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彎,就入了迴廊,避道迴廊不似那種檐下只有根廊柱的九曲迴廊,而是直直的好似一條夾道。幽長而狹窄,只可容兩、三人並肩。
一眼看去,於清瑤倒是看出幾分端倪。她之前沒有柱這竹林中走過,倒不知這裡另有洞天。可這會看,這長長的迴廊,牆體粉白,細聞之下,甚至還能嗅到粉漿的氣味。分明就是親近刷過的牆。
之前倒未聽說金波湖重新修茸,難道竟只是刷了這面牆而已?
心中疑惑,於清瑤緩步而行,才走不過數步,就不由得停下腳步來。牆上有畫,而且一眼看去,竟似乎不只是一幅。
廊頂牆面繪畫,本是常事。有些古寺名園,還特意會隔上幾年,就延請有名的畫師,重新畫上新畫。粗粗一看,這回廊牆面上的畫,卻也是新繪的。倒難怪重新粉刷了牆壁,想來,這也是爲了讓那畫師繪畫方便。
於清瑤停下腳步,凝神細看,只看了兩眼,就不由現出驚訝之色。
這畫,乃是繪的人物。第一眼,她只覺畫工精緻,一手工筆人物畫得極是出衆,甚至還隱約有些熟悉的味道。第二眼,她卻驚得揚起眉來。這畫中情形,好生熟悉。而且,這人物的面目也······
“難道竟是我?”低聲呢喃,她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再俯近臉去看。
畫中所畫乃是一街市,店鋪林立,人頭簇擁。只是這畫中央的主角,卻只有四、五人。三男兩女,似乎是在說着什麼·而是五人身後的小樓上,卻有一個女子正探出頭來,似乎正在看着樓下。
這般情形,再看衣着、看面目,分明當日她與林華清初見的情形。
於清瑤怔怔地看着畫·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幅畫,自然不會無端端地出現在這裡。想起剛纔林華清的舉動,分明就是他早就佈置好的。難怪,這些日子來,他總是不在家。或許,這些畫·他已畫了不止半月。
垂眉淺笑,於清瑤再緩緩向前,看下一幅畫。
果然,仍是關於他們二人的畫。
這一幅,卻是去年四月初八,賞花會時的情形。只是這畫,卻分了幾處場景。一是,在後園巧遇他與郭可安之時。絢麗的辛夷花樹下,身着奴婢之衣的女子低調婉轉·華服公子眼淚流轉,說不出的張揚風流。二,卻是牡丹園中,男人倨於高臺,身後縱有這臺樓閣·他的目光卻只望着遠處牡丹園中,橫笛於脣的女子······
“我竟不知,原來那個時候,他原來是畫過我的。”抿脣淺笑,於清瑤再向前走。
牆上一幅幅圖畫,分明就是每次他與她的邂逅。
在小巷中的驚險失魂,雖救美的不是他,可最後一路相送的卻是他。
古吹臺上·他與她·也曾共過患難,只是最後先棄了他的卻是她······
相國寺·明月清輝,於佛堂長明燈前的低語,月下清風裡的一路無語··…··
煙花之地混亂之後的坦然陳情,柳島上的怒目相視··…··
橋下流水,靜夜裡她的相求,還有那長堤上的同行······
一幕幕往事,隨着這圖畫浮現在於清瑤的腦海中。如果不是這些畫,她竟不知原來她們已經有了那樣許多難忘的回憶。
停下腳步,看着面前這幅也是分了幾個場景的畫面,於清瑤不由抿脣淺笑。
這一幅,畫的正是她嫁入林家的那一日。畫面中,角落裡,是頭蓋紅巾的她。而在幾處,卻是他或是惶急整理衣衫,或是被人爲難的場景。如果不是這幅畫,她又怎知一向從容的林華清也有這樣手腳大亂的時候呢?
有些滑稽,可是知道原本他那天也似她一樣,有手足無措之時,心裡卻突然覺得很是溫暖。
在婚禮之後,就是他們的婚後生活。
在張莊上的嬉水,在桃花中的漫步,雨中的爭執,甜蜜的相擁,還有那些黃昏中的細語,靜靜地相守······
在這之後,卻是一片留白。而在牆畔,卻有書案。案上文房四寶,各色顏料,都是齊全的,一隻小號兔毫還擱在筆洗上,似乎畫師剛剛繪到一半,就有事先行離開了似的······
於清瑤站在牆前,沉吟許久。忽然就笑了起來。還是一如既柱,不喜歡當面把話說清楚了,反倒喜歡弄出這些明示暗示來,讓你猜他的用心。
微微笑着,於清瑤提起那隻兔毫,在筆洗中洗了,又動手調那顏料。她的畫工卻是不佳。雖然也能畫個花樣什麼的,可從前跟着先生學時,卻只是學到一些皮毛,偶爾繪過幾幅花鳥。可和大姐的畫一起送到先生面前,必是要看到先生大搖其頭的。那倒真不是她刻意低調謙讓,而是於畫道上真的沒什麼天份。
此刻提起筆,她定睛於牆上,尋思着要如何佈局,如何下筆,有些爲難。可是不管如何爲難,這畫卻還是要畫下的
挽袖落筆,畫畫停停,她邊想邊畫,不知時日幾何。待終於畫完,退後一步,看那牆上圖畫時,不由得一聲低嘆。
揉着痠軟的手臂,她低聲嘆道;“幾成敗筆······”
比起剛纔看到的那些維妙維肖的圖畫,她所繪的未免太過粗糙。人物面目且不說到底有幾分相似,就是佈局已是看出是個生手。
於清瑤畫的是張莊。就是那條她與林華清曾嬉戲的河邊。近處是相偕而行的男女。遠處是絢爛的油菜花,花叢中,隱約似有孩童奔跑嬉戲··…··
說來,甚是動人的畫面,可是因着於清瑤的畫技·看起來整個畫面都是怪怪的。
於清瑤還在感嘆,卻突聽得身後傳束一聲低笑。聽得出是林華清的聲音,於清瑤立覺羞赧。雖然她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可是此刻卻還是有些羞意。
“畫得不好。”她低聲說着,低下頭去,清洗兔毫,卻不去看林華清。林華清卻不容她迴避,反是握住她的手,拉她轉身。
“畫得很好啊!我覺得娘子畫得比我好上許多呢!”擁着於清瑤,他笑盈盈地看着那幅畫。
“這裡,是我們的孩子?”因爲他毫不修飾的提問,於清瑤又覺羞怯。忙擡手推他,卻不想林華清反倒緊緊抓住她的手,就那樣把她擁在懷裡,用右手握着她的手。執着刀還未放下的兔毫,淡淡笑道;“在避裡再添上一筆,就更好了······”
林華清握着於清瑤的手,讓她手中的筆在畫中輕輕劃過,卻是在女子身前添了幾筆。
於清瑤看着那被改動的畫,臉上又熱又燙。羞不自勝,狠狠跺了一腳,踩在林華清腳上,她嗔道;“你當我是豬嗎?!”
林華清這幾筆,改動的不是別處,正是於清瑤的肚子。只是廖廖兩筆,就把畫中微笑的婦人變成了一個已身懷六甲的孕婦。
雖然於清瑤沒留力,可是林華清卻並不覺得痛。只是看到於清瑤羞怒難當的樣子,卻故意裝作被踢痛了,“呀,娘子·你要謀殺親夫啊!”
“你怎麼沒死呢?”於清瑤低哼着,雖然仍有些怒意,可瞥見林華清帶笑的眼眸,她又忍不住臉紅。
雖然彼此間都沒有很明確地說明對日後的打算,可是那幅畫卻無疑已經是一種表白。
她只願,與他消遙鄉野,做一對平淡卻幸福的夫君。
“夫君,你的禮物,我很喜歡。”於清瑤低聲說着,嘴角勾起,她臉上的笑無法壓下。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林華清的笑容也更深了幾分。
“那不是禮物······我只是想畫,就畫了。娘子,真正的禮物,爲夫纔剛剛準備好。”牽着於清瑤的手,林華清帶着她走出迴廊夾道。
於清瑤才知迴廊後,竟是一間暖閣。
看起來不大,可是走進,才知麻雀雖小,五臟具全。而這會兒。羅漢榻上,卻是擺着幾道小菜。
走過去,細看,桌上的小菜雖然稱不上色香味俱全,可是賣相卻也算不錯了。而且,顯然是剛剛做好的。
“這菜,是你做的?”想起剛纔林華清環住自己時那隱約的煙氣,於清瑤有說不出的感觸。
君子遠庖廚,像林華清這樣竟然自己下廚做飯的男人,已經很少了。
“娘子不覺爲夫很本事嗎?”林華清淡淡笑着,帶着些得意;“這世上最好的廚師都是男人!”
轉目瞥他,於清瑤抿脣淺笑,雖然不敢苟同卻也未曾反駁。今天林華清爲她做的一切,她已經心覺滿足,又怎會在這個時候與林華清辯駁呢?
“是不是覺得很感動?”睨着於清瑤,林華清好似個討賞的孩子,眉眼盡是笑意。
看他那樣,於清瑤只是笑;“還未曾品嚐,怎知好壞?要是夫君錯把糖當作鹽,每道菜都是怪味,那我就是想感動也要哭了······”
“那我來喂娘子·····笑嘻嘻地拉着於清瑤坐在榻上,林華清親自執了筷來喂於清瑤。
原還想拒絕,可林華清手一歪避開了她要拿筷子的手,於清瑤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下那片藕片。
“藕斷絲還連,情意兩綿綿·····林華清的低吟,讓於清瑤微微一怔,這才發覺桌上的幾道小菜果然都很有講究。
這道桂糖蜜藕也就罷了,旁邊的那道蜜灸雞翅,可不是取的比翼雙飛之意,甚至一盤中只兩隻翅。還有那百合羹,便是百年好合。蓮子,即是憐卿愛卿······
會意到林華清在這幾道菜上做的文章,於清瑤又是感動又是臉紅,擡眼瞥着林華清,一雙眼欲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