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是卻把李媽媽驚得跳起身來:“小姐……”她板着臉,氣呼呼地要說些什麼,可於清瑤卻已經站起身來,淡淡道:“我還要去給母親請安,就不同媽媽多說了。媽媽先把鑰匙交給雪兒,交接的事過後再說便是。”
見她說得鄭重,臉上又沒半分軟化之意,而且人也開始往外面走去,李媽媽又氣又急,卻不好真的伸手去攔,捏着腰上那一串沉甸甸的鑰匙,她遲疑着,手卻好似僵住,半天也摘不下來那串鑰匙。眼見於清瑤挑起眉,似有不耐之色,她才一咬牙,摘下鑰匙丟在雪兒手裡。被迫交權,到底心裡不自在,她拉着一張臉,悶聲告辭:“不耽誤小姐去請安了,老奴這就去了,也省得……”
呶着嘴,到底最後一句話還是嚥了回去,她匆匆施了一禮,便轉身拂袖而去。
“小姐,”雪兒怯怯地喚着,只覺得手裡的鑰匙是個馬上就要爆開的炮仗,直覺立刻丟掉,沒有半分掌權的快樂。
“小姐,你是不是氣李媽媽明明得到消息卻不肯立刻趕回來照顧你呢?”想想,大概只有這個原因才讓小姐對自己的奶孃這樣生氣吧?可是當時她同小姐說送信往鄉下了時,小姐好像也沒生氣,只是淡淡應了聲“知道了”,怎麼現在又要發作呢?眨巴着眼睛,雪兒只覺得有些看不明白小姐了。
於清瑤微微一笑,並不解釋,只是望着雪兒溫言道:“雪兒,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把我的家當交給你我才能放心,不是嗎?”
“啊!”雪兒的眼睛亮起來,胸膛也挺起來了,臉上也放出光彩,一面保證絕不會讓小姐擔心,一面把鑰匙往身上掛,只是那串鑰匙沉甸甸的,若是個穿着褲子的婆子掛在腰上也就那樣了,像雪兒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那麼一掛,實在不美觀。
於清瑤只瞥了一眼,就笑起來:“鑰匙就是交到你手上,也不是要你做管家婆,這副模樣要怎麼出去呢?還不快去放到匣子裡。”
她這一提醒,雪兒拿了鑰匙就要往出跑,只是才幾步就收住腳,轉回來商量道:“小姐,奴婢那屋裡可不敢亂放東西,要不,這東西就放在小姐屋裡發不好?”
於清瑤一笑,沒有反對。只笑着看雪兒到處找地方,終於還是把那串鑰匙藏在她衣櫃裡的匣子裡。其實心裡是有些酸的,她這院裡的小庫房,說得好聽,放着她的全部家當,可是認真說起來,有什麼呢?連田氏那庫房裡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未必有……
掩去那一絲感傷,帶着放好鑰匙安下心的雪兒出門。
她這小小的秋雨軒,雖沒有什麼特別的風景,可是院裡卻有幾塊太湖石,嶙峋之態倒也值得一觀。石畔窗下,卻是種着美人蕉和芭蕉,秋夜雨中,雨點落在碩大的葉面上,沙沙作響,倒也別有情致,也正是因爲這,才被題爲“秋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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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石徑走了幾步,於清瑤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望着站在太湖石邊似乎正在訓斥小丫鬟的柳絮。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雪兒忍不住嘀咕:“小姐不知道,柳絮的脾氣才大呢!”
“脾氣大!脾氣大才好啊!不會被人欺負。”於清瑤低笑了一聲,忽然道:“你去喚了柳絮過來,叫她陪我一起去慈萱院……叫她換身衣裳,我等她。”
“咦?”雪兒驚訝地揚起眉來:“哪有小姐等她一個丫鬟的道理。”可看於清瑤但笑不語,卻不曾改了主意,只得過去叫柳絮。
遠遠的,就看見柳絮擡起頭來,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可是卻還是施了一禮,轉身往後面耳房去換衣裳了。
看着那一襲青影去得遠了,於清瑤才淡淡笑了起來。從前的她,只一昧防着這丫鬟會在母親面前告她的狀,卻傻傻地不知道有時候就是敵人也可以收爲己用的道理。不只這樣,甚至連表面功夫都不懂得做,柳絮到她這院裡,她敬着遠着,卻偏偏忘了帶她在母親面前露臉。如果讓母親看到她賞的丫鬟現在這樣一副不受重用的樣子,哪怕柳絮當初只是個二等丫頭,怕也要覺得她這個庶女做事實在太過份了吧?!
站在院中,她也不覺心急,只仰起頭望天,又默默環視這間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小院落。
天,是陰沉的。從早上起來時,就一直陰着。就像她早上請安時,田氏的臉色一樣,似乎是並不想陰着的,可不經意間,陽光就漸漸消失在雲層。空氣潤潤的,有些泛着涼意,想來,一會就有雨了……
目光轉過去,見柳絮匆匆轉過來,卻沒有立刻奔過來,而是交待了那小丫鬟幾句才走近。於清瑤還沒什麼,雪兒卻有些不快。
柳絮也是機靈,瞧見雪兒的臉色,就淡淡道:“奴婢看着天似乎是要下雨了,所以吩咐小丫頭,如果下雨,一會兒就備了蓑衣雨具去接小姐。”
她說得平淡,可雪兒的臉卻忽的一下紅了。看看若無其事的於清瑤,她忍不住瞪了眼柳絮。雖然明知道柳絮其實並沒有什麼錯的,可心裡卻仍抱怨怨她搶在她前面想到這些。
不知是不是沒有看到她的眼神,柳絮只是目視前方,一如既往地木着臉,並不顯特別熱情也不是多無禮,只是淡淡的。
眼角瞥過,看着換了一身素色細紗春衫,頭上也新戴了兩隻淡藍絹花的柳絮,於清瑤嘴角的笑意更深。
“姐姐在我院裡也有一年了,諸多辛苦,人都清減了,清瑤實在心中難安。”
目光微閃,柳絮臉上雖沒什麼表情,可聲音卻越發的恭謹:“小姐莫要折殺了奴婢,奴婢既然伺候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怎麼當得起小姐這樣的稱呼。更何況柳絮做的不過是些份內事,怎敢當辛苦二字。”
“有什麼當不得的呢?姐姐原是母親屋裡的,是母親憐惜我才賞了給我,我自該敬姐姐三分纔是……”聲音一頓,於清瑤忽然道:“也是我從前不懂事,竟不知道該帶着姐姐常來給母親請安。還好,有雪兒提醒……”
雪兒眨着眼,瞥見柳絮轉目望來,便立刻收起疑惑之色,作出一副“全仗我替你說話”的恩人模樣。雖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做什麼,可是下意識裡,她只覺得配合小姐,一定不會錯。
將兩個丫頭的互動收在眼中,於清瑤便笑起來,低聲對柳絮道:“這次見母親,卻是次機會,姐姐若是把握住了,有可能還會重回慈萱院當差的。”
柳絮心頭一跳,把起頭來望着於清瑤,一時間只覺得口乾舌躁,竟不知要如何回答。於清瑤笑笑,也不等她回答,便擡腳向前走去。
原本,她也沒期望着柳絮立刻就跪伏腳下,大哭什麼既然伺候了小姐就絕不會背叛,不會離開的話。本來嘛,一個根本不受寵的庶出小姐,就算是一等丫頭,可是除了這麼個名頭外,哪有一點實惠,不論是例錢還是賞賜或是人際,都遠遠不及在老太太房裡的一個二等、甚至三等丫頭。
想來,柳絮這一年裡也應該是有所體會的。在這樣的情形下,換了是她,大概也是會在逮着個機會後迫不及待地回到慈萱堂去了。如果是這樣,那她之前動的那個心思,也就就此作罷。如果柳絮居然出人意料地留下,那她想,自己也可以添個人手了。
走進慈萱堂,不知怎麼回事,院裡竟然沒有人值守。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輕掩房門的正房裡隱約傳出人聲。
雖然有些奇怪,可於清瑤並未停頓,甚至可以說是有意走得更快了幾步。走到廊下,就聽到裡面傳出田媽媽的聲音:
“那位二姑娘據說是曾定過親的,只是好像男方還沒有下聘,就因故遷往江南,一去十年,全無音訊……老夫人,依奴婢看,這二姑娘到底是曾與人換過庚貼的,如果……奴婢是說萬一有不開眼的,說些閒話……雖說三姑娘……呵,可是奴婢看,她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真的嫁過來也定會循規蹈矩,安守婦道的,絕不會對五爺……”
聽到這裡,於清瑤不敢再聽下去。回過頭去,但見雪兒掩住嘴,瞪大了眼,眼中俱是驚惶之色,顯然是被嚇到了。反倒是柳絮,只是眼簾下垂,可臉上卻是全無異色。
忍不住在心裡讚了句到底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腳下卻半分沒有停頓,返了身往外走去,走到院中才又轉身,做出是才從外面走進來的模樣。她這一番動作才做完,廊下便繞出兩個小丫鬟,手裡還提着那隻吊鸚鵡的銅環上,想來是因爲天氣陰,把鸚鵡收入籠中了。
一繞過迴廊,就瞧見了緩步走進的於清瑤主僕三人,臉色立變,其中一個忙往前迎過來,而另一個也立刻出聲笑道:“二小姐來了,可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
知道這兩個丫頭怕因爲臨走走開沒有值守而受罰,於清瑤便也笑着將聲音提高了兩分:“這已是來得遲了,本該再早些過來纔是的……”
話音才落,正房輕掩的門便吱呀一聲開了,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錦繡笑盈盈地迎了出來。目光一掃,就看見站在於清瑤身後的柳絮,饒是穩重,也不禁露出驚喜之色。向於清瑤問過好之後便轉過頭去,笑道:“柳絮妹妹,可是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你了!一向可好?”問完這一句,她才似自知失言般瞥向於清瑤,掩面輕笑:“是奴婢失言,跟着二小姐這樣性子好的主子,柳絮又怎麼會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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