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母女在於家逗留了整整一天,大事小節,都商議了個遍,可是到最後,最重要的那件事卻沒有定下來。
送走白氏時,田氏拉着她的手,好言相慰:“親家母且放寬心,那件事我既然是應了,那自然就是準的。不管怎麼樣,咱們老姐妹之間,這一輩子的情份重,緣分深,這親家是鐵打的拆不散呢!”
白氏點點頭,倒是極滿意的樣子,只是到底是滿意田氏的態度還是那隻被送上馬車的小箱子,卻不好說了。
之前於清瑤就從二嫂那裡聽到過葉家的情況:葉家已經死去的死太爺雖也曾是六品的京官,可是生前並沒有什麼積累,才離世不到三年,葉家裡敗落下來。偏又不肯坦然面對,只硬撐着維持表面的小康生活。
平日裡,她那性子柔順的二嫂也常是揹着人往孃家捎些東西。在下人裡還有頑劣的,偷偷笑話二房的太太搬空了自己的嫁妝就要搬侯府的東西回孃家了。這樣的情形下,大概對白氏來說,爲女兒報仇雪恨遠不如來些實惠更重要吧?
送走了葉氏母女,於家人自然也是要商議的。原本這樣的場合,於清瑤根本就近不得前,只是因爲她今天一直陪着葉氏姐妹,所以才又被叫到了慈萱堂。
夜已經深了,遠遠的,傳來更漏之聲。該是一更天了,園中一片幽靜,一彎月牙掛在空中,隱在雲後,陰沉的天幕,只有幾顆稀疏的星子。花木森森,在這樣的夜色裡全不見了白日裡的嫵媚,只是一片的暗沉。
不知是臨近的哪一戶人家,正在歡宴,夜風送來飄嫋的絲竹之聲,和着歡聲笑語,讓這靜夜也添了幾分曖昧之意。
於清瑤緩緩穿過園中的石徑,前面遊移的燈光漸漸遠了,便停下來,卻不曾返身再迎回來,只是定定地在遠處侯着。挑高手中的“氣死風”燈籠,雪兒低聲抱怨着,又伸手扶着於清瑤:“小姐,你仔細腳下,莫要滑倒了。”
於清瑤微微一笑,只道:“放心,摔過了,便不會摔一次。”聲音稍頓,她溫言道:“只是辛苦雪兒你了。”她房裡不是沒有另外的丫鬟,可是一夢醒來,她就只信雪兒一個。無形之中,對雪兒倚仗太多,倒讓她頗爲辛苦。
“小姐說的什麼話?我是小姐身邊最得力的一等大丫鬟,難道不是該這樣讓小姐離不開的嗎?”雪兒玩笑般說着,可聲音裡卻也透出真的驕傲。
於清瑤彎眉一笑,也不再說什麼,可腳步卻沒有走得更快。雪兒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催促。反常若是太夫人相喚,小姐總是去得匆忙,可也沒見着有什麼值得那麼急的事情。
瞧着前方那閃爍的一點亮光似乎有些不耐地晃了晃,於清瑤卻只是轉開目光,仰頭望向天邊那彎月牙。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彎月牙呢?這樣的讓人覺得熟悉……”她低聲呢喃着,在身後雪兒輕喚時,纔回過神來,望着轉過來的婆子淡淡一笑:“勞許媽媽費心了。”雖然聲音還算客氣,可眉宇間卻再不見從前那份靦腆之意。
朦朧的燈光下,來接她的許婆子隱隱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只是笑道:“二小姐,老太太這會兒怕是等得急了。”
“是,媽媽說得是……”於清瑤淡淡應着,似乎是想走快些,可是才走了兩步,就扶住雪兒一陣猛咳。
那許婆子耐着性子,看她咳得好似肺也要跳出來似的難受,倒也不好催促了。
好不容易緩了緩,於清瑤才啞着嗓子道:“許媽媽前面帶路吧,我在後面走快些就是。”
許婆子想想,便應了一聲,先往前面走去。雪兒扶着於清瑤,忍不住悄聲問道:“小姐,你還有哪裡難受啊?是不是今天陪着葉家的兩位小姐,又着涼了?!”
看着那點燈光遠了些,於清瑤才笑着搖了搖頭。扶着雪兒慢慢跟了過去。如果她想得不錯得話,這許婆子交了差事,一定會和身邊的人報怨。只怕不用到明個早上,二小姐自大病後身子越來越弱的傳言就會傳遍整個侯府了。在那之後,怕是與侯府相鄰的幾戶權貴之家的下人間也會多多少少聽到。病弱,怯懦,她這個安遠侯府的庶出小姐,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名聲了。而那個人,這輩子最不耐煩的就是病美人——女人裝裝嬌弱是情趣,可要是整天咳個血,喝個藥,鬧得一身藥味有什麼意思——更何況,她從來都不是美人呢!
雖然夜深了,可慈萱堂的院中卻並不昏暗,廊下仍挑着銀紅色的宮紗八角燈,柔和的光線,映得在門外侍侯的小丫頭也面帶緋紅,一團喜氣。
眼角瞥過那燈,於清瑤垂下眼簾,在屋裡有丫鬟笑着挑開正房的竹簾時,緩步而入。
才進得門,就聽到有人在說:“二弟,你要節哀啊!我知你同弟妹夫妻恩愛,感情甚篤,可這樣的事,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於清瑤眉心一跳,忍不住擡起頭來望了過去。這會兒,田氏並沒有坐在正房外面的廳裡,廳上的椅上,只坐了三個男人。其中之一,正是今天才遭了喪妻之痛的二哥於子懷。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正附和着說:“正是這個理,前些天,我還隱約聽盈娘說過二嫂自生產之後就一直心情陰鬱,想來,也是爲着這個原因,她才……”這男人無論是說的話,還是臉上表情,都顯得很隨便,如果用粗魯點的形容,就是是有些大大咧咧。就因爲他一慣如此行事,於清瑤曾經以爲這個三哥是個沒半分心機的粗人。可是在那個夢裡,她才發覺自己從來都沒有認清過這個名鐵字重山的三哥。
至於,剛剛說過話,此刻卻目不轉睛地望着於錚的男人,正是現任安樂侯,名鋒字千韌。做了近十年的侯爺,唯一的建樹大概就是把親妹子於清瓊嫁入了恭成王府。除此之外,再沒有做過任何值得稱道的事。
如果單看表面,於千韌是那種古板守禮,整日裡把倫理道德掛在嘴邊的君子。可現在於清瑤卻只覺得諷刺。這樣一副正經人的嘴臉,可暗地裡卻到底做了多少壞事?又有多少無法壓抑的慾望,才能讓他做出逼·奸弟媳,害出人命的勾當?!
壓下心中激盪,於清瑤掩住胸口,小心地掩飾起那一絲怨憤。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有幾人知曉,可是她很清楚,如果她一不小心說透了嘴或是讓大哥看出些許端倪,那她很可能就是下一個葉白霜。
緩步上前,一一施禮,雖都是她的兄長,可於清瑤卻不敢有半分失禮之處。此刻於子懷心事重重,只是看着她淡淡點了點頭。而於千韌不知在想什麼,根本連頭都沒有擡。只有於重山,笑着揮了揮手,“自家兄妹,何況總是那麼多禮!娘她們在裡屋,你自己進去就是。”
於清瑤低應一聲,又施了一禮,才轉過身去。只是她才走出幾步,身後突然有人叫住她。背脊一僵,於清瑤敏感地覺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凝在她的身上。雖然心中驚懼,卻仍是故作若無其事地回過頭,衝着向她走來的二哥施了一禮。
“清瑤,”看着於清瑤恭謹中卻又些木然的神情,於子懷遲疑了下,卻仍還是溫言道:“今天,多謝你了。”
目光微閃,於清瑤知道他是謝之前在清槐院中的事,雖然刻意掩飾,神情仍是爲之一黯。怔了怔,口齒微動,卻到底沒有說話,只是深深一禮,便轉身往內室裡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於子懷眼中現出一絲異色。不知爲什麼,他總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彷彿是在刻意迴避着些什麼,讓他莫名地覺得她有什麼事是在隱瞞他。
走入內室,屋裡的討論已經將近尾聲。只聽到沈盈盈在冷笑:“真是沒見過這樣的所謂官宦之家!竟連一年的孝期都等不及,竟硬是要把閨女在熱喪中嫁進來!知道的,是他們葉家不曉事,不知道的,只當是咱們於家不懂得規矩呢!”
田氏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仍然沒有衝着沈盈盈發作,只淡淡道:“既然事情我已經答應下來了,那就按着百天後迎娶新人做打算好了。不管怎樣,這件事不能鬧大了!”說着話,她的目光便轉向一直沉着臉,沒有說話的孟慧娘。
恰在此時走進屋來,把田氏那一瞥收入眼中,於清瑤心裡一凜,只覺身上發寒。就在她慌忙垂下眼簾時,爲她打簾的錦葵已經笑着道:“老太太,二小姐來了。”
因着她這一句話,田氏便擡起頭望了過來,原來眼中那一抹厲色剎那間已化爲溫和的笑容。
這個笑容,於清瑤太過熟悉了。從她記事起,每每看到她,田氏都會笑得這樣溫善,不只是對她,對二哥,還有她姨娘也是……可是,到最後姨娘被她賣了,而她也同樣是爲着那五百兩銀子就被隨隨便便許了個花名在外的浪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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