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打量了一下這偌大的道場,很氣派,也很世俗。他本以爲像紅髮老祖這樣的世外高人,八成會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幾所茅舍,或者乾脆挖幾個山洞,闢地隱居呢。
顧士元領着夫人和一衆師弟,緊緊跟着陸吾的腳步。不要看他方纔敢跟紅髮老祖針鋒相對,其實那都是尹明羽事先吩咐好的。此刻馬上就能親眼見到紅髮老祖本尊,他的手心裡早就捏了一把冷汗,不時傳音入密,苦口婆心地叮囑一幫師弟,一會無比要恭謹嚴肅,不能再出紕漏。
其實,用不着多說,這幫紈絝子弟早就被沙灘上的那一幕給嚇傻了,而他顧某人能跟這樣的大能侃侃而談,還能保住自家門派的威名不墮,這份風采已經隱隱折服了這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子弟,一時間衆人竟然隱隱有一種以他馬首是瞻的意思。
大概,這些也早就被尹明羽真人料到了吧。否則他又何必煞費苦心,安排了這一出出好戲。
一道五光七色的彩虹從天而降,斜斜地罩住這一行人。顧士元立時發現自己失去了行動的能力,跟着眼前的場景驟然變換,他們竟然已經到了紅髮老祖道場的大殿。
大殿兩側坐滿了服侍各異的男女修士,看起來紅髮老祖似是在開一場法會。只是大殿中卻並不見老祖本人的身影,那幫修士一個個閉目凝神,搖頭晃腦,似是沉醉於某種特別的氣氛裡,情形看起來十分詭異。
顧士元也被嚇了一跳,方纔紅髮老祖施法接引他們入內,他還以爲進來就能見到本尊,想不到依舊是真神難見。那陸吾對這樣的情形似是見怪不驚,對着大殿正前方拜了三拜,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虛空中紅髮老祖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們的腳程也夠慢的,這麼久纔到。章先,沈世達,你們給這些青城派的客人安排下住處吧。那個叫顧士元的,你留下,老祖有話問你。嗯,還有那個姓蕭的小子,你也一起留下吧。”
立刻有兩名看起來比較老成的修士起身招呼他們,領着一衆紈絝走向大殿左側的小門。出了小門沿着走廊一直走,可以通向這五雲宮的後院。顧士元給自己的夫人使了個顏色,顧柳氏點點頭,也不多說,跟着大隊人去了。
陸吾滿臉歉意地解釋道:“家師已經閉關多年,這些年來的功課,都是這樣以神念講授,難怪兩位道兄詫異。”他這話等於是解釋了大殿中的情形,但是卻給蕭重光二人帶來更大的震撼。
“出神入化,這就是傳說中的出神入化麼。”顧士元喃喃自語,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傳訊的手段也越發高明,像傳音入密這種貨色對於元嬰修士多半已經上不了檯面。而伴隨神識的日益強大,憑藉神識之間的相互感應就成爲這些高階修士的主要交流手段。不過現在的顧士元還停留在金丹階段,對這種傳聞的交流方式也只是耳聞,從未親身感受過。
而神識強大到能凝聚神念出竅,顯化元神,這是分神修士才能擁有的手段。蕭重光就曾親身感受過沖虛真人施展這種手段,元神顯化,神念合一,動念之間可照見千里,當日沖虛就是以此手段傳授他道法。而眼前的紅髮老祖能夠同時分出這麼多神念,因材施教,傳授這許多弟子,只怕是已經觸摸到傳說中的煉氣第七層——入化的門檻,如何不令這二人心驚。
這時候虛空中紅髮老祖的聲音再次傳來:“陸吾,廢話那麼多做什麼,領他們來我這吧。”陸吾頓時住口不言,雙手在空中虛劃幾下,似是做了幾個手勢,頓時眼前憑空出現一道黃光形成的門戶。
陸吾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轉身走進了那道門戶,身形驟然消失。重光跟顧士元對視一眼,也先後跟了進去。那些大殿中的修士並沒有表現出詫異的神情,依舊做他們本來的事情,彷彿從來沒有人到過一般。
重光一腳踏進門戶之中,眼前的場景驟然一變。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他發現自己身在一處地下巖洞之中,還沒來得及打量周圍環境,就聽到陸吾輕聲說道:“師父,顧道兄和蕭道兄已經來了。”
顧士元一聲高呼:“晚輩青城弟子顧士元,拜見老祖。”說着躬身行禮。重光也跟着彎了個腰,偷偷凝神看去,只見巖洞正中一個蒲團上坐着一位老者,滿頭紅髮,一臉虯髯,雖然盤膝而坐,身量卻比一般人站着還高。
紅髮老祖生得可真是威猛!這是重光見到他的第一印象,這位老祖國字臉,雖然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那震懾人心的氣勢,看着不像一位道門高人,倒似是一員軍中將帥。
他在這邊打量對方,卻不知人家也在暗中觀察他。修爲到了紅髮老祖這種境界,閉不閉眼已經沒什麼分別,神念合形之下,方圓千里之內任何風吹草動,只要有心,就如同歷歷在目。這種強大的神識感應,重光現在還遠遠感受不到。至於說他閉目打坐,只是長久以來形成的一種習慣而已。
“好了,不必多禮了,起來罷。”紅髮老祖徐徐開口,顧士元站直身子,大氣也不敢出。那陸吾完成引見的任務,也閉口不言,靜等紅髮老祖吩咐。
“顧士元,你此番前來,到底是爲了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吧。尹明羽連天地靈根的落葉這樣壓箱底的寶物都捨得拿出來,究竟老祖我這裡有什麼東西讓你們看上了。”紅髮老祖這一番話,直指要害,沒有絲毫遮掩。
顧士元這時候也不好再藏着掖着,先是笑着打了個哈哈:“老祖這話說的,想當年敝派師祖青丘真人與老祖您何等交情,作爲晚輩孝敬尊長,也是理所應當。”他先客套一番,這才圖窮匕見:“實不相瞞,這次羅侯出世,天下震動,家師尹真人在山中苦思良策,終究是拿不出一個主意。這纔派弟子前來,想請老祖看在我師祖青丘真人面上,伸出援手,借一樣東西給青城派,渡此難關。”
“他要借什麼?”
顧士元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定海神鐵。”
紅髮老祖臉上表情波瀾不驚,似是早有預料:“果然還是給你們知道了,青丘子,你對得起我。”顧士元在一旁解釋道:“我師祖本來是想把這個秘密一直保留的,只是他素來有記手札的習慣,當年他意外隕落,那份手札沒有來得及銷燬,結果被我師父翻查師祖遺物的時候不小心看到。”
“恐怕他是有意的吧,青丘子的手札,還不知道記錄了哪些道門秘辛,怪不得尹明羽這麼上心。也難爲他了,知道了這麼多秘密,還能隱忍這許多年。”
顧士元道:“老祖,家師知道這定海神鐵珍貴無比,所以不敢冒然請求。但是如今羅侯出世,道門有難,而青城派的情形老祖素來也應該深知,是斷然抵擋不住羅侯的報復。眼看門派覆滅在即,家師寧願將積攢多年的靈根仙酒都貢獻出來,只爲了保全青城門戶。還請老祖暫且忍痛割愛,將定海神鐵想借,只要度過這場大劫,青城闔派上下永感大德。”
紅髮老祖道:“茲事體大,我要三思而行。”顧士元言辭懇切:“老祖,雖然這神鐵珍貴無比,但是您已經有了天魔化血神刀,這神鐵對您來說,並不合用,正所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借我們青城派拿來鎮守乾天三元大陣的陣眼,封鎖山門以策萬全。我知道老祖正卡在分神入化的瓶頸,想必這靈根仙酒,更能有奇效。”
紅髮老祖猶豫半晌,終究是沒有下定決心,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這事,我要跟門下弟子商議。”顧士元欲言又止,終究是依言退下。這巖洞四面封閉,沒有出口,那陸吾走上前來,在前帶路,兩人身形一閃,顧士元還回頭對重光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想表達什麼,已經消失在虛空之中。
紅髮老祖衝重光嘿然一笑:“小子,你們來的路上,我聽他們說你姓蕭,當時我還很好奇,青城派十二大族,並沒有姓蕭的人家。寒門弟子中,除了尹秦羽,何時又出了一個這麼出衆的弟子,年紀輕輕,居然踏入了元嬰的門檻。我可不記得,這一代青城弟子中,有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蕭重光知道這位老祖法力通神,慧眼如炬,自己的這點底細只怕早就被他看在眼裡,索性也不再遮掩:“前輩,實不相瞞,在下出身崑崙派,只是因爲一些事故,現在已經算不得崑崙弟子,如今在海外遊歷,算是一介散修吧。”
紅髮老祖大手一揮,示意他不用多做解釋:“英雄不問出身,老祖我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在綠林做沒本錢買賣,有什麼打緊。那些名門正派當初看不起我,如今還不是乖乖湊上來溜鬚拍馬。你出身崑崙,也算是名門正派,至於說被趕出來,以你現在的修爲,就算開宗立派也不是不可以了,有什麼好在意的。”紅髮老祖說重光被逐出師門,顯然是誤解了。其實重光這種情形,算是自我放逐,但他也無謂多做解釋。
“其實,我留你下來,並不是因爲你年紀輕輕就結出元嬰,比你更年輕的元嬰修士,我也見過。我只是關心你背囊裡的兩樣東西,怎麼會到你手上的。”紅髮老祖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令重光心中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