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驚呼聲,於清瑤擡頭望去,只見一枝竹杆,當頭落下。腳步一錯,她忙往後閃去,只是身前身後擠滿了人,一時間哪能避得過。腳下一絆,已經跌倒在地。
電光火石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隻竹桿直直落下。也不知怎麼的,這樣緊急關頭,她居然還能瞥見樓上打開的窗子裡,探出一隻白生生的玉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竹杆卻到底沒有抓到一般。
千鈞一髮之際,於清瑤所想起的,只是舉起手臂攔在頭上,只盼能攔上一攔,只是她剛舉起手,卻覺眼前一暗,目光一瞬間,才知頭頂竟是飛着一人。
淡藍的衣袂,在風中翻飛,似一片落葉輕盈而過。迎着陽光,那看不清的面容也似籠罩在一片光芒中。
於清瑤定了定眼,才知是一個人飛掠而過,接住那快要打中她的竹杆。只見那人腳尖一點,落在面前,竟不發半點聲息,於清瑤一時恍惚,便只盯着那雙半新不舊的黑靴。在聽到頭頂的聲音時,纔回過神來,擡頭看去。
面前的人生得一雙濃眉,面容威嚴,可偏偏一雙眼卻清澈似水,透着令人心安的溫和。
隔着帷帽,目光一對,這飛身救了她的郭可安已經笑了起來:“這位小姐,可有大礙?”說着話,竟是彬彬有禮地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拉她起身。
於清瑤正在發怔,身後雪兒已擠了過來,一臉惶恐地叫着:“小姐……”
“我沒事,”先應了雪兒,於清瑤在雪兒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盈盈一拜,溫言謝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
她的謝意還未表達完,就聽到一陣大笑聲:“不用謝不用謝,英雄救美,正是應該!咱們還要感謝小姐讓我們小郭有這樣的榮幸呢!不過,這位小姐,你戴着帷帽,咱們可看不清你的容貌。雖然單隻這尖尖的下巴和雪膚如玉,已能猜到小姐是位美人,可總也要摘下帷帽,讓咱們看看小姐的廬山真面目才值得吧?!”
於清瑤皺起眉,擡眼看見,只見那林清華半俯下身,倚在馬鞍上,笑得張狂,眼中盡是說不盡的曖昧。單隻看他的笑,便已心中不喜。雪兒更是結結巴巴地駁道:“公、公子,你莫要欺負我們小姐……”
雪兒不說話還好,一說這樣的話,林清華笑得更是大聲,於清瑤皺眉,就在他的大笑聲中,盈盈一禮:“小女子曾聽人言說我大周男兒個個豪情義膽,可‘慷慨成素霓,嘯吒起清風’,劍膽琴心,令人欽佩。今,小女子雖心中感恩,卻也不敢以蒲柳之姿辱幾分公子俠義之舉,還請公子恕小女失禮了……”
話才說完,就聽得那放肆的笑聲戛然而止,四周好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於清瑤心中一驚,忽覺自己剛纔因意氣而言的那幾句話或許有些過了。可是,她這一世,也沒有這樣從容淡定,慷慨陳詞,在惶惑之中卻不免又有幾分驕傲。她,再不是從前那個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女子。
“喲,還是個讀過書的……”林清華偏着頭,低聲笑着,似乎還要再說些什麼。可是,就在這時,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擠過人羣,跳到馬前,大聲叫着:“幾位公子,我家小姐叫我謝過你們。要不是你們出手相救,只怕真要打着這位小姐了。”說着話,小丫鬟轉頭看着於清瑤,歉然地點了點頭。
“你家小姐?”林清華擡起眼角,向樓上瞥了一眼,忽地手一伸,就從郭可安手中挑過那枝竹杆,手一轉,把那枝差不多一尺長,用來撐窗子的竹杆在手中滴溜溜地轉着把玩不休,又笑盈盈地問道:“你家小姐到底是想謝的哪個呢?是謝郭公子還是謝小世子,或者,是謝我呢?既然是要道謝,怎麼也不下來呢?這樣躲躲閃閃的怎麼算有誠意呢?!”
那小丫鬟被他問得一怔,忍不住擡起頭來望向樓上。一忽間,倒有不少人也隨之望了上去。只見那扇窗子半開半合,卻有一角帕子垂落在窗外,素色絹帕上,朵朵粉色的桃花綻滿眼眸。
“公子取笑了,”一個輕柔的女聲溫然答着,隱約可見那窗後立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可是,卻終究沒有現身。只是柔聲道:“小女子魯莽,讓幾位公子煩心了,便以一曲賠罪吧!”話音方落,樓上已響起一縷琴音。
只聽得那琴音如訴如泣,如怨如怨,幽幽而奏,清揚婉約之極,一時間,竟連遠處集市的人聲也被這清幽的琴聲壓了下去。
“猗蘭操?”林清華挑起眉來,不知爲什麼,忽然間就抿脣笑了起來。竟是不再關注樓上,反倒偏過頭去。
人頭簇擁,卻已不見剛纔那居然對着他們侃侃而談的女子。
“人剛纔就已經走了。”郭可安笑笑,忽然皺眉低聲抱怨:“這彈的是什麼?鬧得人心裡也鬱悶不已。”
他這話才說出來,正在認真聆聽琴聲的恭平王世子柴榮安便“嗤”地一聲笑出聲來:“粗人啊粗人!都叫你不要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槍,也學學音律,纔好出來附庸風雅嘛!偏偏不聽我的……嗯,這一曲《猗蘭操》也算彈得中規中矩了,只可惜,這地點可選得不怎麼好啊!”
說着話,他偏了頭去看。雖然琵音悠揚,曲意高雅,可這市井鬧市中又有多少人能聽得明白,除了他們幾人所處之地,人羣礙着他們三人的名號不敢亂動亂嚷,稍遠處的人已經該幹嘛幹嘛去了。
不知是哪家鋪子裡,有夥計正拉長了嗓子叫“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哩……”一個土頭土腦的鄉下老漢,歪着腦袋正往店裡瞧着,冷不防屁股後面跟着的灰毛驢突地一聲嘶叫,揚着蹄子就往前奔,把扯着繮繩的老漢扯了個跟頭,摔了一臉的灰,爬起身就嚷嚷着追去。邊追邊叫:“你個兔崽子,讓我逮着不打爛你個屁股……”濃重的鄉音,土氣的腔調,把街上看熱鬧的人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一片吵嚷中,合着笑聲,那幽幽的琴聲就更顯得弱不可聞。
遠遠的,一輛輕車小駕緩緩駛過街市。於清瑤倚在車窗前,傾耳細聽,在終於聽不見那一縷嫋嫋琴音時,禁不住低嘆一聲:“可惜了……”
雪兒擡頭瞧她一眼,不大明白自家小姐在說的什麼事,只是悶聲報怨:“那個什麼小姐真是好生無禮,幾乎打着小姐也不知道先來和咱們道歉,卻去討好那些公子哥……”
“雪兒,”喚了一聲,於清瑤抿脣淺笑:“你難道看不出,人家那位小姐本就不是衝着咱們來的,若是被打着了,才真是咱們倒黴,怎麼就偏偏站在那兒了……”笑着,她偏過頭去,想想,覺得這位姑娘比起葉吟霜卻是聰明瞭許多。這纔是手段呢!要是真事成了,日後別人說起來,也只會說是緣份,是天作之合。
不過,倒也不能說葉吟霜沒手段,畢竟,日後那害得她悽慘度日的女人現在也不過只是個纔剛十三歲的小姑娘,沒有這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想着,她卻又苦笑起來。怎麼居然倒像是盼着她那命中煞星早日有了手段似的呢?
一路上胡思亂想中,馬車已晃晃悠悠地拐進了巷。這條巷子,離安樂侯府已經不太遠了,繞上幾繞,就能繞到侯府的後面角門去。雖然並不是多繁華的地方,可這片人家所住的卻是臨近幾戶大家族的家僕。
但凡公侯大戶,這家生奴僕也是有定製的,什麼等級可有幾戶家生奴僕,輕易是不得逾制的。只是年頭多了,奴僕生奴僕,那些家生兒子、家生女兒再行婚配,奴生奴,又爲奴,一戶一戶的人頭算下來,自然也就多了。
安樂侯百年基業,家生奴僕自然是有不少的。像雪兒和她那哥哥,就是其中一戶陸家的家生子。只是陸家人丁甚旺,雪兒父母早亡,哥哥又是衆人眼中的浪蕩子,所以在陸家根本就不受重視。
就連住家,也是在又偏又小的小院子,恰恰離另一頭偏僻的巷口不太遠。不過這卻正合了於清瑤的心意,不用太擔心被人撞上。
下了馬車,吩咐那趕車的把式等在巷子口上,於清瑤和雪兒就一前一後走進了巷子。
來之前,她已經想好了要來的。所以今天穿的比甲特意挑了裡外兩色的。一翻過來,淺青色的比甲就成了藏青色的。這會兒,又都是在府裡當差的時候,她倒不怕真有哪個那麼眼尖,一眼就能認出她這個低調的小姐。
所幸,就像她所想的那樣,這會兒這條巷子裡的人並不多。直到走到雪兒家門口,也沒撞上什麼人。
瞧着緊閉的院門,雪兒便嘀咕:“怕是又在睡懶睡了!”又回過頭看着於清瑤,討好地笑道:“小姐,我哥哥這是沒事兒做,若是做事時,還是挺勤快的……”
於清瑤一笑,也不說話,看着雪兒上前叫門。才拍了兩下,門裡就突然爆出一聲大吼:“賊孃老子的!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老子說了不搬就是不搬,你們再來說嘴,小心老子翻臉不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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