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得多,贏得多。”
“快點*,買定離手。”
大廳裡燈火通明,幾個夥計跑進跑出,忙着給客人端茶倒水。不時有手氣好的賭徒隨手打賞給他們一些銀錢,也有些垂頭喪氣的客人一把推開小二,罵罵咧咧地離開賭坊,一看就是輸個精光,沒錢翻本了。
這裡是男人的銷金窩,龍蛇薈萃,品流複雜,來這裡的人都想着一夜暴富,從此飛黃騰達,可是真正笑到最後的,又有幾人。賭坊給了所有人同一個夢,有些人美夢成真,更多人只是夢碎了,轉身再流血流汗,用血汗錢買一個發夢的資格。
東北角落的一張賭桌上,此時正聚集了大羣賭徒,這種情形在賭坊裡並不罕見,通常是有大手筆的客人*,或者某人手氣極好,連番斬獲,吸引了別人圍觀跟風。
人們的目光彙集在正跟莊家對賭的一位客人身上,這是一個略顯稚氣的年輕人,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襯出他修長的身形,在人羣中十分顯眼。他的五官只是清秀,深邃的眼眸裡卻是一雙罕見的重瞳,在無形中爲他平添了三分與衆不同的氣質。
吸引人們圍觀的當然不是這雙重瞳,而是這位客人的運氣。從他進賭場以來,無論牌九、骰子、馬吊、押寶,從沒見他輸過,一開始有人懷疑他出千,但是賭坊裡幾位鎮場子的高手親自出馬,也沒捉住他的手腳。衆人也從懷疑他作弊,變成羨慕嫉妒他的手氣。
幾個一身短褐的壯漢站在大廳去往內堂的門口,目光時不時地掃過這一桌。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似乎有些焦躁,挽起袖子就要走過去,卻被同伴攔住,低頭耳語一番。
蕭重光端坐在賭桌的一側,看着面前的銀錢高高摞起,臉色絲毫不變。像他這樣用道法賭博,自然無往不利,贏錢也變成一件毫無挑戰的事情,而他來這裡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爲了錢。
他的手不算白皙,卻很乾淨,手指修長而勻稱。現在這雙手正緊握着骰盅,高高舉起,在空中隨意的搖晃幾下,隨即將骰盅扣在桌面上,揭開骰鍾。不出意外地,人們又看到了三個六,這是豹子,通殺的好牌。
莊家無奈的取出銀子,賠給這位手氣好到逆天的客人。此時從賭坊內堂出來一位青衣小廝,不聲不響地就走到了蕭重光這一桌。這小廝先跟莊家使了個眼色,隨即轉向重光這一邊,很隱晦地遞給他一摞銀票,同時在他耳邊低語:“尊駕已經贏了這許多銀兩,還請見好就收,留一分顏面日後也好相見。”
這就是賭坊的應對手段了,無論賭坊幕後有多心狠手黑,在明面上,只要賭坊找不出客人出千使詐的馬腳,那客人無論在賭坊贏了多少銀錢,賭坊也得拿出來賠付。對於一些賭技高超無跡可尋的客人,賭坊還要送上一筆銀錢,請對方見好就收。不管事後賭坊怎麼找後賬,怎麼挽回損失,明面上的信譽必須維持,這是賭坊賺錢的根基,如果賭坊當面賴賬,擺明車馬要以大欺小,就是壞了規矩,以後自然不會有客人光顧。
蕭重光伸手推開那摞銀票,他沒有說話,但是滿臉不屑的表情已經昭然若揭。那小廝臉色一變,以目示意,只見內堂門口處那幾個壯漢捲起袖子,推開人羣,大步走過來。
圍觀的賭徒見狀趕緊走開,生怕惹禍上身。剎那間蕭重光所在的賭桌已經被團團圍住,那爲首的壯漢面白無鬚,全身骨骼咯吱作響,一看就知道練的是通背拳一類的功夫,緊跟在後的就是那一臉焦躁的刀疤臉,右手緊握在腰間的刀柄上,顯然是用刀的好手。
這是賭坊見他不買賬,不得已之下只好來硬的,雖然會損傷賭坊名譽,但是賭坊不是善堂,不可能一直給他贏下去。至於對信譽的損害,只能等日後慢慢彌補了。
刀疤臉顯然脾氣比較暴躁,上來就拔出腰刀,重重地拍在賭桌上。“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場。”蕭重光不爲所動,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擺明了不肯就範。
那刀疤臉見狀,就如點着的炮仗,當下就發作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殺人,只是用刀背在桌子邊上一敲,敲下一塊桌角來。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是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蕭重光沒有答話,只是豎起兩根手指,快捷無倫地插向桌面,頓時在上面插出兩根深深的孔洞。那刀疤臉吸了口冷氣,不敢多說,退到爲首之人背後。
那面白無鬚的漢子見狀,知道不能善了,又見重光指力驚人,心中暗歎。但是拿人錢財*,他也唯有拉開架勢,做了個起手式,這就是打個招呼,表示我要動手了。跟着一步跨到重光身前,揮拳直擊,拳風直撲重光門面。
重光依舊端坐,不閃不避,只是舉起左掌,架住對方拳頭,掌力輕吐,那人如遭雷噬,向後撲出,半邊身子痠麻不已。
其他打手見狀大吃一驚,望向蕭重光的臉色如同活見鬼一般。原來這白臉漢子叫譚應手,是通臂拳名家,有個諢號叫托塔天王,意思是說他力大無窮。他這一拳換做普通人來接,能將對方擊出兩丈開外,卻身上無傷,只是半年以後,暗勁才發作,輕則臥牀不起,重則嘔血身亡。他見蕭重光指力驚人,這一拳已經用上十成力道,但是對方硬招硬架,只一合就把他擊飛出去,可見對方武功深不可測。
其實蕭重光武功之強已經是人間絕頂,區區一個賭坊打手,武功再好也不放在他眼裡。他見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這才站起身來,拱手道:“幾位兄臺得罪,在下此來不爲銀錢,也不爲揚名立萬,我只是想請貴坊的東家一見。”
譚應手還未答話,那青衣小廝已經一臉不耐的表情:“想見我們老爺,你算什麼東西,別以爲會幾手拳腳就是個人物。我們老爺在天水城可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到的。”他轉身又數落起譚應手這幾個打手:“平時一個個大吹法螺,說自己如何如何了得,用你們的時候一個照面都撐不下來,一羣飯桶。”
譚應手臉色通紅,如同豬肝一般,眼中流露出憤恨的表情。他是西北名宿,在城中素有名望,卻要忍受一個下人呼來喝去。但他知道這小廝深得東家寵愛,而這至尊賭坊的背後東家,更是跺跺腳都能讓西北震動的大人物,絕非自己一介武夫能得罪。
那小廝還在絮絮叨叨,蕭重光已經不耐煩他說三道四,身形一晃,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他已經出現在小廝身前,輕舒猿臂,在那小廝後腦拂過,隨即抓着對方衣領將對方整個人拎起來。
那小廝正說得口沫橫飛,得意洋洋,就覺得自己全身一軟,雙腳突然離地懸空,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他本來沒什麼本事,只靠着長得俊俏又善見風使舵,此時命懸人手,卻兀自嘴硬,破口怒罵,又害怕蕭重光真地傷他,不免有些色厲內荏。
蕭重光催動掌力,那小廝渾身如同被無數小蟲啃噬一般,頓時殺豬似地嚎叫,這才知道厲害,連聲求饒:“英雄饒命,饒命。”
眼見那小廝如此不堪,那刀疤臉看不下去了:“唐吉,你這孬種,平時仗着東家寵愛就作威作福,如今又在這裡丟人現眼。我廖熊生自命好漢,居然給你這種小人呼來喝去。”他解下身上一塊腰牌,丟在桌上:“譚大哥,請你轉告呂管事,就說我老廖是個渾人,有付他所託。”
譚應手正要出言相勸,就聽“嗖”的一聲飄過,那廖熊生雙腿一軟,頓時一頭栽倒在地。一把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混賬,收了我唐家的聘書,豈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內堂門口站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儒生,相貌清癯,三縷長鬚,不怒自威。他擡腿跨步,不緊不慢地走來,看起來似乎走得不快,可是一晃眼人就已經來到人羣之中。
譚應手上前拱手施禮:“呂管事,這事不能怪大熊,實在是——”那呂管事一擡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轉身對着蕭重光:“尊駕武功絕頂,何必跟一個無名小卒一般見識,這唐吉是我家二公子的書僮,雖然人品可厭,但是打狗也須看主人,還請閣下高擡貴手,放他一馬。”
蕭重光道:“好說。”掌力一吐,那唐吉頓時如騰雲駕霧,在半空中飛過半個大廳,一頭撞在一張松木大桌上。他以爲自己這次必然無幸,已經閉目待死,卻不料落地以後發覺渾身無恙,起來查看身上並無傷痕,就聽到噼裡啪啦幾聲,那桌子已經四分五裂。
呂管事的神情更見凝重:“好厲害的暗勁,閣下此來,究竟是何意?”他纔不信蕭重光之前的說法,如此高手主動上門,惹出這麼一團是非,若說這背後沒有陰謀,那才真叫見鬼了。他闖蕩江湖二十年,經歷過不少風雨,知道東家雖然在西北一帶手眼通天,但是不肯服氣又有實力扳一扳手腕的,還是有那麼幾家對頭,心中暗暗思忖究竟這青年背後會是哪一家主使。
蕭重光拍拍手,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我真的是有要事相求,想見一見貴賭坊的東家,名震西北,十三商行的大老闆,‘一手遮天’唐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