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上前,兩輛馬車在街上對面向住。這條街,並不算窄,若是兩輛馬車並行,也是能通過的。可是一般來說,在街上對行,總有身份低些的讓着身份高的。像現在這樣,竟真的兩輛馬車對向在街上的,卻真是少見。
於清瑤默不作聲,只是看着端坐如儀的於清瓊。耳朵卻是豎起來,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咱們是恭平王府的,車上坐的是咱們家的世子妃。還請這位大哥讓一讓……”聽到外頭車伕強裝出的鎮定,於清瑤也不由得跟着那車伕緊張起來。想來,像今天這樣的事,這車伕也是頭一遭做吧?56書庫不少字
“恭平王府?難道你沒看到馬車上的標記?”對面的車伕有些驚訝,還要再說什麼,卻突然聲音一頓。於清瑤運足耳力,就聽出是對面車裡的人輕輕喝止了那車伕。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聽起來,聲音有些熟悉:“退到一邊,讓他們先行便是。”
這聲音,難道是……
於清瑤正自想着,對面的馬車已經讓到一邊,讓他們這輛馬車先行。
兩車相錯,於清瓊卻突然出聲輕叱。趕車的車伕手一抖,險險停下馬車,正好就和讓到一邊的馬車兩兩相對。
隔着紗簾,於清瑤轉目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對面馬車中紗簾之後,那一抹瘦削的身形。
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偶感風寒,馬車中的女人掩面輕咳。這一陣咳,竟是咳了足有五、六聲,才停下來。
於清瓊轉過頭,目光越過於清瑤,望着外面,忽然就出聲問道:“可是李夫人?”
不知是不是於清瑤敏感,總覺得於清瓊*?那“夫人”二字咬得分外的重。
“不敢,”李氏低聲回了一句,低語道:“請恕妾身抱恙,不好與世子妃見禮了。”
“李夫人多禮了,倒叫我慚愧……”於清瓊笑着,雖然客氣,可是聲音裡卻分明含着冷意。“雖已入夏,可李夫人還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若是夫人有什麼事,國公豈非要肚腸寸斷……”
雖然聲音不高,可是那車中的李氏顯然應該是聽到的。只是聽了這樣的話,李氏一陣輕咳,卻不曾回半聲。
於清瑤靜靜地盯着於清瓊,想着那車中李氏掩着面,俯着身咳嗽的情形。突然間,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這樣的對話,若論常理,委實不該出現在於清瓊和李氏之間。可偏偏,於清瓊就這樣在大街上說了這樣的話。好似捻酸吃醋的小女人,如此的尖酸刻薄。更奇怪的,卻是李氏。雖然她不過是趙國公之妾,可因着國公未曾娶妻,無論在什麼時候,李氏都是代表着一府的體面。但是,在這個時候,聽到於清瓊這樣已經算是無禮的話,卻居然連半句反駁喝斥之言都沒有。反倒只是那樣咳嗽着,一陣緊似一陣。
這件事,實在是透是古怪。就連同車的丫鬟懷香,也低下頭去,渾似突然變聾變啞,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雖然感受到那份怪異,於清瑤卻沒有垂下頭,有所迴避。而是就那樣看着於清瓊。
目光相對,於清瓊揚起眉,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什麼改變,似乎根本就沒有被於清瑤這樣盯着似的。
沒有再同李氏說話,於清瓊淡淡喚了聲懷香:“走吧……”
懷香忙低聲相應,撩開簾叫車伕趕車。想來雖然只停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車伕卻也嚇了個半死。一聽讓趕車,忙揚起鞭子。馬車驟動,半跪在地板上的懷香幾乎一下子栽倒。
於清瓊卻仍然穩穩坐着,目光落在前面,雖然看似在看着車廂,可又似在透過車廂,看着遙遠的某些東西。
“清瑤,你是見過李氏的是吧?56書庫不少字”於清瓊突然其來的低問,讓於清瑤怔了下。
“是曾在王府裡見過一面。”她平聲答着,目光掃過於清瓊看似木然的表情,還是決定把所有的疑惑都壓在心底。
沒有轉目看她,於清瓊只是幽幽道:“聽說李氏對你青眼有加,很是照顧……”
“不過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子罷了……若只是我,算得了什麼呢?”於清瑤笑笑,心裡忽然想到:或許,也並不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上,而是看在於清瓊的面上。
只是,這樣的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卻不敢喧之於口。
不知是真的聽到了她的話,還是根本就是已經陷入對過去的回憶。於清瓊忽然就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覺得李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溫柔賢慧,善解人意,卻又謙卑恭謹,好似從來都不會高聲說話一樣……你是這樣覺得的!是嗎?”56書庫不跳字。
於清瑤在心裡細想,雖只是見過一面,但好像李氏給人的感覺確實如此。“李夫人……性情很好。”
她也不過是有話直說,卻不想於清瓊猛地擡頭看她,瞪着她,冷笑道:“性情好?!清瑤,才說你聰明瞭,可卻原來仍是個木頭腦袋……”
於清瑤眨了下眼,看着於清瓊,不由笑了起來。
雖然於清瓊打從前在孃家,就是說一不二,整個於家,就是田氏也是寵着她,讓着她。可是,於清瓊從來對人都是溫和有禮,哪怕是下人,也不曾高聲喝斥過。哪怕是對再討厭的人,最多也就是矜持地笑着,淡淡地冷着,從不會惡言相向。京中第一才女,侯門淑女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可偏偏現在,居然因爲她誇了李氏一句,居然就這樣刻薄地說出從來不說的“木頭腦袋”這樣的話。
看着於清瑤的笑容,於清瓊眯起眼,卻仍然無意掩飾。“你不要覺得李氏只是一個妾,就看輕了她。堂堂國公,府中美人何其之多,可是有名份的卻只有李氏一人。而且,能獨佔恩寵十載,讓國公連妻子都不娶……這個女人的手段何等高明,你只要用腦子想,就能知道了……”
看於清瑤但笑不語,她又笑了起來:“不信?清瑤,是jiemeiv,我才教你。看人不要只看表面。那些外表嬌怯無害的,往往纔是最狠毒的。就像那些野菇,顏色最鮮豔的纔是有毒不能吃的。”
聲音稍頓,她忽然冷笑:“可是男人總是寧願相信外表柔弱的女人。好像她們哭了,就一定是有人欺負她們……不管是哪一個,都是生了一雙沒用的眼……”
那低低的話語裡,透出的怨念,讓於清瑤不由得皺眉。她說的,到底是哪一個?是疑似與她有舊情的趙國公?還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恭平王世子?更或者,兩者皆有……
看起來,外表風光無限的姐姐,並沒有人們所認爲的那樣風光。這樣的怨念,竟活脫脫似另一個重生回來的她。
想起一年前的自己,於清瑤突然間打了個冷戰。若她,仍是滿心執念,只是說着怨言,懷着去不掉的恨,那她現在又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是和於清瓊一樣,生生困住了自己?
莫名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年裡,真的似又重活了一回。彷彿得到救贖一般,能夠這樣悠然地過自己的日子,實在是一種幸運。
這樣在心裡想着,她不自覺地就低聲道:“前塵往事,何不只當做一場夢,夢醒了一切也就都忘了——豈不好……”
於清瓊揚起眉,怪怪地看着她,突然間掩面低笑。
“看來二妹近來讀佛經讀得甚多,連說話都透着禪味了。一場夢?是啊,這人生不過是一場夢,榮華富貴是夢,貧窮困苦是夢,歡情愛戀是夢,仇恨怨懟是夢……通通都是夢!可是,哪怕是夢,那樣真切的痛、曾經流過的淚,卻是忘也忘不掉的……二妹,若你將前塵往事通通當作一場夢忘了,爲什麼要怨着娘呢?!”
於清瑤聞言,抿起脣,卻沒有說話。哪怕她曾表現得再順從,可是怨着就是怨着,真正的有心人,不會因爲她曾經有過的順從,就真的當她是真的孝女了。
“姐姐說得不錯,有些事,不是說忘了就能忘的……可是,”低聲說着,她看着於清瓊,溫言道:“如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能日子會好過一些。”
“你這是在教我怎樣做人?”於清瓊笑起來,睨着於清瑤,沉聲道:“如果你以爲像你說的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過安穩日子。那你就大錯特錯,而且傻得可憐了!清瑤,這世上不是你不惹事,別人就不會惹你的。你要記住,想要過好日子,就不能對任何人低頭認輸。不管,那個闖入你地盤的人,背後有多大的靠山!”
於清瑤默然。不必明說,她也知道於清瓊指的是將要嫁入恭平王府的陳靈兒。
張了張嘴,她想了想,還是又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其實,於清瓊說得不錯,要想過好日子,就不能低頭認輸。前世的她,不是已經吃過那樣的苦頭了嗎?商賈之家,後宅之中,尚那樣殘酷,更何況恭成王府?
雖然,對嫡姐不是沒有過怨言,可是到底於清瓊從沒有正面欺辱過她。既無深仇大恨,她自然還是希望嫡姐一世安樂的。可是,便是在後宅中爭得頭角,也未必就能一世安樂吧?56書庫不少字
垂下頭去,於清瑤想起前世皇嗣爭鋒之中的那些事,不由得在心底一聲低嘆。
生於世家,活在世家,看似風光,可到底卻難尋一世安樂無憂吧?56書庫不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