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 醒在2002

2018年,一名陰影帝國潰兵偶然逃竄至地球。

三秒鐘時間,地球各國喪失反抗能力;三日時間,七十億人類深陷機械秩序支配。

2032年12月11日,陰影帝國與碳基生命同盟簽署和平條約出讓銀河系,地球迎來光復。在這普天同慶日子裡,魏東生卻倒黴遇到歡慶遊行踐踏,遺憾走完一生。怎想禍福難測,魏東生恍惚間再次睜開雙眼眼,驚訝發現自己重生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2002年。

2002年,華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第一年;2002年,華國還是經濟弱國,去年國民生產總值排名世界第六,不足日本的三分之一;2002年,日韓世界盃,三戰三聲長嘆,九球九曲悲歌,國足從此淪爲笑話;2002年9月12日,熬過教師節迎新晚會,魏東生剛成爲一名粉嫩的高中一年級新生。

這年,一切都還好;這年,一切尚未好。

吳平一高,即吳平縣第一高級中學,每年級有十二個班。魏東生在一年級九班,0209班,02指2002年02屆。吳平是內陸一座破落小縣城,教育資源尤其缺乏,狹窄教室裡擁擠着一百三十餘名學生,尺寸之地難轉身,空氣渾濁,令人昏昏欲睡。還好,魏東生的書桌正對窗戶,間或捲來一縷夏末北風,潮熱卻又清新。環視四周,熟悉的面孔有很多,少年的花季雨季畫面零星浮起。可,三十年記憶畢竟太遙遠了,遙遠到魏東生記不起同桌的姓名,遙遠到彷彿在夢中回視舊往。

叮鈴鈴,下課聲響起,學生們爭先恐後逃出渾濁教室。魏東生無意把時間浪費在蝸牛挪動,透過玻璃窗欣賞樓下含苞待放的朵朵梔子花,靜等人流高峰過去。突然間,耳邊傳來爽朗女聲:“走啊,魏東生。”

魏東生循聲望去,是姬素素,少女版本的姬素素。

姬素素是魏東生多年後繼續頻繁聯繫的老同學,她轉到燕京的工作單位與魏東生的工作室相距僅數百米遠,同用地鐵13號線,工蟻般在五道口和上地之間奔波穿梭。因爲同學情誼和地理便利,魏東生常常和姬素素結伴踏青,聚餐玩耍,彼此非常熟悉。

可,此時此刻,姬素素和自己什麼關係呢,魏東生一時間陷入茫然。姬素素又不是時空警察,魏東生想不起來就問:“去哪裡?”

姬素素瞪圓眼珠,右手握成拳頭作勢要打:“去食堂兼職啊,你忘了還是想甩下我?”

食堂兼職啊……

魏東生迅速翻到這一頁記憶。

吳平是一座內陸破落小縣城,魏東生和姬素素來自更加衰敗絕望的農村。“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到了2002年,仍是一句契合吳平縣時情的良心話。農業稅尚未免除,農村稅費改革尚未推行,交公糧、村提留、鄉統籌、這基金、那集資,今兒二十,明兒三十,還有一張張白條,掏空了農民本就幹扁的錢包。唯有背井離鄉,去南方去大城市當農民工,才能帶回一筆救命錢。亦是因此,農民的孩子成批中途輟學,數量觸目驚心。似魏東生就讀的那所初中,一年級有三個班,二年級有兩個班,三年級只剩下一個班,都是覺得高考沒有希望翻身,索性輟學去打工賺快錢。

魏東生的父母尚未外出務工,一家三口全靠幾畝劣田餬口,生活自然也非常貧苦。魏東生每年的學費和每月的住宿伙食費,都難及時湊齊,不得不求鄰居拜親戚拆借。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是覺悟高想當家,而是不當家沒法兒活下去。來到吳平一高的第一天,魏東生走遍學校內的商店和食堂尋找兼職可能。曉得男生在服務行業的侷限和自己並不帥的事實,魏東生花言巧語說服容貌嬌美的姬素素,一名普通男生和一名美少女捆綁式組合推銷,成功說服食堂以“無工資,只管吃”的廉價待遇招收他和姬素素。

早讀、上午、下午等放課後,最快速度趕到食堂爲學生打飯,薪酬零工資和免費吃飯。待遇之寒酸,由此可見。然而,在這破落的小縣城,在這所封閉管理的學校,能找到一份免費吃飯的工作已屬不易。

最少,每月一百五十元的生活費,省下了。

這一百五十元生活費,和姬素素的一百八十元生活費,魏東生當作定金抵押給校外的文化用品商店。回到學校,魏東生說服一年級各班級用班費購買賀卡和鮮花慶祝教師節,從中賺取差價,得到442元利潤。姬素素因爲50%利息約定,如期得到90元分紅。短短一週時間,魏東生豪取442元,深深震撼了姬素素幼年小心臟。

回想起高中校園的第一筆買賣,魏東生不禁悵然感嘆一句年輕真好。

魏東生這廂回味酸甜苦辣青春印象,姬素素已經等的焦急,催促說:“你還走不走啊?”

走什麼走!

攜三十年記憶歸來,再去食堂兼職一份零薪酬工作,純屬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魏東生拽着姬素素坐下:“吃剩飯的玩意,去什麼去。”

姬素素兀的被魏東生扯住,臉頰登的騰起一朵紅雲,一邊快速掃視四周有沒有人瞧見,一邊條件反射掙脫魏東生的手臂。吳平一高是一座全封閉軍事化管理高中,風氣相當保守,一對男女在石亭裡肩並肩坐一會兒,都能傳起驚動班主任的倆人在談戀愛謠言。姬素素這幾天跟着魏東生跑來跑去,女生宿舍裡已經有很多姐妹拿話取笑她,那堪忍受魏東生把她視作知交好友的隨意。

魏東生覺察到了姬素素的少女敏感。

但是,魏東生沒有當回事兒。

走過高中的懵懂,走過大學的簡單,走過社會的現實,魏東生非常明白,少年少女單純的歡笑和哀愁,固然都是可以珍藏在閣樓的美好回憶。然而,匹配當年的單純,這些回憶才能美好,才值得念念不忘。三十年滄桑之後,魏東生已經沒有資格和姬素素一起享受無拘無束的青春校園。

魏東生無視姬素素的小嬌羞,嘩嘩譁寫了兩張紙條遞給她:“好聚好散是生意經,麻煩你多跑一趟,幫我把食堂的兼職辭了;另外,我有些急事,要請假一天或兩天,下午幫我遞一下請假條。”

辭退食堂兼職,姬素素不覺得奇怪。

事實上,哪怕存在經濟壓力,姬素素也不喜歡食堂環境。前世裡,魏東生高中二年級時不再兼職食堂,他前腳辭了工作,姬素素連一夜都不願意等,立刻也辭了這份兼職。姬素素現在正崇拜魏東生,覺得魏東生好厲害、好神奇,能夠一週賺442元,不願兼職零薪酬工作,也在情理之中。

請假,姬素素就不懂了。

姬素素以己度人,推測說:“你家裡出事兒啦?”

學生請假,能有什麼好藉口?

雖然涉嫌詛咒親人,魏東生也只能遵從學生時代的潛規則,嗯了一聲。

姬素素皺了皺眉毛:“不對啊。老班(班主任)剛回小辦公室,你直接去找他請假啊。再說,沒有老班簽字的請假條,你也出不去校門。”

一年級的教學樓是一棟三層矮樓,一、二、三、四班在三層;五、六、七、八班在二層,九、十、十一、十二班在一層。每層樓的兩側都有一間小辦公室,九班和十班合用的小辦公室與九班僅有一牆之隔。軍事化管理的學校,學生辛苦,教師也辛苦,中午吃完飯歇息一會兒,常常回到小辦公室處理瑣碎。學校因此規定,再緊急的事兒,也要先拿到班主任或其他教師代簽的請假條,經過門衛確認,方能從正門離校。

這樣的流程,魏東生沒辦法操作。

剛回到三十年前,許多青春期記憶都處於混亂狀態,與班主任這樣成熟中年人交流肯定極大概率出錯。與其謊言百般彌補,不如先斬後奏,先逃出封閉校園再說。魏東生遂善意欺騙姬素素:“今早兒纔有人傳話說我家裡有急事,但到底是什麼急事,沒能問明白。我親自去請假,吱吱唔唔說不清楚,老班又不熟悉咱們新生究竟怎樣性格,肯定懷疑我在說假話。與其囉嗦來囉嗦去,不如先斬後奏回家瞧瞧,回來後把事兒說明白。”

少女版本的姬素素,腦海裡沒有陰謀詭計,輕易相信了魏東生:“你怎麼出校門?”

魏東生笑了:“我自有辦法。”

魏東生的辦法是翻牆。

吳平一高有大星期和小星期之分,大星期指正常的雙休日,一般一月僅有一次;最常態的小星期,週一到週六正常上課,週日上午也上課,每週休息時間僅有周日下午。學生們對小星期制度苦不堪言,語言上咒罵學校的封閉政策,行動上偷偷翻牆逃離監牢,宿舍熄燈時間到凌晨,教務處工作人員都得輪值夜班,手持電燈巡查重點地帶。男生宿舍背面的那面牆,不知道被多少憤怒學子踐踏,前世記憶裡,魏東生也是其中一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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