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之中,突然靜了下來。所有的人在瞥過許蘋蘋之後,有意無意地都把目光投向於清瓊。哪怕是那些刻意來討好的京官家眷,也遮遮掩掩地偷瞄於清瓊。
花廳中,怪異的沉寂,就連一向善於調節氣氛,排解尷尬的張婉瑩,都似忽然啞了嗓子,沒有聲息,竟是連半個字都沒有說。就在一片沉默中,於清瓊突然間笑起來。
“可惜了,如果再早個幾日,靈兒妹妹還好來赴宴。現在卻是不便……蘋蘋妹妹也不用婉惜,只要再過些日子,等靈兒妹妹過了門。咱們姐妹就可以一起玩耍了……”
轉過頭去,她看着張婉瑩,笑道:“好妹妹,我記得你是最喜畫畫的。靈兒也是,我記得她是擅花鳥,到時候,咱們幾個卻要好好聚聚,說不得要聯手一起好好繪一幅畫了。”
張婉瑩聞言,立刻就笑了起來。拉着於清瓊的手,柔聲道:“嫂子有這樣的興致,我便是再不濟,也要獻醜一二了。”
兩人目光相對,同樣溫然而笑,一派和諧。衆人看着,也不均而同一起笑了起來。原本還顯難得的氣氛立刻緩和起來。
於清瑤在旁冷眼看着,雖然也是跟着一起笑,可是笑容卻帶出一絲嘲弄。
一個叫妹妹,一個卻叫嫂子,聽來不過是不經意間的稱呼,可這稱呼若是細想起來,卻是大爲有趣。於清瓊叫張婉瑩妹妹,分明是以舊情動人心。而張婉瑩只叫嫂子,卻分明是在提醒於清瓊,她此時此刻的身份。
就算是從前的張婉瑩不過是小小三品官的女兒,可現在卻是堂堂世子妃,和於清瓊相比,一樣的身份、地位。甚至,因爲於家近來的失勢,恐怕在許多人心中,這位新晉的恭平王世子妃反倒更清貴幾分。
看着一臉笑意,如今越發顯得端莊雍容的張婉瑩,於清瑤不由暗暗勾起嘴角。
張婉瑩比她早嫁一月。之前她還聽聞張婉瑩自嫁入恭平王府後,很得王妃的歡心。而且,那位世子,也是對這位新婚妻子甚是愛重。
甚至還不知從哪裡傳出那樣的傳言,說是張婉瑩幼年時,就曾有相士爲她相面,言說這位世子妃乃是大富大貴之相。日後旺夫宜子,貴不可言。
一個女子,最尊貴的,還能是什麼?雖然沒有人明說過,可是在聽過那樣的傳言後,若是有心的,想來就真要細琢磨了。
因着剛纔說錯了話,許蘋蘋臉上神情便有些訕訕的。這會兒眼見氣氛又熱絡起來,她就鬆了口氣。近前一步,拉了於清瑤的手,笑道:“許久未見,乍一見才知原來我竟是想你的……”
於清瑤笑笑,卻並不把許蘋蘋的話當真。從前又非親如姐妹的閨蜜,哪裡會真的那樣想呢?說是想,也不過是因爲嫁人之後,不知不覺中就變得更懷念舊人、舊情罷了。
不過,許蘋蘋說想她,倒也可能未必是假。許蘋蘋雖性子有時暴躁驕狂,可是性情卻真,平時倒真是有一句說一句,不愛誑人說些虛話的。
只是,被許蘋蘋這樣挽着手臂,說着甜蜜話,她倒不由生出些怪異的感覺。她還記得,去年古吹臺上,許蘋蘋爲了林華清,和葉吟霜大打出手。可如今,看她臉上盡是燦爛的笑容,分明就是早就已經對過去的萌動徹底忘卻。想來,她嫁的那個夫君,是真的對她好吧?
心中暗暗想着,於清瑤看着許蘋蘋的笑臉,心中莫名地生出幾分親近感。雖是豪門之女,可是許蘋蘋卻也是個知足的。而且,許家擇婿,是真的爲女兒考慮,全不曾考慮別的。人都說許家跋扈,可若真瞭解透了,才知道許家是真性情,對交好的人是絕對掏心掏肺的。
像許磊,就是如此。如今滿京的人都看死了於家,從來和於鈺交好的人都大多斷了聯繫,只有許磊,仍是照舊和於鈺有說有笑。只是於鈺自己礙着家中敗落,反倒有些避着許磊,每每許磊拉着於鈺去酒樓吃酒玩樂時,總是回拒。
因着這些,於清瑤此刻,倒是着意和許蘋蘋多說了好些的話。雖然她不喜歡這樣的應酬,可是若能和許蘋蘋這樣實心的人多多交往,倒也是有益無害的。至少,她知道許蘋蘋就是恨了她,也會直來直往,絕不至於在背後搞些小活動。
兩人說笑着走近了衆人,於清瓊和張婉瑩兩個也停了笑聲,同時擡頭看向於清瑤。
“二妹可是來得遲了。”於清瓊嗔怪着,瞥眼看她,卻十足的親近。
張婉瑩也是笑嗔:“你可是好,有夫君陪着遊山玩水,哪裡還記得我們呢?”
今日花廳中赴宴的貴婦大多都是極年輕的小輩,倒數兩位世子妃地位最高。這會兒,見兩人同時和於清瑤玩笑,又有個許蘋蘋一派親熱。便有不認識的悄聲低問,自然有知道的笑着把於清瑤的身份說了。
於清瑤看似無心去聽,可耳中卻還是聽到那些悄聲低語。在聽到有人在聽到她所嫁的是林華清時,就發出“啊”的一聲時,她心裡不由泛上一抹說不清的酸意。
那人在京中,還真是名聲顯赫,不管已嫁的貴婦,還是未出閣的淑女,竟是都知道他****佳公子的名聲。
心裡雖是有些不自在,可臉上卻還是滿滿的笑。笑着施了一禮,她溫言道:“姐姐,來得匆忙,還未曾向王妃問安,實在是失禮了……”
於清瓊拉着她,笑道:“不用過去,母妃一早就說了,今天咱們誰都不用過去問安,只在園子裡玩得痛快些就是……你莫要學別人,舍了我這姐姐去陪母妃說話……”
這別人,是指……
於清瑤轉目四看,果然是沒有看到李夫人。心念一轉,她面上雖仍是笑着,心裡卻已經知道於清瓊說的是什麼人了。
看來,李夫人倒並不是專爲於清瓊來的,說不定——那李夫人是來告狀的呢
心裡這麼一想,她自己倒先笑了。那李夫人,雖然被於清瓊說得不堪,可怎麼看都不像是那麼小氣的人。多半,不過是巧合罷了。
“*光正好,明個兒又是端午,我看咱們倒不如先趕在端午之前去湖中泛舟,雖比不起汴水,卻勝在波光秀美,也是一景。”
於清瓊笑着提議,衆女自然個個都是贊同。一行人,便說說笑笑,往園子裡走去。纔不過出了花廳,就遠遠看到一行人往這邊走過來。
於清瑤眼尖,一眼就看出被簇擁在中間的人,可不正是李夫人。又有去年見過的兩位小郡主,跟在李夫人身邊,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瞧見於清瓊,就有陪在李夫人身邊的媽媽快步上前,“世子妃,兩位小郡主吵着也要來園中湊熱鬧。可巧李夫人也在,王妃就託了李夫人幫着照顧兩位郡主……”
於清瑤在旁,只見於清瑤垂下的眼睫毛輕輕顫動,緩了一緩,才擡起頭來,露出淡然的微笑。“兩位妹妹想來玩,我派人去接就好了。怎麼好勞動李夫人呢”
那媽媽笑着,眨了眨眼,卻沒說話。只是那眨着的眼神分明就是有些話不便明說的意思。於清瓊見狀,便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已經明白了王妃的意思,笑着招手喚過兩個小姑子,又溫言相邀:“難得李夫人肯賞臉,便一同去遊湖吧”
李夫人微笑,也不拒絕,果然緩步走近。
“李夫人,許久不見,您的氣色更好了幾分……”張婉瑩笑着迎上,十分的親近,又透着十二分的敬重。這之後的一路,竟都是笑盈盈地跟在李夫人身邊,低聲說笑。明眼人這麼一看,倒要覺得張婉瑩來赴宴,不是爲了遊春,也不是爲了與於清瓊敘舊誼,而是爲了討好李夫人似的。
適才,衆人中就以張、於二人的地位最高,衆人衆星捧月般圍着她們兩人。可這會兒,李夫人一出現,人就有些分散了。一部分人,照舊是繞在於清瓊身邊。卻有一部分人,轉爲陪在張婉瑩和李夫人身邊,陪着笑臉,想方設法地插上幾句嘴。
於清瑤落後幾步,慢慢地綴在後面,和身邊似乎覺得有些無趣的許蘋蘋低聲說笑。雖看似不曾關注,卻知道於清瓊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發冷。
大概,這樣的情形也是出乎於清瓊的預料吧?分明是想借着這次的遊春向京中貴婦圈宣示自己的地位。可偏偏先有張婉瑩與她平分秋色,後又有李夫人不宣而至,搶了風頭。
其實,若是平時,這李夫人斷然不會這般風光。可是今天張婉瑩這樣一昧討好,那些個有眼力價的人,又怎麼會不順着張婉瑩的意思討好李夫人呢?
難道,張婉瑩早就知道李夫人會出現在恭成王府,這才特意……
目光忽閃,於清瑤暗在心裡猜度。可是轉念一想,又笑起來。
若認真算起來,林華清既是恭平王世子的幕後軍師,又是同窗師兄弟,她在無形中,自然也是隨着夫君一起算是恭平王一黨了。這樣一來,她還真是得幫着張婉瑩纔好了。可……
轉目看向面色冷然的於清瓊,於清瑤暗暗在心中一嘆:且還是不要管這些暗潮洶涌了。她這閒人只在一旁冷眼觀潮即好。潮來潮往,她隨波逐流,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