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黃昏,跨下駿馬飛馳,掠過濃翠蒼山,踏過淺水積窪,最後停在汴河邊上。
郭可安勒住繮繩,擡起頭,遙遙望着天邊那輪漸沉的紅日,望着那抹火燒一樣的彤雲,眼中也似燃着火一般的熱情。
仰起頭,他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啊……”長嘯聲驚起剛剛投入林中的一羣鳥兒,“啾啾”之聲乍起,亂作一片。
“好大的煞氣!”身後,傳來林華清低低的笑聲。
郭可安收住長嘯聲,轉過頭去,看着自林中緩緩而出的馬兒,低哼出聲。
林華清也不理他,徑自跳下馬來,在一棵樺樹下,撿起一隻已經摔爛的鳥窩。好似一團雜草,那小小的鳥窩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可是偏偏,窩裡的小鳥,居然還沒有摔死。
“嘖嘖,可惜了,”林華清用手指點着那隻小鳥的腦袋,怨道:“可安,你的功力也不行啊!居然連只小鳥都沒震死。可惜了,要是死了,還能吃個烤小鳥……算你命大,這都逃過一劫了。”
手指輕點,那隻雛鳥卻只當是什麼吃的,依依呀呀地張嘴啄着,惹得林華清一陣大笑。
“罷了,看你讓我這麼開心,就做次好人。”把手中摺扇隨手插在腰上,林華清仰起頭來,繞着那棵樺樹,轉了好一會兒,才一聲嘆息。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回過頭,他大聲叫着郭可安的名字:“郭大俠,你不是要見死不救!罷我們可愛的鳥寶寶於死地吧!”
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郭可安還是走過來。
“華清,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雖然在埋怨,可是接過鳥窩,郭可安還是拔地而起,輕輕躍上樹枝。
仰起頭,用手支在眼前,林華清笑着指來指去,“對,就是放在這兒……這回大概不會再掉下來了。郭大俠,你又做了英雄哦!”
哭笑不得,郭可安跳下樹枝,拍了拍手,笑道:“華清,對一隻鳥你尚且有仁善之心,怎麼對於小姐居然那麼冷漠呢?”
“我對於小姐冷漠?有嗎?”林華清笑起來,偏着頭,靜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是冷漠,只是覺得,於小姐並不需要我們去逞英雄!”
迎着郭可安不贊同的目光,他無所謂地笑着:“你想怎麼樣?去揍一頓朱子貴,警告他少打於小姐的主意嗎?可安,你不是不知道朱子貴是個什麼樣的人,十足的小人。你這樣做,不僅幫不到於小姐,還會讓朱子貴從今以後把於小姐掛在心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真……”
“你別惱!我也不是那種一心盼着別人遭殃的人,更何況於小姐總算是與我們有緣……”林華清笑了笑,眼裡閃過一抹說不出怪異的神色。“就像我說的,田夫人絕不會把女兒嫁過去——哪怕是庶女。她丟不起那個人。”
靜下心來,郭可安也覺林華清說得的確有道理。可卻仍忍不住問道:“就算是沒了朱子貴,那旁的人……”
“旁的人如何,又關你事?!”林華清失笑:“我記得從前有人說過:大丈夫,功未成,名未變,絕不娶妻生子!怎麼?我們郭大俠改了心意?”
被他一句話躁到臉紅。郭可安低着頭,想了又想,才道:“我曾經發過誓,絕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可是,華清,我實在放不下於小姐……我還記得那次在相國寺裡,聽到她的笛聲……我形容不出來,只覺得她很可憐……我很想保護她……”
“既然想,那就去做啊!”林華清笑道:“郭可安天不怕地不怕,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咱們是兄弟,有什麼事,我自然是要幫你的!雖然,你發過誓,可是先請伯母去提親,定下這一門親事,也不算是違背誓言啊!”
被林華清一語提醒,郭可安立刻振作起來:“你說得不錯,如果只是定親,算不得我違背誓言……”
笑看着他跳上馬背,拔馬回頭,林華清卻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他的繮繩。
“可安,”他淡淡笑着,沉聲問:“你是真心對於家小姐?如若是真心,那不管面對什麼阻礙,你都會堅持的是吧?”
郭可安不明所以地挑起眉,怔怔地看着林華清。“華清,你說的是什麼?怎麼這麼嚴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林華清這樣鄭重的神情,他靜默片刻,終於也正色答道:“自然,我對於家小姐,確是真心。不管是面對什麼阻礙,我都會堅持。”
林華清聞言,立刻就笑了。鬆開手,他一拱手,和聲道:“那我就先恭喜了。”
雖然心中仍有疑惑未解,可是聽了林華清的這一句恭喜,郭可安還是歡喜起來:“你啊!平日裡和這家小姐也好,和那戶姑娘也似有情意,可到頭來,卻不及我和榮安……華清,你也莫要再蹉跎了!當心白了少年頭,仍是一人孤苦哦!”
大聲笑着,郭可安揚鞭而去。林華清卻獨自一人,默默站在汴河邊上。
紅日沉入山下,最後那一抹餘輝漸漸暗了下去。遠處的汴河上,燃起幽幽的光。那是一盞又一盞的河燈,悠悠盪盪地順河而下。
遠遠地望着那光,林華清忽然就笑了起來。
希望,有時候就像是這光。雖然並不光亮得足以照亮整個人生,卻總是能讓人覺得淡淡的暖。
“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就祝你能夠得償所願吧!”
他低聲呢喃着,想起那張素靜的面容,那抹淡淡的淺笑,忽然間,心裡有些發酸。
“呀!爲什麼紅顏知己總是要嫁人的呢?”低低輕笑,他負手而行,在輕過那棵白樺樹時,突然猛地擡頭。
身形一躍而起,他飛躍在半空,接住那隻不知怎的又掉下來的鳥兒,低聲責備:“怎麼又不乖乖的呢?你這樣有多危險,知不知道啊……”低聲唸叨着,他輕輕跳上樹枝,把雛鳥放進樹杈間的鳥窩裡。
立在樹枝上,遠遠地望着河面,看着那在河面上突然爆燃而起的火焰,他低喃出聲:“放焰口了……”
“放焰口了……”
駛入寬闊河道的船,終於燃了起來。隔得老遠,都能聽到香燭的味道。那艘滿截着香燭、紙元寶、香花以及各類吃食的焰口船,在河面上熊熊燃燒,映亮了半邊天空。
站在河岸上的於清瑤半眯起眼,遠遠地望着那艘燃得熾烈的焰口船,聽着漸響的梵唱之聲,也在不知不覺間,合什隨着默誦起來。
七月十五,放焰口,超度亡靈。或許,真的有無數孤魂野鬼,就在這熊熊火焰中得到超脫吧?
雖然是七月十五,可是京城的大街小巷卻仍是熱鬧無比。
手持着蓮花燈追逐打鬧的孩子,相偕放燈而歸的的大姑娘、小媳婦,趁着熱鬧專看美人的閒漢,看放焰口,祈福而回的老夫老婦……
一片幽光遊移中,到處都映着笑臉。
撩開紗窗,望出去,於清瑤的笑容越發溫柔。
她喜歡這樣的畫面,喜歡看到那些陌生人臉上的笑容,在這樣的靜夜裡,望着這樣的畫面,就覺得心是寧靜而安祥的。不像是在侯府裡一樣時時都像一張緊繃的弓,充滿了緊張感;也不像是偶爾翻騰在心底的仇恨讓她惶惑;更不像那曾讓她不安的惡念一樣,讓她感覺戰慄。
這樣的輕鬆,這樣的安詳,是她重生以來一直在尋求的。只望,她以後的日子也能這樣……
“小姐,許媽媽那邊……”柳絮壓低了聲音,低聲問着:“您看,要不要再許她些什麼?”
“隨你安排就是。”近來,於清瑤已經把身邊的銀錢事宜交到柳絮手上。
事實證明,柳絮對錢財方面遠比雪兒更敏感。既不會亂花一文錢,也不會太過吝嗇。幾次下來,一點一點的好處,就像是撒下的餌料,不知不覺間,已經把常跟着一起出門的許媽媽買通了。
雖然使用異能,於清瑤一樣能夠控制住許媽媽,可是那樣的力量,到底還是少用爲妙。所以,從這件事上,於清瑤對柳絮還是很滿意的。也就更放心把錢袋交給她。
至於雪兒,因爲掌管着她庫房的鑰匙,又自覺知道許多柳絮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毫不在意柳絮管錢的這樁小事。照舊和柳絮親親熱熱的。
兩個丫頭和睦相處,於清瑤自然是樂見的。前世的慘痛經歷,讓她知道:想要在深宅後院中生存,活得舒適活得滋潤,身邊就一定要有得力的幫手。而且,還要是能夠和她一條心的幫手。
車過長街,在御街上漸漸慢了下來。雖然御街上人並不多,可是到底不敢放肆。
御街之上,正中間的御道,是被硃色木柵攔上的,只有兩邊的道路纔可容百姓通行。不過就是這兩邊的道路,也甚是寬廣。就是兩輛馬車並行,也並不顯擠。
可就是這樣寬敞的道路,也架不住醉漢橫衝直撞。
輕車緩行,眼見前面巷子裡晃出幾條搖搖晃晃的醉漢,許媽媽已經在外面叫道:“二小姐,可要坐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