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難吃的是什麼?
答案是宴席,所以自古以來就有宴無好宴之說。
哪怕是皇帝賜宴,看似無上榮光,但吃完後,就開始反滲苦味了。
來赴宴的幾位大臣心裡都有數,甚至可能會聊到的話題私下都交換過意見,但還是被郭榮跳躍性的思維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皇宮內苑,郭榮與宰執大臣們“酒足飯飽”,開始撤席,換上茶水點心,茶還未喝上三口,便開始了議事。
“如今西南戰事已定,秦鳳成階四州重新納入版圖,打通了西域商路,西蜀不敢再出關一步,這一戰收穫了重大的戰略成果,朕的意思,索性挾此大勝之東風,經略淮南。”
“聖上,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在座的幾位大臣齊齊起身勸諫。
郭榮擺擺手,示意都坐下,笑道:“命李谷爲淮南道行營前軍都部署的詔令早頒下去了,他那邊整軍備戰也都準備了三個多月,此時出兵,有何不可?”
王溥眼角瞟了眼身側的張美。
這位極重儀表的計相額頭上都是油汗。
他雖然善於財計,但畢竟接替李谷擔任計相沒多久,秋糧也纔剛開始入庫,更多的則還在途中,而國庫裡錢、絹則更是少的可憐,兵餉都難發,拿什麼去打戰?
“回聖上,實……實在是國庫空虛,不敢輕啓戰端……”
郭榮搖頭道:“左一個國庫空虛,右一個國庫空虛,這不是朕要聽的,朕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張美顧不得臉上汗水直淌,小心的解釋道:“糧草或許能支撐一段時間,但無銅鑄錢,餉銀無法籌集……絹帛更是缺少……”
“這不是理由。”
郭榮緩緩的往後一躺,斜倚椅背,“沒錢糧,想辦法,但攻略淮南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鄭仁誨道:“老臣記得當初派李谷去穎州,雖然掛着淮南道行營前軍都部署、兼知廬、壽州府事等名頭,更多的是威懾,而不是真的征伐。如今我西南戰事方歇,老臣以爲先與民生息爲上。”
範質等人齊聲道:“臣附議。”
見郭榮抿着嘴不說話,王樸輕咳一聲道:“臣贊成出兵,僞唐少馬,而淮南之地多平原,正適合馬隊馳騁,所以兵不需多,有三到五個千人馬隊過河就夠,如此所費不多,又能實施擾敵疲軍之計,只要拖動僞唐大軍頻繁調動,就是勝利。”
魏仁浦道:“若是如此,擾敵練兵兩不誤,倒也使得。”
郭榮搖搖頭,輕呡一口香茗,道:“王卿的平邊策論是好的,但擾民過甚,鐵蹄縱橫之下,田地將長期荒蕪,朕不忍心淮南之民再受中原之苦。
朕的意思是艱苦一年,一股作氣把整個淮南都拿下,然後再休養一兩年,那裡便是我大周的第二大糧倉。”
王樸道:“可若是按步就班,一城一城的打,非十萬大軍不可,耗時日久,不論是士卒傷亡還是錢糧損耗,都是個相當龐大的數字,如今我大周國力尚疲,實在難以支撐。”
王溥道:“臣贊同文伯的意見,如今周邊各國全都畏我兵鋒,只能雌伏,邊境安寧。而境內百姓民生安定,正是發展經濟的好時候,如此良機,當全力以赴,最多兩年,就能倉廩充實,錢帛充足,屆時兵馬強壯,聖上長鋒所指,皆爲周土,豈不美哉。”
郭榮再擺手,澀聲笑道:“王卿的想法也是好的,可惜時不我待,僞唐這兩年攻楚吞閩,疆域已然大增,萬不可任其坐大,若等閩楚之地民心盡附,則難敵矣。
而且……拼經濟的話,我們底子薄,資源少,不是僞唐對手,只能靠刀槍,拼血性,不給僞唐喘息的時間,如此,方有勝機。”
衆人沉默,都知道郭榮所言,確有其道理,但朝廷國庫空虛也是事實。
魏仁浦想了想道:“臣方纔默算了一下,若要大舉伐唐,河東之地的大軍不能動,必須嚴防遼兵與晉陽。
陝西之地的兵馬也不能動,秦鳳方復,必須嚴防西蜀再起事端,如此,能調動的兵馬最多隻有五萬。
而僞唐拉出十幾萬兵馬卻是輕而易舉,臣擔心,淮南難下。”
張美連忙補充道:“若是出動五萬大軍,糧草倒是能支撐三五個月,但兵餉卻最多隻能支付兩月,臣……實在變不出這麼多銅錢絹帛來。”
郭榮點點頭,起身,踱步,又折了枝桂花在脣邊嗅了嗅,沉思良久,方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侍衛馬步兵及殿前諸班,經過一年的選練,二萬最少能敵五萬,再加上各鎮精兵,攻伐僞唐,足矣。”
“至於錢糧,諸卿忘了兵法乎,‘取用於國,因糧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我軍糧草若是能撐半年,足夠了。”
範質道:“聖上,軍國大事,怎能如此冒險行事,李谷去穎州近三月,淮南之事,他最熟悉不過,也未曾有奏摺敢言必勝,請聖上三思。”
郭榮大笑,棄了桂花,拍拍手,回座位上坐下,示意諸位喝茶,道:“這世上哪有必勝之戰,有李相那一句‘待到初冬,淮河水淺可渡’就足夠了,只要我馬步三軍一過河,僞唐拿什麼來爭鋒。”
範質見郭榮計議以定,知道再也勸不回了,只好問道:“那不知如何調兵遣將?”
“朕擬先派汝、曹、單、濟、許、亳、陳、蔡八州兵馬先行赴淮,李谷總之,王彥超爲副,再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率五千精騎助陣,有這四萬兵馬先行渡河,足矣。諸卿以爲如何?”
王樸道:“兵多了,據李相的奏摺來報,僞唐並不認爲我軍會攻淮,只有壽、濠、泗三州有重兵屯駐,以防禦最強的壽州爲例,一城一關三寨,防禦近二百里,也不過七千甲兵。
郭榮搓搓手掌,興奮道:“那便如此辦理,來來來,取輿圖算籌來,大家再辛苦一下,議一議細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