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昨個忙了一天,夜裡也睡得晚,可是今天還是起了個大早。
五月初五,正是端午。去年端午時,於家還正是風光正盛之時。閤府上下,乘着十二丈的大畫舫直入汴水,於汴水岸邊看龍舟賽,哪怕是夾雜在衆多侯府高門之中,也是毫不遜色的尊榮富貴。
那個時候,誰又曾想到會淪落至此?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時,都只道這富貴可以萬萬年,卻忘了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世間萬物盛極則衰的道理。只一昧的任意妄爲,耗光了福份……
早上起牀,坐在牀沿邊,於清瑤想起去年情形,不由得發呆。不過只發了會兒呆,她就醒過神來。雖然她不是主持中饋的,可卻也照樣有很多事要忙。
一早起來,收拾齊整,就打發人把節禮送出去,叫陸富貴送到於家去。雖然之前已經送了節禮,可正日子,卻還是另送了些小東西。有包得小巧,連成一串串的糉子,也有五彩絲線編的綹子,填了香草的荷包,艾草剪的小老虎、五毒髮釵……
虧得是新得了錦屏,她的手巧,不幾日,就做了一大堆,除了送往於家,又分着給宣華院和兩位嫂嫂那裡送了些。三爺那裡因還未迎新人進府,就只送了些糉子便罷。
於清瑤站在門前,正看着婆子們把送來的艾草插在屋檐上,往外頭送東西的雪兒快步跑進了院來。
“太太,”叫了一聲,雪兒就抿起嘴角,不再說話。
瞧着她那模樣,於清瑤就知道雪兒是有話要說。笑着招了招手,她抹身回了屋,看着還在整理腰帶的林華清笑了笑。走過去,幫手把腰帶上墜着的玉玦、流蘇一一理好。又笑着嗔道:“既是弄不來,就叫五兒過來侍候好了。這些,她又都是做熟的。”
林華清揚眉,卻笑嘻嘻地道:“我更喜歡娘子幫我……”
睨着他,於清瑤笑着推開他,又順手在他伸過來的手上輕輕打了下。回過身,正好雪兒跟進來。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雪兒嘴角微翹,先是喚了一聲“四爺”,才道:“太太……”
看她似乎是遲疑,於清瑤就笑道:“當着四爺的面,你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是碰到什麼事了,只管說出來——正好叫四爺聽聽,倒可以幫着拿個主意。”
雪兒聞言,再不遲疑,笑着湊近,神秘兮兮地問道:“太太猜,我剛纔回來時,瞧見了什麼?”
於清瑤眼珠一轉,掩面笑道:“想來,是碰見出去送節禮的人了吧?56書庫不少字”
雖然各府大多提前一兩天就送了節禮。可到端午正日子,多半還會備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又並艾草、雄黃、菖蒲等物送去的。
五月毒月,五日毒日,所以端午之日,定要驅鬼邪,避疫毒。所以這個日子裡,互送艾草、菖蒲等驅邪之物,就成了端午必行之禮。
以趙氏的性子,又怎麼會疏忽了這樣的禮節呢?
聽於清瑤一說,雪兒不由“啊”的一聲:“太太說得對,真似和我親眼看到一般……”聲音稍頓,她又道:“我還聽到人說其中有一箱是專門送到咱們府上的呢”
於清瑤聞言,倒是怔了下。之前她往於家送節禮時,趙氏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添箱。她只道因着於家獲罪,趙氏有意迴避,沒想到今個兒居然也專門派人去送節禮。細一琢磨,她就明白過來。如果不是昨天那事兒,大概今天這節禮也就算了吧?56書庫不少字
抿脣淺笑,她回眸看着林華清,竟是矮身施了一禮:“該謝謝夫君爲我爭來了這個面子。”
林華清淡淡一笑,未置可否,靜了片刻後才道:“說不定一會兒,你就不謝我了……清瑤,若是呆會兒覺得氣悶,莫要太過隱忍。”
於清瑤沒有說話,只是笑着伸手握住林華清的手,雖然只是輕輕捏了下他的指尖,就立刻鬆開,可是林華清卻還是溫然而笑,就那樣笑盈盈地看着她。雖沒說話,可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卻彷彿藏着讓人臉紅心跳的熱力。
於清瑤扭過頭去,嘴角帶笑,雖然心中也是歡喜,卻故意不去看他。
因着於家的事,勇義侯府今天的端午節也過得極是低調。往年看龍舟之類的節目也取消了,只是在府裡一家人吃頓飯也就算過節了。
於清瑤他們趕到宣華院時,大房、二房的人已經到了。趙氏在暖閣的榻上,正抱着鬆哥兒在懷裡,蘸了雄黃酒給他“畫額”。何氏站在跟前,看着鬆哥兒,臉上盡是笑意。而一邊的明氏,默默看着,眼中隱有一絲憂悒之色。
一腳邁進門,就先看到這樣的情形。於清瑤心中微動,卻只作沒有看出什麼,只是笑着進屋,還沒說話,就先深深拜下。
“媳婦給母親請安了……”
趙氏目光微閃,放開了手,讓何氏把鬆哥兒接了過去。看着於清瑤笑道:“怎麼這麼重的禮呢?在家裡,又不是什麼大日子,讓人瞧見,倒要笑話了。”
於清瑤抿嘴笑着,也不說話,只是順勢起身,笑着湊近。極自然地倚在榻沿上,輕輕捶着趙氏的腰背,“母親昨夜睡得可還好?早飯吃得可還香?”
這樣的事兒,過去一年裡,她在田氏面前是做慣了的,早就不像前世裡那麼呆板。只是,她這樣的刻意討好,趙氏卻並不那麼受用。
微微笑着,趙氏擡起頭看向林華清。她還未說話,林華清已經笑嘻嘻地過來,坐在她的另一邊,親熱地挽着她的手臂,笑道:“母親,可*?高興我爲你找了個這麼孝順的好媳婦?”
笑語晏晏,眉眼盡是柔善討好之意,哪裡還找得出半天昨日的暴戾?
趙氏睨着林華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不說話,林華清就揚起眉來,“可是清瑤捶得不好?那孩兒來幫母親捶背母親不是一直都說我使的力道最好的嗎?”56書庫不跳字。
聽了他的話,再看着他的笑容,倒真似從前依賴着她的那個半大少年。趙氏微微一笑,心裡甚是感慨。昨天的暴戾,今天的討好,到底哪一個纔是真的林華清?她到底是不是看走了眼呢?
心裡想着,她忍不住笑道:“還以爲你是娶了媳婦就忘了母親呢”瞥了眼於清瑤,趙氏嘴角的笑意未減分毫,倒真似只是在說笑。可是於清瑤卻聽出了些別的意思,只是這會兒,她也只能先聽着,笑着罷了。左右,一句兩句含沙射影的話,又傷不得身。
正在說話,外頭勇義侯和三爺林震昌說笑着進了屋。
衆人紛紛起身,趙氏也起身迎上。“侯爺可又是一早就去騎馬了?瞧這汗……”她還未曾吩咐,雨霽已經笑着叫人:“還不快去端了水給侯爺、三爺淨面?”又笑問:“侯爺和三爺,今天是哪個勝了?”
若是尋常丫頭,這樣問,甚是逾禮。可雨霽受寵人人皆知,就是勇義侯也不曾覺得這丫頭問得突兀。只是笑道:“老三近來不錯騎射上大有進益。”
趙氏聞聽,立刻就笑起來。看着林震昌,目中盡是欣慰之色。而那雨霽,一雙妙目盯着林震昌,歡喜萬分。
於清瑤瞧在眼中,暗暗在心中思忖。這個雨霽,她之前倒真是沒見過,這次從莊上回來才見着的。昨個太忙,她只抽空問了五兒一句。五兒也說得不清楚,她只隱約知道這個雨霽是個得寵的。要不然,也不會因爲母親病了,就可以回家侍病,一呆就呆了小半月,連她這個四太太也沒在初入門時見着。
這會兒,冷眼旁觀,她更覺得這丫頭可不僅僅是得寵這麼簡單。轉目看向林華清,她眨了眨眼,雖然沒有問出口,可林華清卻顯然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衝着她一笑,他傾近身,低聲道:“雨霽是母親奶兄的女兒,自小就入了府,可以說是和我與三哥一起長大的……”聲音稍頓,他又悄聲道:“她爹,王管事,一直都幫着母親打理外頭的鋪子……”
於清瑤聽到,心裡立刻把這雨霽更高看了三分。能爲趙氏打理陪嫁的人,自然是她最爲信任的家人,再加上又是趙氏的奶兄,想來那個王管事,才真是趙氏最得力的人了。
要知奶孃,雖然是下人,卻也是半個母親,尤其對女子來說,有些更是比母親還親。母親不會一輩子陪着你,可奶孃卻是要陪你一起嫁入夫家的。就是於清瑤,如果不是前世裡受夠了奶孃的拖累,她也不會親手逐走李媽媽。一般女子,沒了奶孃相隨,嫁入夫家,便似活生生斷了一臂,有很多事,都不甚方便。
她正在心裡想着這雨霽,與林震昌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就不想林震昌突然轉過身來。笑着道:“今個賽馬賽得不甚爽快。可惜了……四弟,大哥和二哥都是不會騎馬的,我也不拉他們。倒是你,我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可是常贊你的,怎麼現在,卻寧可去同外人跑馬鬥雞,卻不肯和我這親三哥賽上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