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的聲音才一傳出來,雪兒的臉立刻刷的一下紅了。回過頭來,她紅着臉解釋:“小姐,我家哥哥,他、他睡糊塗了……”這頭才說了兩句,人已經返身撲在門上,大力地拍着:“陸初五,你個混蛋!開門啊……”雖然罵得兇,可眼圈卻都紅了。
於清瑤在旁見了,心下憐惜,卻不好勸什麼,只能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雪兒的肩,示意她不用急。
雪兒又臊又羞,回頭看一眼於清瑤,幾乎眼淚都要下來了。就在這時,那道窄窄的木門忽地一下開了。
“雪兒,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啊?”一個男人半側身,低着頭,手忙腳亂地繫着身上的短褂。頭一擡,衝着雪兒有些討好的笑着,卻在瞥見雪兒身後的於清瑤時立刻收了笑。
“是……是二小姐?”他用手肘碰了下雪兒,也沒等雪兒答話,人已經半哈着腰,討好地笑着:“這死丫頭,真是的,都不知道請小姐裡頭坐……二小姐,您快屋裡請。小的這就給您衝杯茶去……”說着話,他已經扯了下一臉怨憤之氣的雪兒。
雪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轉過身來柔聲道:“小姐,先過屋裡坐一下吧!”
於清瑤一笑,也不多說,緩步走進了這間看起來小得不像話的小院子。走進院裡,才覺得這間院子雖然小,可看起來卻很是舒服。
正對着院門,是兩間正房,沒有廂房,只有靠着牆蓋了一間小倒房做竈房。房子看下來是很舊了,倒沒有什麼可看的。
可這不過十步見方的小院,卻收拾得很是整齊。靠着院牆,留了半步地,種着些不知名的草花,此刻倒有大半是開的,奼紫嫣紅的,開得甚是熱鬧。又有一株歪脖梨樹,此刻梨花已落,一片濃綠間雜着一顆顆不過嬰兒拳頭大小的梨子,煞是逗人。
而這地上,更是整整齊齊地鋪了一地的青石板,看起來很是乾淨。梨樹下那張石頭桌子更是透出一股古拙之氣。雖然不精美,可這小院卻透着一股子溫馨的氣息,讓人一見心喜。
取下帷帽,看清這小院,再想想剛纔在外面聽到的話,於清瑤心裡也就有了數。看來,是有什麼人相中了這小院,正逼着這陸初五搬家讓房呢!要不然,他剛纔也不會連外頭是誰都不問就直接破口大罵了。
“小姐,咱們屋裡坐吧!”雪兒低聲讓着,那頭鑽進竈房裡生火的陸初五,一聽就立刻跳了出來,攔在虛掩着的正房門前,乾笑着:“要進屋裡坐,還是進你屋裡坐吧!”
雪兒在自家哥哥有些發黑的臉上一掃,再看他身上那件掉了盤扣的褂子,臉色更是不好看。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扶着於清瑤,“小姐,您進我屋裡坐會兒吧!”說話間,已轉了腳步,去推旁邊那扇緊閉着的房門。
也不知這房間有多久沒人進過了,門一開,一股子陰黴之氣便涌了出來。雪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又是難堪又是羞臊,忙匆匆關了門,拉了於清瑤道:“小姐,還是院裡坐吧,院裡乾淨。”
於清瑤看着她,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我看你屋裡的東西擺得很是整齊,想來你哥哥平日也是怕亂了你的東西,纔沒收拾的,你就不要惱了……”剛纔從那虛掩的房門往裡瞥了眼,雖然看得不清楚,可明顯那外屋已經是亂成一團,也不知多久沒有收拾過了。
那屋裡的髒亂和外邊小院裡的整潔一對比,都讓人懷疑是不是身處兩家了。只是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
招呼於清瑤在石桌旁坐了,雪兒就立刻跑進竈房。於清瑤隱約聽見裡頭陸初五討好地笑着:“好妹子,你看,哥可沒忘了你說的話,咱們的小院我可天天都拾綴,乾淨着呢?!”
“你還好意思說!”雪兒的聲音有些發尖,恨道:“你瞧瞧你剛纔那是什麼樣啊?居然、居然讓小姐瞧見……”說着話,已經又帶了哭腔,把陸初五嚇得,立刻陪着小意低聲哄着妹子……
於清瑤聽得有趣,不覺微笑。
雪兒不算是個潑辣的,雖然有些小性,可平日裡其實也是個老實的,於清瑤還真沒有見過她這樣霸道的樣子。不過這樣看來,陸初五卻是個對妹子極好的人,因爲這,於清瑤更覺得自己的盤算更多了幾分把握。
不過片刻,陸氏兄妹就已經從竈房裡走了出來。雪兒的眼睛還有些發紅,可是嘴角卻已經帶了笑。看於清瑤笑盈盈的看她,雪兒的臉不由得又紅了起來。
“小姐,您喝茶。家裡沒什麼好茶葉,委屈小姐了。”
“無妨,你知道,其實什麼茶,我是喝不出來的。”於清瑤淡淡笑着,和熙的的聲音讓雪兒和下心來。
回頭瞥了一眼哥哥,便笑道:“小姐且坐坐,我去收拾下屋子。”轉身時又給了哥哥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惱了小姐。陸初五嘿嘿笑着,衝妹子眨眨眼,也不說話。
把兄妹倆的互動看在眼裡,於清瑤不禁抿脣淺笑。端起粗糙的陶碗,毫不猶豫地就吃了一口。
說是茶葉,可陶碗裡的其實不過是些茶渣。就算是平日裡於清瑤對這些個東西沒那麼講究,可在侯府裡就算不受寵,吃穿上總還是好的,這樣一入口就覺澀的茶渣,她又怎麼能吃得慣呢?可饒是如此,她的表情仍是平靜如水,沒有半分異色。
一直偷眼看着她的陸初五目光忽閃,眼底有一絲說不清的意味。剛纔妹子同他說小姐有些事要打發他去做。他有些驚訝,更覺得奇怪。
當初求着家裡長輩搭關係把雪兒送進侯府當差時,他就尋思好了,這位二小姐是個性子好的,聽說哪怕是奶孃當着她的面甩臉子,都沒吭半聲。這樣的主子,妹子在她跟前當差也不會遭什麼罪。所以,才搭下臉舍了錢求着把妹子分去了秋雨軒。
事情也就像他想的那樣,自家妹子果然在秋雨軒裡過得滋潤。一年一次的探親,看起來臉色好得和那些個小戶人家的嬌娥娘一樣,紅粉菲菲的讓他看着開心。他心裡盤算着過得幾年雪兒大了,討個恩情,嫁戶好人家。妹子以後的日子也是過得開開心心的,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就滿足了。
可沒想到,今天妹子突然回來說什麼小姐要他做事。哼,一個閨閣裡弱質纖纖的小姐,能有什麼事要吩咐他啊!這要是什麼幫着傳信兒給哪家公子哥的話,他可不能幹!甭爲着幾個錢就害了妹子……
陸初五心裡胡思亂想着,還尋思着要怎麼說話時,卻突聽於清瑤淡淡笑道:“這院子真是好,又幹淨又清靜,尤其是這株梨樹……梨子甜嗎?”
被她的話鬧得有些糊塗,陸初五忙低聲應着,又陪着笑道:“不過是老子老孃在時收拾的,要是不那麼扔着,實在可惜了。小姐若是瞧着新鮮,等梨子熟了,小的就託人捎進府裡,小姐也嚐個新鮮。”
於清瑤微微一笑,擡起頭望着陸初五,卻沒有說話。她知道眼前這個長得有些黑的青年一直在偷眼看她。如果是從前,怕她要臊得臉紅了。可現在,她卻處之泰然。
陸初五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在那個夢裡,她和這個看似奸滑,不管什麼時候都討好地笑着,可骨子裡卻又隱着那麼一股執拗的青年,可是很熟悉了。
她還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驚雷陣陣,連花園裡那棵香樟樹都被劈成兩半,空氣裡瀰漫着一股焦味。
從城外趕回來的陸初五被人攔在二門上,被那些婆子扯着劈頭蓋臉地罵,卻說什麼都不肯退一步。只是大聲嚷嚷着要瞧妹子,如果真是得了什麼重病,他寧願接出去治也不願意讓妹子被打發到山西的莊子上去。
那時候,她和葉吟霜鬧得正凶——不,是她被葉吟霜欺負得更兇。就連身邊唯一親近的雪兒都要被冠上得了疫病趕出去。那天狂風暴雨裡,她抱着雪兒不肯撒手。就在那個時候,聽到陸初五闖進園子裡的消息。不知爲什麼,她突然就升起一股勇氣,擡手一巴掌扇在來拉雪兒的婆子臉上……
她其實很羨慕雪兒能有個這樣好的哥哥,若她也有個肯爲她這樣出頭的哥哥,又豈會最後落到那樣的下場呢?
只可惜,就是因爲那一次,驚動了那個人,把陸初五從她手下要了去,委派去了江南做主事。如果不是因爲這兒,或許,雪兒最後也不會……
垂下眼簾,她揪着衣襟,不敢再想下去:“初五,雪兒和我說,你平時偶爾會幫些管事做事是吧?”
“是,不瞞小姐,我這樣的人那些管事都瞧不上,不肯用我,想進府裡,又進不去!沒辦法,也就幫着管事們跑跑腿,做點小事罷了。”
管事們不用他,是真。可進不去府裡,卻怕是假了。
於清瑤笑笑,卻不揭穿他。只是自袖中取出一隻荷包,打開了,遞過去。“我塊玉,你看如何?”
“呦,小的可沒那份眼力。”陸初五也不接過荷包,只是就着於清瑤的手,端詳了下露出半邊的那隻玉佩,就道:“小姐的東西,總是好的。”
於清瑤微微一笑,卻不多說,只淡淡道:“這玉佩,你幫我賣掉,是當了死當還是找着玉器行賣掉,都由你做主。賣掉後就託人捎話給雪兒,我自然會找機會見你的。”
“啊……”陸初五一愣神,看着於清瑤,一時之間倒不知這荷包是該接還是不該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