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在書房?”林華清低聲問着,問話的同時已經一腳邁進門。擡起頭,就看到於清瑤坐在書桌前,垂眉研墨。
“娘子,怎麼今天這麼好興致?”他笑問着,快步走到桌前,直接伸手去接於清瑤手中的墨條:“我來研……”
話未說完,他揚起眉,擡頭瞥了眼於清瑤,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情。但很快,就笑了起來,“娘子,你想寫些什麼?正好,我還真想看娘子的字。”
“不過是自幼被訓着練了幾天字,勉強能見人就是,又不是什麼好字。”於清瑤淡淡說着,擡眼看着林華清,雖然臉上帶着笑,可是嘴角揚起的弧度卻不大。
林華清看得分明,自家娘子近來常帶着笑的眼眸沒有絲毫笑意。這樣,可不是……
“是哪個惹了娘子生氣?難道陸管事回來,帶來的消息不好?”林華清笑着問,頓了頓,又笑道:“總不是我惹娘子不快了不少字”
於清瑤目光忽閃,笑道:“哪裡有人惹我生氣?不過是剛兒,初五同我說想請我爲他向柳絮求親,一時有所感觸,才發了會兒呆。”
“哦,”林華清應了聲,也不再追問,只笑道:“柳絮回京才幾天啊,陸初五就已經……真是好快手腳!不過,這到底是件好事。娘子該高興纔是。”
“是開心,可想想,柳絮跟了我兩年多,現在也要嫁人了,心裡就……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不說柳絮,再過一、兩年,雪兒也要嫁人了。”
“娘子捨不得雪兒,那不如也就照着從前的慣例,把雪兒配給府裡的……”
“不行!”於清瑤聲音稍頓,似乎也自覺聲音響了些,遲疑片刻,她才道:“雪兒的賣身契我是早就想還給她的,只是想想,她還未及笄,這個時候放出去,初五又沒時間照顧她,只怕她寂寞,所以纔想着再留她一年。夫君,雪兒雖然是我的丫鬟,可是我與她相處日久,情份不比別人。所以,日後雪兒出府,脫了賤籍,我會請初五好生挑選,定叫她嫁個身家清白的人。不管是書生、商人,還是手藝人,只要他人好,對雪兒好,能讓雪兒過上好日子,就行了……”
“娘子對雪兒果然設想周到。”林華清笑笑,把墨硯往前推了推,“娘子,墨研好了。”
於清瑤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提起筆來,默默寫信。
林華清也沒湊近細看,隨意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又信手從書桌上抽了本書,隨手翻看。手指翻動着書頁,他的眼角卻不時瞥向於清瑤。
應該不是他敏感。今天娘子的心情確實不是很好……
手指滑過書頁,鼻間忽然嗅到一股甜香……
心中一動,他看着夾在書冊中的那張信紙,突然挑起眉峰。歪着腦袋,他勾起嘴角,擡眼來看於清瑤。
雖然察覺出林華清的目光,可是於清瑤的表情卻仍是平靜如常,筆尖雖然輕輕一滯,卻立刻又續寫下去。如果不是細看,根本就不會發覺她有什麼不妥……
放下筆,於清瑤輕輕吹着信紙,待墨跡幹了,便擡起頭,看着林華清,微微一笑,“夫君,我就不打擾你看書了。”
林華清“嗯”了一聲,也沒挽留,只笑道:“娘子,我看天色這會有些陰了,可能要下雨,你也不要太辛苦,不如一會我們回房,聽聽雨喝喝酒……”
於清瑤一笑,不置可否。施了一禮便穿過林華清的身邊往外走去。人才走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林華清的低喟:“咦?奇怪,怎麼不見了?娘子……你有沒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一首詞?”
蜷在衣袖裡的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袖袋,於清瑤回眸淺笑:“什麼詞?夫君寫了詞嗎?我竟未看到,真是可惜……夫君,可是放在抽屜裡?我來幫你找,正好欣賞佳作……”
她笑得那樣溫文,若無其事,林華清看着她的臉,便也笑了起來。“無妨,我慢慢找,等找到了拿回房,與娘子同賞。”
於清瑤笑着點頭,轉身出了書房。走出幾步,回眸看了看院裡沒人,就立刻把袖袋中的紙片取了出來,遲疑了下,回身轉到牆角,把紙丟在牆角的排水溝裡。
丟掉碎紙片,她才鬆了口氣,轉身往正房裡走去。
書信交給陸初五,於清瑤沒有心思再多說別的,閒說了幾句就往後院去。雪兒原想跟着,她也沒讓。只笑着讓雪兒跟着哥哥多敘敘別情。
才進二門,妞兒就急着從後院跑出來,看到於清瑤,不由怔了下,“太太……”
笑着揮了揮手,於清瑤淡淡道:“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對了,去告訴陸家的,快下雨了,把衣服都收了……”
擡起頭,於清瑤看着灰濛濛的天,心情也似壓了塊烏雲般低沉。
是她最近過得太過快活,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好了呢!
風流情聖,就是風流情聖,哪怕是到了鄉下,情絲卻仍牽在京裡女人的手裡。
“於清瑤啊於清瑤,你鬱鬱寡歡所爲何來?難道這樣的情形你不是早就想過了嗎?即使他想要爲那胭脂姑娘贖身,又與你何干呢?左右,還是要有那樣的人的……”
低頭苦笑,於清瑤也不看怔怔看她的妞兒,一個人默默回了房。
坐在梳妝檯前,她也不去關窗,就那樣透過敞開的窗看着外頭的越壓越低的天空。
自匣中取出竹笛,她輕輕摩挲着,不知不覺間,嘴角就露出一抹苦笑。
紅脣覆在笛孔上,她輕輕吹了一聲,笛身嗚鳴,在停頓片刻後,纔再發出清越的笛聲。
沒有吹什麼學過的曲子,曲由心生,在這風雨將至的午後,悽婉的笛聲迴盪在農莊之中,帶着那樣淡淡的哀傷,訴不清的茫然,還有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怨憤……
從書房中走出,林華清在門前停住腳步,扭頭往後院的方向望去。“這笛聲……是清瑤……看來,那封信,她果然是看到的……”
揚起眉,他既喜且憂。聽這笛聲,娘子分明心生嫉妒,顯然也是對他有情的。可是,要解釋清楚這誤會,可是有些麻煩……
正在沉吟,雨已經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頭臉上,可林華清卻仍站在門前,怔怔地聽着那笛聲。
在耳房中探出頭來的小子瞧見,不由大驚,慌忙跑出來,胡亂地舉手相遮,“四爺,你怎麼不回房去呢?這雨可是下得不小……”
這場雨,果然不小。春末夏初,再不是初春時的細雨微蒙。大雨,被乍起的大風席捲着撲面而來。不過片刻,林華清的衣服已經溼透了。可是林華清卻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就連擡手去抹臉上的雨水都沒有。
小子苦着臉,又不敢自己一個人跑回屋裡去,只能大聲嚷着:“阿大哥,阿大哥,快拿傘來啊!”
“噓……”林華清輕叱一聲,唬得小子收了聲,也豎起耳朵去聽雨中的笛聲。
之前他沒有聽出來,可現在一聽:“這、這笛聲,真是讓人難過……”就好像是女人在哭一樣,哭得讓人的心都碎了……
傷心,無奈,茫然,怨憤,似乎是無邊無際,可是當心漸漸平靜下來,才知道其實那一切,也沒有什麼。不論是情愛還是冤仇,說到底,也不過是人生的一場經歷。過了還剩下什麼呢?
聽着那漸漸平和下來的笛聲,林華清的眉毛卻越皺越緊。
“無怨無恨,無嗔無怒……不可以這樣!絕對不能……”也不理小子,林華清擡腳就走。
小子跟了幾步,看着林華清直入二門,就不得不停下腳步。想想,忍不住撇了撇嘴,抱着頭直竄向耳房裡。
笛聲漸息,於清瑤執笛在手,望着窗外的暴雨,卻沒有起身關窗。風夾着雨點,刮進窗來,打溼了梳妝檯上的銅鏡,溼了未曾收好的胭脂盒,也溼了她的衣襟……
有些冷,於清瑤站起身,想要去關窗。可手才伸了一半,就不由得怔住。
看着大步自二門走進來的林華清,她怔了怔,纔回過神來。
“雪兒……”叫了一聲,她才意識到雪兒還在前院。遲疑着,她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就看到有人自旁邊撐着傘跑出來……
描着綠柳拂水的湛綠油傘紙在雨中越發清麗,連同傘下那滿是關切的嬌羞面容也顯得更加俏麗。
香墜舉着傘,踮着腳,把大半的傘都遮在林華清頭上。“爺,您怎麼也不打把傘呢?這要是淋病了,可怎麼辦啊?”
林華清目光一轉,在香墜的臉上一掃而過。也不說話,就又扭頭去看。還未回過頭,就聽“砰”的一聲,剛纔還開着的那扇窗,已經被緊緊關上。
林華清皺起眉,舉步向前,偏偏香墜卻仍緊緊跟在他身邊,舉着傘,怯聲道:“爺,你身上全溼透了,這樣太冷了,要不然我去打了水,您泡個熱水澡……啊!”
身體一晃,香墜跌倒在地,連手中的油紙傘也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仰着頭,她畏怯地看着林華清根本沒有回頭的背影,茫然失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錯了什麼。
大雨傾盆,她傻傻地看着林華清推門走進正房,連該爬起來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