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見到這老僧,於清瑤心頭不由得一驚。一時猜不出這老僧,是怎麼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明明,剛纔身後還沒有別人的,怎麼突然就……
因着剛纔已見過了因大師,這會兒她已不像之前那樣緊張。見那鬚髮皆白的老僧看來甚是和氣,她便笑着施禮上前。
那老僧遠遠望着那片紫幽幽的花林,猶自在說:“這些辛夷花,性能通竅,可做藥材,還是當年我師傅從蜀地帶回的……”
目光一轉,他望着於清瑤,眼中忽然現出一抹茫然之色:“你……”他低聲喚了一聲,歪着腦袋,眼神很是古怪。
於清瑤目光微閃,心裡浮上一絲古怪,就在她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時,那老僧突然手一伸,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大聲喝問道:“你爲什麼會在這兒?你怎麼會在這兒!”
被他突然抓住手腕,這樣大聲喝斥,於清瑤又驚又懼,忙往後掙去。一旁的雪兒和柳絮也是大驚,立刻上前過來幫忙。柳絮還礙於身份,不敢對這老僧動手動腳,只是一直低聲勸阻。雪兒卻扯住老僧的手,拉扯着大叫:“快放開我家小姐,你、你這老不正經的……大師!”
到最後,雪兒也沒敢真的直接叫什麼和尚之類的話。可於清瑤卻已經顧不得對面抓着她手的人是個僧人,口中喝斥着,甚至直接上手拍打老僧的手臂:“放手!你快放手啊……”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老僧握緊她手腕的手都已經被打得發紅,可是不知爲什麼,卻仍是用力地拽着她,一雙眼似着了魔般地盯着她,嘴裡只是厲聲叫着:“你不該在這兒的!人死如燈滅,塵歸塵、土歸土,你不去你該去的地方,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於清瑤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在一剎那,腦中什麼意識都沒有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用力掙扎着,她嘶聲大叫:“放手!放手……”
剎那間,她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老僧抓住的地方噴射而出。不像平日所感覺到的水流一般的平緩,而像是突然自山中直泄而下的洪流一般,洶涌而不可抵抗……
甚至她還沒有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老僧已經悶哼一聲,竟是突然撒開手,連退三、四步。腳步踉蹌,看起來極不自然。柳絮和雪兒只當是於清瑤掙扎間用力推開了老僧,可只有於清瑤自己知道,這老僧不是她推開的——至少,不是她的手推開的。
一股惡寒,逆流襲來,瞬時包裹了她的整條手臂,甚至連半邊身體都覺得被凍僵了一般。於清瑤自知這一定是和之前一樣,運用異能太過,才導致這樣的惡果。
可是現在,她根本無暇多想。倒退兩步,她顧不得去應雪兒和柳絮的輕呼,直接就轉過身:“我們走……”
才邁出一步,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在石徑上,悄然站着三個錦衣少年,正好奇地望着這邊。
於清瑤只覺得心口“砰砰”的亂跳着,竟是一時之間無法緩下來,胸口發悶,好像根本就呼吸不上來似的。
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低聲地不停地說着:“聽到了,聽到了,他們聽到了……”
到底這三個京中有名的霸王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剛纔那老僧說的話,他們是不是都聽到了?會不會,就這樣把她當成怪物了?!
她只覺得喉嚨發哽,一個解釋的字都說不出來,心虛得就連動都沒辦法動一根手指。
“小姐,”雪兒低喚着,扶住於清瑤,看看臉色仍是發白的於清瑤,又看看對面石徑上的柴、林、郭三人,一時之間也是怔住。
還是柳絮醒過神來,忙上前施禮,急道:“世子爺和兩位公子來得正好,這位大師不知怎麼的,好像腦子出了什麼毛病,剛纔還硬拉着我家小家說些瘋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那老僧已經又撲了過來,竟彷彿是要驗證柳絮的話一樣,又要伸手抓於清瑤,口中大聲嚷嚷着:“快走快走!你快點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驚惶後退,已經回過神來的於清瑤掩面而泣,不用裝也是一副受驚過度的柔弱女子模樣。雖然她用手帕半掩住臉,可是她那雙惶恐不安、流着淚的眼眸,卻足以激起男人骨子裡的保護欲。
郭可安大步上前,雙手一伸,已攔下逼近於清瑤的老僧,“兀那僧人,清天白日的,你胡言亂語什麼?還這樣威逼弱女子,真是令人不齒……來來來,你若有膽,就和我去見了因大師,我倒要看看相國寺的清規戒律還做不做數……”
不僅話說得極不客氣,他甚至直接上前揪住那老僧,一臉憤慨地要拉着老僧往回走。
被他揪住衣領,老僧一臉茫然,似乎全不知郭可安突然冒出來是爲的什麼。
於清瑤垂着眼簾,偷眼瞥着那老僧的臉色,不露聲色地往旁退開,根本就沒有爲那老僧解釋一二的打算。現在在她心裡,這無名老僧,簡直就是世上第一危險的人物,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纔對。只是因着全副心神都放在這老僧眼中,她便沒有留意到站在石徑上向這邊望來的人,正睨着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待她有所察覺時,回過頭對上林華清那似有深意的目光,卻已容不得她再故作可憐。
目光忽閃,她默默地轉過頭去,只作沒有看到林華清的目光。林華清歪着腦袋,忽然就笑了起來。側過頭去,對身邊的柴榮安低聲說了幾句話。柴榮安便輕咳一聲,淡淡道:“可安,不得無禮。這位大師相貌不凡,必是相國寺中的得道高僧,你我等人豈可這般失禮……”
“高僧?”郭可安掀起眉,“我怎麼沒見過哪位高僧會這樣攔一位姑娘家呢?”說着,他轉過頭看了眼垂頭默然的於清瑤,聲音更拔高了幾分:“如果不是咱們正好經過,於小姐豈非要嚇壞了?!”
“便是如此,也要客氣些嘛!”柴榮安笑着,目光有意無意地轉向於清瑤,只是,纔看了一眼,便又轉開:“不如派人去請了因大師過來……”
他的話還未說完,林華清忽然笑道:“看來,不用再去請了。”
於清瑤心頭一震,擡起頭來,果然看見自石徑盡頭正有一行人緩緩而來,當前的那人正是慈眉善目的了因大師。不自覺的,她就往後退了一步。只是,才退一步,她又立刻挺直了背脊向前近了一步。
這種時候,絕不能退,絕不能怯,更不能怕。要是退了怕了,心虛了,以了因大師的身份,真的當着人前說出些什麼話來,她就不是妖,也成妖了。
了因大師,在京中地位超然。此刻他一出現,就是柴榮安也恭敬相迎。所有的人,此刻都望向了因大師,唯有林華清,有意無意地瞥向於清瑤,眼中閃過一絲興味不明的光彩。
那被郭可安抓在手中,還很安靜的老僧,一看到了因大師,立刻就掙扎起來。郭可安當着了因大師,也不好硬揪住他不放,手一鬆,那老僧已經掙脫,竟孩子一樣,撲到了因大師跟前,委屈地叫着:“師弟,他好壞……”
這一聲叫出,不只是於清瑤臉色突變,就是柴榮安等人也現出驚訝之色。不過,所驚的卻是不同罷了。
柴榮安等人是驚訝竟從不知道了因大師竟還有個師兄。而於清瑤卻是真的開始有些怕了。於清瑤先還硬挺着,只因這老僧無名,根本就不是她所知的任何高僧大德,心中報着慶幸,覺得旁人不會相信他的話。可是這老僧若是了因大師的師兄,那可就……
不敢露出半分異樣,她只垂眉低道:“信女實不知這位大師竟是了因大師的師兄……”聲音極低,可是聲音裡流露出的委屈、失望和那強忍的傷痛,卻是誰都聽得出的。哪怕臉上並無他色,卻分明是一個受了委屈卻要忍氣吞聲的小女子。
了因大師聞聲,擡眼望來,先是對着於清瑤單掌施了一禮,“阿彌陀佛……”這才轉過頭去,沉聲道:“師兄,你又做了什麼?”
也不等那老僧回答,他又轉向於清瑤,溫言道:“這位女施主,貧僧這位無因師兄,幼隨家師行腳,有一次爲了救家師性命,自己從山崖上滾了下去,撞壞了頭……若是他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女施主莫要放在心上。”
於清瑤心中一動,再看那被了因大師牽在手中的無因,才覺他看似蒼老的面容上確實有一分稚氣。可是,如果他真是……那剛纔說的那些話?
被了因大師牽在手中的無因,似乎回覆了平靜,就連望着她的眼神,也少了剛纔的激動,甚至還帶着些茫然,好像根本就忘了他剛纔還曾抓着於清瑤又吼又叫的事情。
目睹全部經過的柳絮和雪兒看他這般模樣,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於清瑤自然也立刻應聲,直說不過一場誤會。可是,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知爲什麼,她心中隱隱又有些失望。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