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於府中事,單隻說這頭白氏揩了兩個女兒轉出去。才上了馬車,還沒駛出於府的門,白氏就已經發作。
一巴掌扇在猶自發怔的葉吟霜臉上,白氏猶不解恨,還要再打,卻被醒過神來的葉吟霜閃過。
“娘,你做什麼啊?”捂着臉,葉吟霜憤憤地叫着,雖然沒有鏡子,可光是臉上那火辣辣的痛意已讓她怕極了。“青蘿,我臉上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還,還好……”青蘿瞥一眼面罩寒霜的白氏,不敢多說話。雖然她剛纔沒在屋裡伺候,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在外面院裡隱約聽到的聲音,再加白氏難看的臉色,她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這種時候還是少說話爲妙。
“傷得重不重?我怎麼就沒打爛你這張臉呢?叫你知道什麼纔是沒臉面!”恨聲罵着,白氏的眼神卻更多的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然。
聽到白氏這樣說,原本還要報怨的葉吟霜就怔住了。想了想,就低聲道:“其實剛纔的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我,許是我太喜歡他了,才那樣激動……”所有的事,她都明明記得,卻好像霧裡看花,一切都感覺那麼朦朧模糊,甚至好像、好像剛纔做出那樣驚人舉動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樣。
說到最後,葉吟霜忍不住一聲低嘆。她如何不知道,剛纔自己那樣的行爲已經斷了再嫁入於家的路呢!此後,她和那個人……
鼻子有些發酸,尤其是想到於鈺微笑的面容,溫柔的眼眸,更覺胸口發悶。像於鈺那樣相貌出衆,性情溫柔,又有個好家世的少年郎,怕是很難再尋到了……
“還有臉哭!情啊愛啊的,這些話是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兒能當着人講的嗎?現在鬧出這一出,別說於家,要是傳出去,你還想有個好人家嗎?”厲聲喝着,白氏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罵道:“從今天起,你老實給我呆在家裡,好好學學針線上的功夫,要是再讓我知道你看那些子閒書,看我怎麼收拾你……”
葉吟霜張了張嘴,卻到底沒有說話。扭過頭去,卻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直默默無言的葉如霜。
雖然感覺到葉吟霜的怒視,可葉如霜卻只是垂下眼簾,沒有半分迴應的意思。
時近黃昏,正是市集散集,學生離塾,酒樓上客,瓦肆勾欄紅燈初掛之時。馬車駛過喧鬧的街市,便有喧譁的人聲,傳入車中。
聽着這一片繁華熱鬧,葉吟霜忽然間在心裡想起一句詩來: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其實,她已經記不清那個名義上的未婚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了。漫長的十個年頭,那個曾在童年時見過一兩次面的男童在她心裡,漸漸成爲一個模糊的代名詞。未婚夫,對她而言,只是一個能夠帶着她離開這個家,離開她那刻薄的嫡母的希望。可是,現在,似乎盼了那麼多年的希望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破滅了。
如果可以,她寧願只嫁個普通人,過着平凡的市井生活,好過在那深宅大院裡過着整日裡勾心鬥角,沒有半分真心的日子。
“母親,就算不與於家再結親,於家也會給你想要的吧?”她才說了一句,白氏立刻就沉下臉,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抓得那樣緊,那麼用力,讓葉如霜痛得幾乎要低呼出聲。
睨着葉如霜有些發白的臉,白氏陰沉着臉,眼神狠厲得像一隻貪食的鷲。“你聽好了!如果你乖乖地聽話,那就是未來侯府老夫人的兒媳,八品京官的太太,以後還能得勅命甚至受誥命做夫人!像你這樣,沒纔沒貌的,能有這樣的好姻緣就是你天大的福份了!可是,要是你不聽話……巷尾羅家的老太太,可是讓人透過信兒來試探,說想討你過去給他家老大做媳婦呢!”
葉如霜臉色慘白,似乎都被白氏的威脅嚇傻了。反倒是原本一時冷笑的葉吟霜駭了一跳,衝口叫道:“娘,你可不能糊塗了啊!那羅家是什麼人家?就一屠夫出身,仗着幾家肉店賣了點兒錢,才置了幾間房,裝着是個富家翁的模樣。你要把二姐嫁到那樣的人家,咱們葉家還有什麼臉見人呢?”
冷眼瞥她一眼,白氏寒聲道:“再是體面,也比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咱們葉家,要不要這份體面,可就得看咱們二小姐了!”
哽了一聲,葉如霜只覺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那羅家的老大,她是見過的。雖然不過是在巷口匆匆一瞥,她就垂目瞥目立刻避開。可那個一臉橫肉、滿目血絲的壯漢,在她背後投來的淫邪目光卻讓她噁心了很久。如果真要被嫁給那個人,那她還不如死了的好……
被嚇得太甚,葉如霜一回到家,就病得起不來牀。同是庶女,她的處境比於清瑤更是不堪。本來已是家到中落,葉家雖還用着七、八個奴婢僕婦,可是葉如霜本身卻連個貼身丫鬟也沒有。
半夜裡,發熱發得直說胡話,還是臨時回了葉家,就擠在葉氏姐妹小跨院裡的青苹、青蘿發現的。匆匆回了白氏,卻只得到“先忍着吧!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去請大夫呢!不過是受了風寒,又死不了人……”
青蘿又急又怕,和青苹商量着燒了開水給於清瑤抹身。又低聲感嘆:“也是二小姐福薄,其實要是真嫁了二爺,倒也算是一門好親事……”
“說什麼呢?就二爺那整天淡得沒點味的臉?!”青苹還沒說完,已經被青蘿啐了一聲:“你這死丫頭,怎麼跟三小姐一樣就知道看臉啊!你別看二爺整天裡和太太說不到十句話,可是二爺的性子可是很好的,你看他什麼時候和二太太紅過臉呢?要說,咱們太太其實對二爺也是……”
正說話間,青蘿的目光一轉,“哎喲”一聲丟下手裡的帕子。湊到牀前,俯下身去,看着眼神朦朧的葉如霜,關切地低問:“二小姐,您覺得怎麼樣?頭還疼嗎?”
怔怔地看着青蘿,葉如霜的神情有些恍惚,靜了半晌後才苦笑着搖了搖頭:“我沒事,不過是受了些風寒。過後喝兩付湯藥,也就好了。”別過臉去,兩行清淚滑落枕邊,葉如霜擡起手,擦了擦眼睛,才澀聲道:“青蘿,勞煩你去和母親說,就說我答應了,還求她爲我找個大夫來瞧瞧。總不能病着嫁人吧!”
聲音沙啞,葉如霜好似已經完全放棄了似的,就那樣不聲不響地躺着。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青蘿聽着她的聲音,就已經覺出葉如霜的心灰意冷。和青苹目光一對,看出彼此間眼底那一絲無奈,更覺心裡發涼。
她們這些丫鬟,生死榮辱,都繫於主人。
之前於家的大太太冤枉她們害死了二太太時,她們兩個都嚇個半死。這年頭,主子打死奴婢,大不了罰些銀錢。可要是惡奴殺主,少不了要喪命刀下了。現在,於、葉兩家又要聯姻,她們這兩個曾經作爲陪嫁嫁過去的丫鬟,大概還是要再陪嫁一回的了。想想要重回於家,兩個丫鬟就怕得發抖。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冒險跑回來報信兒了。這回怕是於家的老夫人,大太太都把她們兩個恨死了……
越想越慌,可是卻又無可奈何。連小姐們都尚且身不由己,又何況是她們這些丫鬟呢?
按着二小姐的話去回了夫人。果真,夫人聽了,就立刻叫人到前面告訴門房,連夜請了大夫過來看診。一連兩貼藥下去,葉如霜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熱也退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雖然人還倦倦的,不想起,可小跨院外發生的事,卻由青苹一一傳入她耳中。聽說,於家那頭派了媒人過來,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把事情談妥了。換了庚帖,又定了何時納吉、下聘等事,臨送媒人出門時,還特特地封了個大紅包。
心知大局已定,葉如霜合上雙眼,想了很久,才忽然道:“去同母親說,說我想見一見於家的二小姐,還請母親通容通容,爲我下張貼子請她過府一聚。”
“二小姐?”就算青蘿行事穩重,也不由得驚訝。兩個府裡的二小姐,也就是這次,才見過幾次吧?怎麼才這麼幾次,就好成這個樣子了呢?還在病裡呢,怎麼還要特意請來見面呢?
心裡雖然奇怪,卻還是去回了白氏。也是白氏心情這會兒正好,竟不多問,立刻就應了下來。
不過半日的功夫,相邀的貼子就送到了安樂侯府。田氏捏着貼子,想了又想,才平聲吩咐:“去請二小姐過來。”
雖然她的聲音淡淡的,全聽不出半分喜怒。可特意領命到了秋雨軒的錦繡,卻拉着柳絮低聲道:“你一會跟着去的話,記着不要近前伺候,只由着雪兒跟進屋去就是……”
柳絮是何等聰慧,只一聽這話,立刻就明白過來。笑着謝了錦繡,抹身回去伺候於清瑤換衣服時,就悄聲附在她耳邊把這事說了。
於清瑤一聽,自然也知道了謫母這會兒的心情大概不好,而且還是因爲葉家送來的貼子。說起來,葉如霜居然送了貼子過來請她,她也是驚訝的。可是,如果真能借這事出府,倒也是個機會……
到底,一會見了母親,是直說想去還是婉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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