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阮沅以死別的表情,看了一眼青菡,然後哆哆嗦嗦跟着宗恪進了書房,她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自己這……算不算待罪呢?

要不要跪下?

她進宮這麼久,還從來沒下跪過呢。

宗恪在椅子裡坐下來,擡頭又看了看她:“衣服,哪兒來的?”

他的語氣平靜冰冷。

“……琪婉儀給的。”阮沅帶着哭腔說,“昨天,我去她那兒玩,她在收拾衣服,就把這件給我了。”

宗恪微微點頭,轉頭對蓮子說:“把琪婉儀找來。”

蓮子很快出去了,不多時,琪婉儀被帶進來,女孩很明顯已經得知詳情,一張臉嚇得蠟黃,一進書房,撲通就跪下了!

宗恪看了她一眼:“琪婉儀,阮沅身上的衣服,是你昨天給她的?”

“是……是臣妾給阮尚儀的。”琪婉儀的嗓子抖得不像話,她全身都伏在地上,“因爲臣妾穿着小了,是以……”

宗恪點點頭:“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還是人家給的?”

本來是個簡單的問題,誰知,琪婉儀抖如篩糠,伏在地上一聲不吭!

宗恪愣了愣,忽然冷笑起來。

“好個有義氣的丫頭!可你這義氣是不是用錯了地方?人家陷害了你,你還要爲人家擋槍子兒?”

阮沅在旁邊聽着,卻糊塗了:不是琪婉儀陷害她麼?怎麼琪婉儀成了受害者?

宗恪點點頭:“你不肯說,朕也查得出來,蓮子,你帶着阮沅去針工局,找馮德川,叫他把歷年的單子找出來,務必找到這件衣服的主人!”

“陛下……”琪婉儀終於開口,“這衣裳……這衣裳是臣妾強要來的,不關人家的事!”

宗恪的冷笑,終於轉爲了苦笑。

“義氣對你而言,竟然這麼重要?你可知激怒了朕,是什麼後果?”

阮沅清楚地看見,琪婉儀的背部一僵!

宗恪點點頭:“看你這樣子,朕也猜到那人是誰了。來人,把蓉貴嬪找來。”

阮沅一呆,頃刻間,恍然大悟!

不多時,蓉貴嬪被帶到宗恪面前,她也依樣跪下了。

宗恪看看她:“阮尚儀身上的衣裳,是你給琪婉儀的?”

蓉貴嬪臉色青黃,她辯解道:“……臣妾知道這衣服不能穿,本不欲給琪婉儀,可琪婉儀喜歡得緊,又反覆央求,是以臣妾只好給了她,臣妾當日曾對她叮囑再三,此衣爲**禁忌,不要穿出去,誰知她竟……”

好像聽見了什麼奇怪動靜,宗恪面前的琪婉儀,奇蹟般擡起頭來,瞪大眼睛,望着蓉貴嬪!

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

宗恪見這一幕,冷笑又嘆息:“看見沒?這就是你拼死要替她擋槍子兒的人。看清了沒?明白了沒?”

琪婉儀臉色灰白,嘴脣直哆嗦,一雙眼睛泛起淚水,她慢慢扭過臉來,重新低下頭,不出聲。

阮沅看見,兩滴大大的眼淚,無聲滴落在宗恪腳前的磚地上。

宗恪搖搖頭:“琪婉儀進宮時間太短,毫無派系,沒有與任何人產生怨恨;阮尚儀也不是受寵的嬪妃,她有什麼必要陷害阮沅?阿珩,你想過沒有?這個像剖開的葫蘆一樣的丫頭,做得出這樣的事麼?”

蓉貴嬪一怔!

“你這招借刀殺人,甚是了得:刀選得好,殺的人也好。既讓琪婉儀揹負了罪名,又讓阮尚儀討了朕的嫌——你就這麼痛恨她們?”

蓉貴嬪的聲音像是卡住了!

“朕倒覺得,你不是恨她們。你恨的是縈玉。”他淡淡一笑,“阿珩,你還在恨縈玉給你的那個耳光?”

阮沅看見,蓉貴嬪臉上僅剩的那點血色,呼嘯褪去!

“……你恨她,她羞辱了你,要不是琬妃拼死護着,你肯定得被打入冷宮。之後朕厭煩你們爭吵糾葛,沒再來看你,你也就把這筆賬一併記在了縈玉頭上,想日後報復。”

阮沅幾乎聽不下去了,她被這些愛恨纏繞得呼吸都開始困難了。

“你和縈玉的是是非非,朕不覺得她對你錯,縈玉自然有縈玉的過失,朕也懲罰過她了,現在看來你顯然還覺得不夠。但是阿珩,既然恨,就對着那個恨的人去好了,她活着的時候,爲什麼你不鼓足勇氣想辦法報復?爲什麼要把這痛恨轉嫁到無辜的人身上?就因爲阮沅是縈玉的表妹?就因爲琪婉儀的父親是舊齊降臣、是曾經竭力維護縈玉的人?”

阮沅心中,泛起無法形容的複雜滋味,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不過是這齣戲裡的一個小角色。

“你讓朕瞧不起,阿珩,你這手段太下作。”宗恪搖搖頭,“琪婉儀真心敬你、護你,寧可激怒朕,也不肯供出你來。你卻這樣陷害她,此舉,令朕不齒。”

他說完,不再看跪着的女人,卻喚進蓮子來。

“把蓉貴嬪送去蓮慈庵。”宗恪平靜地說,“她的心,太躁太亂,去那兒陪着太妃們修行,也好沉靜沉靜。”

面如土色的蓉貴嬪被蓮子帶走,宗恪低頭又看看跪着的琪婉儀,他嘆了口氣:“起來吧。”

琪婉儀臉上掛着淚,站起身來:“陛下……”

宗恪看看她,又看看阮沅,微微嘆息:“你們兩個二貨,往後腦子要放機警些,不要再被人當槍使了。”

等琪婉儀退出去,阮沅忍不住問:“你是怎麼知道陷害我的人不是她?”

“這麼簡單的邏輯,難道你還推不出?”宗恪翻了翻眼睛,“琪婉儀進宮才三個月,又是個公認的二傻,既然她把衣服給了你,自然是真不知道我的忌諱。這衣服不是她自己做的——否則馮德川定會警告她。衣服既不是從針工局新出來的,當然是別人給她的,她與蓉貴嬪要好,這宮裡誰都知道,要好成那樣,彼此有什麼衣服怎麼會不清楚?如果不是心懷惡意,蓉貴嬪怎會不出聲提醒?推到這兒,真相已經出來一半,再聯想到蓉貴嬪和你表姐的舊怨,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嘛。”

他說到這兒,又看了一眼阮沅,無奈搖頭:“你也真是夠笨的,這麼明顯的宮鬥陷阱:背景、道具、事件,全都給你設定好了,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居然想都不想,撲通就跳進去了。阮沅,這是宮鬥,明明是你們女人的事情——哪裡有皇帝幫你宮斗的道理?”

“可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笨成這樣,居然還敢進**來。”宗恪哼了一聲,“下次再遇上這種事,先把你關起來!猜出謎底我再放人。”

“什麼嘛……”

阮沅嘴上嘟囔,臉也紅了。

拿死人衣服刺激活人,這種計策,她何止看過十次八次?從希區柯克的《蝴蝶夢》,到大紅的宮鬥小說《甄嬛傳》,哪一個沒用過這伎倆?如果這事兒出現在小說裡,她必定會打着哈欠合上書,再笑罵作者一句“老套沒新意”……

然而事情確實發生在眼前,她卻沒有絲毫察覺,雖然不知前因後果,可是在這宮裡行事,不是應該處處小心麼?

也難怪宗恪會嘲笑她。

阮沅默然良久,才低聲道:“我去把衣服換了。”

豈料,宗恪搖搖頭:“不用麻煩了,穿着吧。”

“咦?可是……”

“禁令是給宮內嬪妃的,你不算。”宗恪默默盯着自己的茶杯,聲音忽然低下去,“況且,我也沒那麼脆弱。”

於是,阮沅就在這宮裡,繼續穿着本來該禁止的衣服,嬪妃們見到了,臉上都露出古怪神色,可是鑑於蓉貴嬪的前車之鑑,誰也不敢再多嘴。

蓉貴嬪這件事,沒有影響宗恪對琪婉儀的態度,反而因爲她是個直爽義氣的人,宗恪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這些事,看在阮沅眼中,依然如尖刺一般刺痛她。

進宮沒一個月,阮沅就發覺宗恪“舊疾復發”。

他仍然在酗酒,晚上會自斟自飲,當然那是在所有的事務處理完畢之後。宗恪雖然嗜酒如命,但沒有爲此耽擱政務,阮沅也沒見過他因酒失態,再者,他是皇帝,更沒人敢勸。

有一次夜間,是阮沅當值,她眼看着宗恪傳了酒膳,獨自靠坐在軟墊上,慢慢一斟一飲。

阮沅想去勸,在門口猶豫了半天,卻不敢上前。

之前她也勸過,卻被宗恪罵了,那次宗恪發了很大的火,還說她再敢多嘴一句,就叫宗人府的上來抓人。

雖然不見得真的實行,但阮沅也從此明白了,這種時候,自己最好不要上去多嘴。

那夜,殿內並無別人,深黑的空間四面悄寂,只有紫銅色燭臺頂着弧形的燭暈,閃爍的光線,令人想起夜裡深謐的流水。

阮沅清楚,最近正有大臣不斷上奏有關南方叛亂的事,宗恪的心情很差。恐怕是爲了這,纔在深夜借酒澆愁。

不敢去勸,也不敢擅離職守,阮沅在外面走走、坐坐,無聊得要咬指甲。她還不困,不想回屋睡覺,可是眼下又沒什麼事好幹。

又等了大半個鐘頭,阮沅把頭探進去瞧了瞧,帷幔不知何時垂落下來,酒案後頭沒了動靜。

阮沅想了想,躡手躡腳走進去,她一直走到帷幔前,將柔軟的白帳掀開。

宗恪靠在軟墊上,已經睡着了。他的手邊扔着一隻酒杯,酒杯翻倒在地,裡面剩餘的酒水灑得點點滴滴。

阮沅心裡嘆了口氣,繞過酒案,走到宗恪身邊彎下腰,推了推他:“宗恪?”

宗恪發出一聲模糊的鼻音,他的頭髮已經有點散亂。

“喂,醒醒好麼?”阮沅苦笑,又拿手輕輕去拍他的臉頰,“要不要喝點醒酒湯?”

她的話還沒說完,宗恪翻過身來胳膊一攬,竟把她也壓在軟墊上!

阮沅心中一慌!

沉重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酒味兒薰得她頭暈,宗恪依然閉着眼睛,他緊緊抱着她,把嘴脣貼着她的脖頸……

阮沅腦子一片空白!

她知道自己該用力推開他,卻不知爲何,沒有這麼做。

屋子裡,靜得只能聽見喘息。

男人把她抱得那麼緊,就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陪我一會兒,別讓我一個人……”他喃喃道。

阮沅只覺得心下慌亂又悽然,本來欲使勁的手臂,終於還是垂落下來。

隨便吧,她想,只要他能高興……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宗恪偶然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一道刺目的顏色。那晚阮沅穿的正是那件牡丹色的薄衫,暗紅色燭光染過她優美的臉頰,眼前這一幕,竟如彩色蠟筆塗抹出的陳舊畫面……

有什麼,針一樣狠狠紮了一下宗恪!

他鬆開了她。

阮沅回過神來,她怔怔望着宗恪!

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紊亂的呼吸聲。

“沒關係,我……”

阮沅還想說下去,可宗恪卻推開了她,扭過臉。

“……去睡吧。”

阮沅一顫,忽然恍然大悟!

她踉蹌起身,哆嗦着扣好已經被解開的衣釦,忍着淚匆匆離去。

宗恪呆呆凝視着燭光,良久,他慢慢彎下腰,將跌倒的酒杯拾起來,放回到酒案上。

回到自己的小院,阮沅站在門口,怔怔望着院牆邊。那兒有一排色澤悽豔的天竺葵,氣候變冷,天竺葵已經枯萎了。

阮沅咬着嘴脣,胸口起伏不平。她看了一會兒那些死氣沉沉的紅葉子,終於低下頭,進了屋子。

今晚的事,把她的思緒攪得一團亂,阮沅通宵都沒閤眼。

她弄不清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她打算幹什麼?難道只是想做一根稻草安慰宗恪?又或者她想拋棄尊嚴、把自己當成表姐的替身?還是她終於堅持不下去,想向這宮裡的大氛圍妥協了?……

不管她想幹什麼,最後宗恪那一推,卻把她徹底給推醒了。

她小看了宗恪,也小看了她自己,他還沒有墮落到對一切都無所謂的程度,她以爲他沉浸在混沌之中,但事實上他的腦子依然清明。

如果今晚倆人真的就這樣稀裡糊塗跨越了這一步,往後,他們的關係只會更加混亂不堪。

阮沅一時間,羞愧難言。

第二天阮沅沒去書房,她想不出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宗恪,宗恪也沒讓人來找她。

第三天,阮沅覺得躲不過去了,只好硬着頭皮回到宗恪跟前。

宗恪的態度一如既往,沒什麼特別的變化,該吩咐她的事也照常吩咐。於是阮沅想,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這點尷尬,在他心裡恐怕算不上什麼。

倆人誰也沒再提那晚上的事,就好像它從未發生過。

但是從那之後,阮沅就再也不穿那件牡丹色的薄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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