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段時間,宗恪的情緒明顯低至谷底,他在家裡的話一向不多,最近愈顯沉悶,經常坐在角落裡長時間的發呆,臉色陰鬱,好像黴得快發蘑菇了,整個人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強烈氣息。

阮沅鬧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似乎是受了一次嚴重的打擊,她幾次試圖和宗恪說話,都沒有得到迴應。

而且阮沅還發覺,宗恪最近的日子過得比之前更放蕩:凌晨一兩點,她都能聽見樓下的調笑聲,他酗酒的程度也更甚了,廚房擺滿了空酒瓶,客廳里長久瀰漫着酒精味道,直至清晨都無法散去,他帶回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妖嬈,身上的風塵味怎麼都掩飾不住,阮沅又傷心又困惑,宗恪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爲什麼要和這些妖精們廝混?他明明不是真心喜歡她們,再這麼下去,這兒真的要成妖精洞了。

某天夜晚,阮沅在趕稿,接近凌晨一點,她擡起頭,揉了揉酸脹的脖頸,又仔細傾聽了一下樓下的動靜。

沒有聲息。

剛纔大約十二點過一刻的樣子,宗恪回來了,照例帶着女伴,男女說笑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十分清晰。十分鐘之後,聲音消停下來,多半倆人進了房間。

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阮沅起身關掉電腦,她正想去浴室,卻聽見樓下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阮沅一愣!還沒等她徹底回過神,女性的尖叫咒罵也傳了上來:“……宗恪你不得好死!”

這嗓音像碎玻璃渣,頓時劃破了夜晚的寂靜,接下來又是一聲巨響,那是關上大門的聲音。

阮沅頓時心生好奇!

她走到門口,伸手按在扶手上,阮沅真想拉開門看看下面的場景,從來都是女人們粘着宗恪不放,一心覬覦着想在此“長治久安”,如今居然有罵着出門的,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然而理智又告訴她:這種時候露面,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來看笑話了,那她一定會得罪宗恪的。

怎麼辦呢?阮沅的心裡像有頑皮的小貓在輕輕撓,她剋制着自己,走回到桌前坐下來。

再沒聲音了。

那女人走了?阮沅想,過了這麼久了,還是去看看吧。

她琢磨了一下,拿起早就準備好的信封,悄悄拉開門,往客廳裡看了看。

宗恪靠在沙發上,正自斟自飲。

“下來吧,在上面參觀什麼?想看八卦也要誠意一點。”他突然頭也不擡地說。

阮沅知道被識破,不好再佯裝,只得慢慢走下樓梯。

“怎麼走了?”她問。

“嗯,被我惹怒了。”宗恪輕輕一笑,滿不在乎地轉動着杯中猩紅的液體。

他只穿了件白襯衣,領口的扣子沒扣。阮沅的目光落在襯衣衣領上,她看見那兒沾了一點點紅,像口紅印。

“你怎麼把人家惹怒了?”她終於好奇地問。

“她問我,往後能不能繼續見面,我說這事兒很難說。”宗恪聳聳肩,“按照姿色排行,下次見她的日期,恐怕得往後推了。”

阮沅一暈:“你當着你女朋友的面諷刺她姿色差?!”

宗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算我哪門子的女朋友?”

“……”

找不到話題,阮沅只得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將手中的信封向宗恪一遞。

“什麼?”

“這月房租。”她說,“總碰不着你,今天正好有機會。”

“放那兒吧。”宗恪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阮沅將房租放在臺燈旁。

倆人默默坐了一會兒。

“宗恪,你最近,心情不好?”阮沅終於把這句話問出來了。

宗恪茫茫然盯着天花板:“算是吧。”

“爲什麼啊?”她往宗恪跟前湊了湊,歪着頭看他,“是……爲了我表姐?”

“嗯。”宗恪繼續看天花板。

“啊?!你找着她了?!”

宗恪不理她,依然發呆。

看他這冷冰冰的樣子,阮沅不敢再問,她縮回沙發裡,陪着宗恪又默默坐了一會兒。

“還是算了吧。”她試探着說,“宗恪,你就別認死理了……”

宗恪終於側過臉來,瞧着她:“開始自我推銷了?”

阮沅被他說得臉上發熱,她低下頭,手指揪着衣角,嘟囔道:“我也不比我表姐差吧?她到底哪裡讓你念念不忘……”

她的話還沒說完,宗恪忽然湊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阮沅被他嚇得渾身一震!

“你不就是想和我上牀麼?”他諷刺地看她,“要不要這麼麻煩?我可以滿足你,我現在就滿足你OK?完事了你馬上給我滾!”

阮沅被他抓着手,她疼得叫起來:“放手!宗恪你給我放開!”

宗恪卻不理她,他乾脆把她按在沙發上,另一隻手開始解皮帶:“你不是想倒貼麼?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阮沅拼命掙扎,她用膝蓋去撞宗恪,宗恪不得不鬆開了她。

“你真把我搞糊塗了,小姐。”他一臉詫異看着她,“你死活賴在我這兒,天天跟在我身邊,不就是想要這個麼?”

“我不是想要這個!”阮沅支撐着坐起身,她的淚都出來了,“我不是來給你當泄慾工具的!”

“那你是來幹嘛?”宗恪好笑地看着她,“來當聖母,拯救我的麼?”

“我是很喜歡你,可我要的不是苟且!”阮沅飛快從沙發上爬起來,她拿手背擦了擦臉,“我是認真喜歡你的,比誰都認真!我不是你從酒吧帶回來的那些便宜貨!”

客廳裡,靜得恍如無人。

只有牆上的鐘,咔嚓,咔嚓,冷漠無情的繼續前進。

宗恪看着她,點了點頭:“聖母瑪利亞來了,主要來拯救我了。”

“我不想當聖母。”阮沅顫聲道,“我只是見不得你這樣自暴自棄!”

宗恪故作驚訝:“妄圖從思想上鞭撻我?別做夢了!想要性的話,那沒問題;想要別的,趁早滾蛋!”

阮沅眼睛通紅,她咬着牙,“你以爲你把人家當成垃圾,她們在心裡,就不會把你當垃圾?!這種不堪的交往,就算再多,又有什麼用!”

她胡亂擦着眼淚,看也不看宗恪一眼,轉身飛快上了樓。

客廳裡,再度只剩宗恪一個人。

他呆呆坐了半晌,然後起身,拿過來一瓶酒。

他沒用酒杯,直接打開瓶口灌進嘴。芬芳熱辣的液體順着他的嘴流淌進去,像一道烈火,從口腔一直灼燒到了胸口。

“……或許我真的是個垃圾。”他突然想。

也許是變天的緣故,也許是被宗恪給刺激得心情太糟,之後的兩天,阮沅在工作上頻頻出錯,讓她陷入忙亂和道歉中,又因爲兼職,一連兩個夜晚都沒睡好。

週末,阮沅回到家裡,只覺得又累又心煩,進了房間拉上窗簾,她就一頭栽倒在牀上。

這一覺,睡得難受之極,被子並不薄,但阮沅卻渾身發冷,寒氣像是從骨髓裡往外冒,噩夢一個連着一個,像漫長的韓劇,沒完沒了。

等到她終於從其中一個夢裡驚醒,才發覺,房間早就黑下來了。

樓下,傳來強烈的音樂聲。

阮沅遲鈍地轉動着眼睛,這才領悟到,她是被這音樂聲給驚醒的。

阮沅翻了個身,她試圖繼續睡過去,但是喉嚨幹得要開裂,太陽穴跟隨着下面的音樂鼓點“霍霍”地跳。她把被子往上拉,想矇住頭,可這舉動絲毫不起作用,具有穿透性的音樂,爬上二樓,溜進房間,順着被子的縫隙不依不饒鑽進來,水銀一樣灌進她的耳朵。

阮沅忍耐了半個鐘頭,樓下音樂沒有停歇反而變本加厲,從尋根雷鬼風格,改成了試驗先鋒電子音樂,那是比雷鬼音樂更加難以忍受的響動,簡直和摩擦鋼鋸沒區別,再伴上氣若游絲的男性假聲以及震天的重低音,無疑是在高難度的考驗着聽衆的耳朵。

宗恪這是在給人上刑麼?!阮沅終於崩潰了!

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拿過衣服來,一件件穿好。她知道她得做兩件事:第一,勸說宗恪關掉那音樂,實在不能關也得調小音量,第二,她得燒壺開水給自己喝。今天阮沅沒吃晚飯,但她絲毫不餓,只覺得渾身火燙,手腳卻冰冷。

她知道,自己肯定發燒了,但她此刻沒有退燒藥,更沒有力氣出門去買。

爬起來,打開門,跌跌撞撞走到二樓走廊,阮沅往下探頭一看,頓時呆住了!

一樓的客廳裡,裝了十幾個人!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喝酒,還有人大聲喧譁、聊天、說笑……

宗恪竟在開聚會!

夜已經很深了,阮沅下樓來,濃烈的酒味直撲她的鼻子,很多人抽菸,客廳煙霧一片,男女的笑聲傳到她耳裡,只覺曖昧且放蕩。阮沅從一位眼神迷離、嘴脣半張的女賓身邊走過,她四處張望,想找到宗恪,求他把音樂聲調小。

驚人的噪聲裡,阮沅能從來賓的類型判斷出這場聚會的性質:男性大多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一本正經的外套已經脫去了,除了少數幾位,其餘都擁着女伴,女人們衣着華麗,像開屏的孔雀,眼神中卻充滿了掠奪的慾望,她們喝醉了似的,把無力支撐的頭枕在男伴的肩上,有的把豐滿紅脣貼在對方的頸窩,角落裡,高大的觀賞盆景後面,裸露的雙臂糾纏着只穿了襯衣的身影,幾間客房的房門鎖閉,裡面傳來尖叫般的呻吟,有什麼東西摔碎了。

阮沅的心臟,被那劇烈的音樂震得難受,她一處一處尋找着宗恪,辨認着神志還算清醒的客人,抓住他們詢問主人的下落。

“宗恪?剛剛看見他和米娜在一起。”女人吃吃地笑,“他可是米娜今晚的夜宵,千萬別去打攪他們哦!”

穿着白色家居服的阮沅,像條柔弱的新蠶,在人羣裡躲避穿梭,有手臂伸過來想摟住她:“……嘿,剛纔你上哪兒去了?”

手臂的主人一身酒味兒,口齒不清,阮沅不認識這個人,她用力推開他,繼續尋找着宗恪。

三番五次的努力全部告以失敗,阮沅絕望了,她轉身去了廚房,謝天謝地,這兒沒人。

灌上水壺,燒上水,阮沅咬着嘴脣靠在爐子邊,心裡祈禱水快點開。吵鬧的音樂依然像鋸子一樣,切割着她脆弱的聽覺神經。

有人走進廚房,沉重的腳步拖拖沓沓,阮沅還沒回過身,就被那人給抱住了!

有黏兮兮的口水滴落在阮沅脖頸,她拼命掙扎,那是個身材高大,卻渾身軟綿綿的男人,一身酒氣,噴在阮沅臉上像毒蛇吐出的瘴霧。

“放開!放開我!”阮沅用盡力氣喊叫,她大聲叫救命,但是在沸反盈天的音樂聲裡,沒有一個人能聽見她的呼救。

那男人重得像一座山,他把阮沅壓在那張珍珠面的桌子上,沉重的臂膀擠着她,一雙深褐色的酒醉的眼睛,淚汪汪的。

“……你多漂亮啊,讓我來愛你吧。”他黏黏唧唧地說着,嘴裡冒着嘔吐後的酸腐味道,阮沅都快被他給薰得窒息了!

她使勁捶打着那男人,妄圖推開他起身逃跑,但他太重了,男人全身壓着阮沅,右手捏着她的大腿,用牙齒咬着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則想掀開阮沅的衣服。

這時,阮沅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不動了,阮沅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努力曲起膝蓋,一下頂開他!

碩大的身軀離開了阮沅,歪歪斜斜倒在廚房地磚上。

直到此時,阮沅才明白髮生了什麼:宗恪站在她面前,左手拎着一個平底鍋,右手端着一杯酒。

他的襯衣袖子捲到了肘部,領口開到第二顆,釦子已不知去向,也許是被誰給大力扯掉了,襯衣也像是被抓揉過,看上去很凌亂。

他的腮上,有道指甲劃出來的淡淡血痕。

“……他死了麼?”阮沅顫巍巍地問。

宗恪放下平底鍋:“沒有,睡着了。”

她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果然,男人在打呼嚕,但是他的後腦上,有一道血口。

“是你的朋友?”她問。

“算是。”宗恪點了點頭,“別的公司的熟人。”

“啊?!那等他醒過來,豈不是要對你發火?”

“等他醒過來,什麼都不會記得。”宗恪檢視了一下地上的醉漢,“身爲酒鬼的我可以向你保證,等到今天午後一點,他又會像個最有禮貌的紳士那樣,替你拉開椅子了。”

他說完,又擡起頭來:“你下樓來幹什麼?”

“我……我來燒水。”阮沅結結巴巴地說着,整理好身上衣服,又用手背擦着剛纔涌出的淚花。

“燒水?燒水用得着滿世界找我?”

阮沅一怔,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剛纔自己到處找宗恪,都被他給看在眼裡了。

“我不舒服啊!”她哭着叫起來,“我想讓你把音樂關小一點……”

他竟然躲在一旁看這場好戲?!阮沅憤怒極了,如果宗恪早點現身,她能被人堵在廚房裡肆意侮辱麼?

“你病了?”宗恪詫異,他伸手想去試探阮沅的額頭,但卻被“啪”的一下擋開!

宗恪好像全然不在意她的抵抗,他放下酒杯,用力一把拉過她來,用手試探她的額頭。

“真的有點發燒。”

阮沅發瘋似的拿腿踢他,用胳膊肘撞擊他,宗恪如果再不鬆開,她就要張嘴咬他了!

“幹什麼這麼兇?”宗恪皺眉看她。

阮沅怒火萬丈地吼道:“你知道這個人跟着我進了廚房,還站在一邊喝酒旁觀?!”

“嗯,原以爲你對付得了。”宗恪重新端起酒杯,他淡淡地說,“你不是總愛自誇十項全能麼?所以給你個施展身手的機會嘛,我若貿貿然出手,豈不是惹嫌?”

阮沅盯着他的眼睛:“爲了不惹我嫌,你現在,最好立即消失!”

說完,她也不看宗恪,快步走到爐竈邊,此時水已經開了,她忍着渾身的顫抖,衝滿了一個大杯,然後端着杯子轉身走出廚房。

回到房間,阮沅撲通倒在牀上,她抱着枕頭放聲大哭,剛纔的掙扎耗盡了她的氣力,現在脫離危險了,她才感覺到恐懼。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阮沅沒有起身也沒有出聲。門開了,有人走進來,一直走到她的牀跟前。

阮沅始終把臉埋在枕頭裡,哽咽着,沒有擡頭。

那人站在牀前,停了停。

猛然發覺樓下音樂聲消失,阮沅趕緊擡起頭來,她看見牀頭櫃上的一盒藥。

她一把抓起藥,狠狠扔進垃圾桶!

男人彎下腰,從垃圾桶裡拾起藥盒,重新放回到牀頭上。

“把藥吃了,別和病賭氣。”他低聲說完,才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阮沅再次醒過來,太陽已經透過窗簾縫隙,曬到了牀頭,她迷迷糊糊翻出手機看了看,上午十一點半。

她身上,殘留着剛甦醒的虛弱。

阮沅坐起身來,捧着昏昏沉沉的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依稀記起昨夜的片段。

剛剛過去的一切,簡直像個混亂的噩夢。

她爬起來,跌跌撞撞去了衛生間。

仔細漱完口,阮沅打開淋浴洗了個澡,雖然兩餐沒吃東西又沒睡好,她虛弱得只能靠坐在浴缸裡,但阮沅一點都不想怠慢,等會兒她還得拆下被套,因爲身上沾着煙味酒氣,以及昨晚那男人酸腐的嘔吐物味,這些,全都被她弄到被子上了。

已經沒力氣吹頭髮了,阮沅找了塊乾毛巾,把頭髮包起來,然後換了身乾淨衣服,這纔打開了房門。

燒已經退了,但她的腳步虛浮,像踏在雲裡,只得用雙手抓着樓梯欄杆,一步步往下挪。

宗恪獨自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動不動,背挺得筆直,姿態嚴正得近乎詭異,他看來已經梳洗過了,身上的衣服不像昨夜那樣凌亂,但臉色卻依然帶着憔悴,目光凝視着虛空。

他的面前,是昨晚狂歡後的殘景,那場面令人聯想起颶風離去的海灣。

宗恪就端坐在這一片狼藉前,像個摧毀了天下的帝王,整個人看上去,威嚴、冰冷而空茫。

他這樣子,真令人膽寒。

阮沅大着膽子,走到他身旁,看了看他:“都走了?”

宗恪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什麼?”阮沅忽然輕聲說。

宗恪擡起頭來,看着她。

“你像朝歌城裡的商紂王。”阮沅眨眨眼睛。

宗恪那張原本漠然的臉上,忽然像開花一樣,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商紂的格調太低了,好歹該拿寡人比一比隋煬帝。”

阮沅被他說愣了。

“病好了?”他仰臉看看阮沅。

“好了。”阮沅點頭,“燒已經退了,就是肚子餓,身上沒力氣。”

宗恪站起身來:“我去廚房做點吃的。你喝粥麼?”

阮沅怔了怔,點點頭:“嗯,多謝。”

“等會兒有鐘點工來,你給開一下門。”

沒多久,果然有兩個鐘點工上門。爲了不礙事,阮沅蹬掉拖鞋,抱着膝蓋窩在椅子裡,宗恪在煮粥,她能聽見廚房裡傳來廚具輕輕碰觸的聲音。

工人們分了工,一個打掃各處,先吸塵後用布抹,小山一樣的垃圾很快堆起來,其中大多是空酒瓶,另一個則打開窗戶透氣,再將每個房間的織物拆下來:牀罩,被單,沙發套,窗簾……然後迅速更換上乾淨的。

看着看着,阮沅就感覺出不對勁了:兩個鐘點工都是年輕男性,反應極迅速,做事仔細,眼神專注尖銳,任何死角都不放過,動作快得讓人眼花,別說拖沓敷衍,阮沅都找不到一點可挑剔的地方。

越觀察這兩個工人,阮沅就越起疑,他們不像是從農村出來打工的年輕人,挪動物品輕拿輕放,碰過的東西一定歸還原處、碼放整齊,舉止間沒有絲毫的隨便,他們也不像打零工的大學生,因爲兩個人只埋頭做事,連交談都沒有,更別提開玩笑、發牢騷了,整個過程中,阮沅被他們視如空氣,兩個人幹起活來全都目不斜視,看也不看她一眼,而且力道都超級大,行動敏捷,一個頂仨。

宗恪是從哪裡找到這堪比職業軍人的“鐘點工”?!

不到一個小時,所有的地方都清理乾淨了,放眼望去,客廳恢復了最初的一塵不染,地板閃着亮,像從未被弄髒過。

做完了活,兩個工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走進廚房,小聲和宗恪說着什麼,阮沅聽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宗恪端着鍋,另一隻手拿着兩個空碗,從廚房走出來:“……沒事了,先回去吧,再有什麼就讓井遙過來。”

“是。”

然後,兩個鐘點工收拾起垃圾和換下來的一大包織物,悄無聲息離開。

阮沅目瞪口呆。

“這鐘點工你是從哪兒找來的?”她問,“太專業了吧!”

“真想知道?”宗恪笑道,“是寡人的御前侍衛。”

阮沅哼道:“這玩笑不好笑。”

宗恪坐下來,將一個空碗放在阮沅面前,然後把煮好的粥倒進去:“嚐嚐味道怎麼樣。”

阮沅趕緊醒悟,她捧起碗來,臉有些紅:“……謝謝。”

粥很香很稠,放了一點肉末和香蔥,味道十分好。她喝了半碗,額頭開始出汗。

一旁,宗恪也默不作聲地吃着粥,他的樣子看起來心神不定,也不知在想什麼。

“宗恪……”阮沅忽然道,“咱們和解吧。”

宗恪一怔,擡起頭來:“我們難道宣戰了麼?”

阮沅尷尬,她放下碗,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角:“其實我是想說,昨晚,謝謝你幫了我那一下。”

宗恪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

“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好了。”他毫無興趣地說,“往後,我會找機會叫你還回來的。”

“還有哦,你最近心情怎麼這麼糟?你到底有什麼心煩事啊?”

宗恪嘆息:“主啊,又要來拯救我了……”

“哎呀我沒拯救你!我是說,昨天那些人……是你朋友?真不怎麼靠譜。宗恪,你往後別和他們混一塊兒了,他們不配,真的。”

宗恪詫異的瞥了她一眼:“不配?何出此言?”

阮沅望天,翻了翻眼睛:“……反正就是不配。那些人,不襯你。你和他們在一塊兒,像阿瑪尼配三十塊錢地攤T恤。”

宗恪差點噴出來!

“好比喻。”他艱難道,“承蒙誇讚,不勝感激。”

“擇友要慎重,擇女人更是如此。”阮沅眨巴眨巴眼睛,鼓足勇氣又問,“宗恪,我真的比昨天那些女人們差麼?”

宗恪嚴肅地盯着粥碗,想了想:“要我說,就像家庭自制果汁和瓶裝果汁的區別。”

阮沅馬上高興起來:“多好!我這沒有添加劑啊!多營養多健康啊!所以說嘛,你又何苦非要去喝瓶裝果汁呢?”

宗恪微微一笑:“因爲,我懶,喜歡‘用過即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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