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呂文廣的妖言惑衆居然能有這麼大的效果,蒙放跟周遠才心中震驚。永寧郡主急忙喊話:“你們不要聽他的鬼話,他昨天還吃了陳德,這樣吃下去,總有一天會吃到你們頭上的。”
“不會的,不會的,”那“呂文廣”大聲辯解,“今天就是我修成人身的日子,只要汲取了這六個童男童女的血肉,我的肉身就徹底成型了,再也不用吃人了。以後我就可以庇佑這一方水土風調雨順,保佑你們人人安居樂業,升官發財。只要犧牲了這六個小孩,以後你們有的是好日子過。”
圍觀的百姓漸漸喧譁,很多人都在猶豫到底是該相信“呂員外”,還是相信郡主。當然也許有人還在盤算六條人命跟自己以後升官發財究竟到底孰輕孰重。至於結論,就不得而知了。
即使只是一部分信衆半信半疑,對“呂文廣”來說也是重大打擊,他所汲取的信仰之力已經不足以抵擋,何況這信仰已經完全變質,再不是當初單純的迷信。
他心知不妙,再也顧不上這些失去的信徒,悍不畏死地朝着蕭重光猛撲過去。蕭重光劍如游龍,一擊刺穿了呂文廣的胸口,卻忽然發現一道綠光從呂文廣身後逸出,以勢如流星的姿態逃亡懸甕山。
“糟糕”,蕭重光大喝一聲,“呂文廣這具肉身只是傀儡,那通靈大聖元神已經逃往懸甕山了,那裡一定有這妖孽的本體。”他身形一晃,駕起劍光直追過去,空中丟下一句傳音:“二位道兄,你們照看好這裡。”
信徒們見“呂員外”不敵逃走,終於斷了念想,人羣開始漸漸散去,也有一些膽大好奇的湊上高臺去圍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死人屍骨,一邊看一邊口中嘖嘖連聲:“真殘忍。”終於滿場的人都走了個精光,依稀可以聽到走掉的人裡面還有人在抱怨:“怎麼這麼不中用,我還指着他保佑我明天贏一把大的呢。”
永寧郡主指揮衛士把高臺上的屍骨都收攏起來,吩咐管家安排下去,把屍骨火化了以後找個地方埋了再立個碑。蒙放道:“這些都是冤魂,最好再做一場法事,超度他們往生極樂。”郡主讓人記了下來。這時候呂夫人走到死去的呂文廣肉身旁邊,撫尸慟哭,圍觀的人紛紛搖頭嘆息。
蕭重光跟着那道綠光一路飛遁,追到普濟寺內,綠光一頭鑽進了中間的佛堂。他跟着衝進去,卻發現綠光已經失去了蹤跡。
他仔細打量着這間佛堂,發現它依舊是滿室佛光,四周供奉着諸佛、菩薩的塑像,一派慈悲祥和的氣氛。他想到就在這間庵堂後面,那俯身呂員外的通靈大聖曾經生吃了無數的活人,而那些活人的屍骨就一直埋在後院的地窖,善與惡的對比如此強烈,令他不寒而慄。
仔細查看這佛堂裡的每一樣物事,都充滿佛性靈氣,似乎全無破綻。這通靈大聖的隱藏能力實在是高明,令蕭重光也覺得棘手。他忽然想起,既然通靈大聖捨棄了呂文廣這具傀儡以後,還是堅持回到這間庵堂,那麼這裡一定有它割捨不下的東西,八成就是它的本體。這間庵堂是十年前修建的,而呂文廣是在十年以前大病一場以後,才被通靈大聖俯身的。那妖孽之前一定修煉了很久,這庵堂裡的東西都是這十年內添置,除了一樣。
他把目光盯在了佛像前的一塊木魚,無論是斑駁的污跡還是表面的磨痕,都昭示着它悠久的歷史,看來這間庵堂裡唯一年份超過十年的東西就是它了。他走到木魚前,抽出長庚劍,深吸一口氣,就要動手。
“饒命!”那木魚突然開口說話,“別殺我,我好不容易修煉到今天,求你別殺我。”
蕭重光好奇地看着這塊會說話的木魚:“這是你的原形?想不到一塊木魚也能修煉成精。”
“我可不是一般的木魚,”通靈大聖的語氣很有幾分自傲,“我是五臺山道衍大師隨身帶了五百年的木魚,五百年間,我跟着道衍大師雲遊四方,遍歷天下,每天聽道衍大師講經說法,受四方信衆香火,終於開啓靈智,凝結了元神。”
“你是道衍大師的木魚?”蕭重光大吃一驚,他素聞佛門之中有六大聖僧,其中五臺山道衍大師一向以見知第一著稱,修行高深莫測,據說已經開啓了佛門七識,只要再開啓第八識和第九識,就可以立地成佛,得證羅漢果位,相當於道門的元神真仙境界。
“怎麼,你不信?哼,當年我跟着道衍大師,親眼見證他度化天下無數妖魔,還目睹了他跟妖聖鬥法。”
“什麼,”蕭重光這下按捺不住了,“你還見過妖聖,他長得什麼樣子?”
“哼,長什麼樣子有什麼要緊,像妖聖這樣的大能,隨時可以變換容貌,外表根本不重要。”通靈大聖語氣十分不屑,隨即又有幾分黯然,“再說,我還沒見到妖聖,就被道衍大師給丟了。”
“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見着。”
“起碼我看到了妖聖的第一招,”通靈大聖幾乎忘了自己命懸人手,不服氣地辯解道:“那天,道衍大師依約來到涼州,站在那浮樑河上,大師登萍浮水,一葦渡江。就在此時,虛空之中忽然生出一道煌煌無際的紫氣,從遙遠的東方,也不知隔着幾千幾萬裡的距離,就這麼如同白虹貫日一般掃來。大師口誦佛號,寶相莊嚴,周身散發出無匹金光,跟這紫氣硬拼了一記,接着我就感到身子憑空飄了起來,落到浮樑河裡,我那時還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大師身上袈裟裂成萬千碎片,就這麼飄揚在空中。大師渾身赤裸,看着我說了一句:緣盡於此,好自爲之。跟着他就化成一團佛光,朝着那紫氣東來的方向走了。”
蕭重光聽得無限神往,遙想當年道衍大師跟妖聖那一場大戰,該是何等風采。正在胡思亂想,他忽然想起正事:“你既然是道衍大師的木魚,怎麼會墮落成妖邪,犯下如此滔天殺孽?”
“你以爲我想麼,人肉又不好吃,要不是爲了修成人身,我纔不會做這麼噁心的事情。”通靈大聖委屈無比地辯解道:“都是當年道衍大師拋棄我,纔會有後來的事情。”接着它就說起自己落到浮樑河以後的經歷。
原來通靈大聖當年跟隨道衍大師的時候,每天聽大師誦經說法,學會了許多佛門神通手段。大師與妖聖一戰前,將它丟在浮樑河,倍感委屈的通靈大聖心懷不忿,從此開始走上邪路。
它本身乃是木魚成精,沒有元神,只是一縷神念,雖然有些法力神通,卻連真正的生靈都算不上。被丟在浮樑河中以後,它在水底泡了三百年,潛修佛門禪法,感悟世事浮雲,漸漸修成了幾種佛門手段。
十年前,浮樑河水大漲,它被河水從水底衝出,正好被出門巡視水患的呂文廣撿到。就在呂員外撿起它的一瞬間,鬼使神差一般,它就奪了呂員外的肉身。
“既然你已經奪舍,也就算是修成人了,何必再造那無邊殺孽,自尋因果?”聽到這裡,蕭重光忍不住問道。
“我當時也以爲,只要奪了一個凡人肉身,就可以算是成爲人了,可是等我真的奪舍進去,才知道沒那麼簡單。因爲我不是生靈成妖,只是一塊木魚開啓靈識後形成的一縷神念,所以沒有三魂七魄,就算奪了凡人的身軀,依舊不算是人,因爲我連完整的元神都沒有。我附身呂文廣,只能操控他的身體行動,他原來的所有感覺,我都沒有。”
“怪不得你碰都不碰呂夫人呢。”蕭重光頓時恍然大悟,氣得通靈大聖啞口無言,半晌才繼續述說它的經歷。
它知道自己奪舍呂員外也不能成爲真正的人身以後,就開始想法彌補。先是在浮樑河邊修了一座通靈廟,利用呂家雄厚的財力勢力廣收信徒,藉此收集老百姓的香火和信仰之力,幫助它修煉元神,凝聚魂魄,在這之後爲了避開衆人耳目,它又在通靈廟後門的懸甕山修了普濟寺,常年躲在這裡修煉佛門神通。而蕭重光等人之所以一直髮現不了它,就因爲這木魚是道衍大師用過的器物,佛光普照,憑蕭重光幾個人的法力道行,根本看不穿。
通靈廟建成以後,香火大盛,它的神魂也漸漸完整,這時候它遇到一個叫無塵子的道士,無塵子教了它一種名爲天魔化身訣的秘法,只要收集一百零八個生人的血肉,就可以祭煉出一幅完整的、屬於它自己的爐鼎,從此修成真正的人身。
“無塵子?”蕭重光一聽就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這個無塵子道行高深,不過修行法門很神秘,我也看不出他的底細,不過他教我的天魔化身訣確實神奇,要不是你們橫插一槓子,我現在已經練成了。”通靈大聖悻悻說道。
蕭重光有些詫異:“十年的時間,你才吃了一百零八個生人?”
“你懂什麼,這一百零八個生人要生辰八字和筋脈竅穴都符合要求的,可不是大街上隨便挑個路人都頂用,所以我又是修廟又是舍粥,四處張羅纔在十年裡陸續湊齊,那個陳德也是倒黴,我昨天才發現他正好符合其中一個人選,否則纔不會吃他,帶綠帽子的又不是我。”看來脫離了呂文廣以後的通靈大聖,已經完全擺脫了呂文廣原先的意識。
“那些孩子也是你精挑細選的?”蕭重光語氣嚴峻,看着木魚的神情已經很不友善。
“是我挑的,一百零八個人,那就是最後六個,只要在祭神大典上完成秘法最後一步的儀式,到時候神形合一,我這天魔化身訣就算是徹底練成了。”通靈大聖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中滿是遺憾,渾然沒有注意到蕭重光的眼神,已經佈滿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