,但是現在的他自然是束手無策,連逃跑也不能。
“蕭小子,你還挺鎮定。”銅鼓仙睜開眼睛,臉上的氣色已經大爲好轉。重光嘿然一笑:“反正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要殺要剮就悉隨尊便。不過我倒是很好奇,是誰將前輩傷成這樣的。”
銅鼓仙收了水元珠,沉聲道:“是天水唐家的唐復禮,老夫也是一時大意,想不到這老狐狸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竟然是裝的,他修爲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加上是在自己地頭,有幾個築基期的修士幫忙,差點要了我這條老命。”
重光好奇道:“前輩怎麼跟他鬥上了?”
銅鼓仙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小子鬧出來的,你殺了我徒弟,我當然第一個要收拾你,不過幕後指使我也不能放過。本來我以爲他是個普通人,打算先殺了你再回去找他也不晚。哪想得到在雪山那場大戰,老夫居然被你們打得元氣大傷,躲在山裡養了半年多才痊癒,出來以後又遇到點事情,就一直拖到現在。”
“前輩找上唐家了?”重光問他。
銅鼓仙沒好氣地說道:“三天前找上去的,沒想到姓唐的早有防備,一進去裡面就布了八門金鎖陣,那唐復禮跟我修爲差不多少,藉着陣法之力,當場就跟我拼了個兩敗俱傷,他那幾個幫手也都掛了彩,不過他手下人太多,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就索性逃出來了。”
重光道:“前輩就算受了傷,現在對付我也是綽綽有餘。”銅鼓仙嘿然一笑,算是默認了,掉過頭來問他:“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要不是仇結大了,老夫倒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你放心,雖然你現在落到我手上,不過老夫也不是那種卑鄙小人,不會太爲難你。就算以後要殺你,也會給你個痛快。”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皺眉道:“你這傷又是怎麼回事,剛纔我替你把脈,似乎渾身筋脈都斷了,竅穴也損毀大半。”
“跟一位同門意氣之爭,打得過火了,被他傷得。”重光苦笑。
銅鼓仙詫異道:“你的修爲我是知道的,人又機變百出,那人能把你傷到這個地步,可不簡單。難道是薛昊?這幾年崑崙出來的道門新秀,也就他有這個本事。”
重光一臉欽佩:“前輩果然是洞若觀火,沒錯,打傷我的就是他,不過也不能怪他,當時我們倆都殺紅了眼。他要是鬥不過我,說不定就倒在我無形劍遁之下了。”
銅鼓仙撇撇嘴:“你們同門之間動手也夠狠的,簡直是玩命。”說着又閉目不言,凝神調息。
兩人在洞中一直呆到天黑,重光現在沒了法力,不能辟穀,自然還是要吃飯的,這時候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銅鼓仙聽見聲音,盯着他看了一眼,走出洞去。一會功夫他走回來,拎着幾隻松雞,丟給他:“差點忘了你現在要吃飯,自己烤吧。吃飽喝足我們在這休息一晚,明天還要趕路。”
這一夜重光睡的很安穩,銅鼓仙則打了一晚上的坐,調息療傷。到天亮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漸漸有了血色,水元珠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等重光用一隻松雞解決了早餐問題,銅鼓仙一把將他夾在肋下:“該走了,還得趕路呢。”
銅鼓仙法力非凡,若是一人趕路,一日就可行走千里,只是現在多了重光這個累贅,到了中午就得找地方吃飯,倒給他耽擱了不少行程。重光現在是凡人之身,一路上騰雲駕霧的暈暈乎乎,隱隱約約覺出這賊道士似乎在往東南方向跑。
到了晚上,銅鼓仙依舊找了個山洞住下,似乎沒有睡客棧的習慣。他生了一堆篝火,把重光往火上一丟,長出一口氣道:“總算把姓唐的給甩掉了。”
重光覺得有些不對勁:“你這一路上都在甩人,難道有人跟蹤?”
銅鼓仙道:“就是唐復禮那傢伙,一路上幾波人在暗中窺伺,我傷還沒好徹底,不敢動手,不過他們不知道我的虛實,害怕鬥不過我,沒敢出來,就這麼一直拗着。現在我們已經到了離了西北,出了唐家的勢力範圍,那傢伙已經鞭長莫及了。”說罷一臉得意地朝着重光笑。
重光頓時覺出味兒來,這老傢伙其實一直有傷,怕自己喊出他的虛實,把受傷的事情跟有人跟蹤的事情一起瞞住了,帶着自己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纔說實話。
他心中暗道:其實唐復禮這麼老奸巨猾,當初自己也被他擺了一道,要是給他真的把銅鼓仙幹掉,也未必會放過自己。他心裡這樣想着,嘴上卻沒有說出來。
銅鼓仙又打坐調息了一會,臉上氣色已經完全看不出異常。他站起身,拎起重光的脖子:“小子,先前一直顧不上,現在總算有機會問你,那姓雲的父女到底躲在哪?”
重光面帶微笑看着他,就如同看一個傻子:“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銅鼓仙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不肯說,不過老夫脾氣躁,雖然說過不會立刻殺你,不過可沒答應你不用刑。你放心,流血的手段我不用,不過修士的神通你也知道,有些手段,雖然不會流血,可是痛處要比流血厲害得多。”
重光索性不再說話,閉上眼睛養神。
銅鼓仙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自顧自地說話:“姓蕭的,你的脾氣還算合老夫口味,不過雲氏父女,老夫是志在必得。你若是痛快說了,我可以改變主意,饒你一命。你如今是個廢人,老夫還可以保你一場人間富貴。”見重光依舊不說話,他頓時也有些惱怒:“好,果然是條硬漢,既然這樣,我就成全你。”
他伸出手掌按在重光百會穴:“我這手段,叫萬蟻蝕骨鑽心術,最能耗盡人的元氣,痛苦堪比世間最慘烈的酷刑,等下你若是熬不住,只管大聲喊出來。若是願意告訴老夫他們下落,也只管說出來,老夫的條件依然有效。”
他掌中發力,一股極寒的元氣從重光頭頂涌入,沿着重光斷裂的奇經八脈走遍全身。頓時重光渾身上下如同爬了無數的小蟲,這感覺漸趨強烈,漸漸就如小蟲在撕咬一般。
“籲——”重光長吸一口氣,全身寒毛直豎,他從小時候遇到火災開始,也經歷了不少慘事,但這般痛苦的刑罰,還是第一次經歷,竟然有些支撐不住,但他依舊咬緊牙關死撐着,堅決不肯開口。
銅鼓仙見他死硬,元氣驟然一變,由極冷轉爲極熱,重光身上萬蟻噬咬的感覺仍在,忽然胸口心臟出就如同被一把大錘敲了一下。
“砰——”這一下撞擊力大無比,重光的心臟也跟着猛然一跳,幾乎要從胸腔跳出來一般,周身的感官頓時被放大了無數倍。他終於明白鑽心二字的含義,竟然是放大人的感覺,加強痛苦的程度。
眼前一黑,他終於支撐不住,悶哼一聲,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