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蘭嬌小玲瓏的身子裹在夜行服裡,被身軀高大的劉楓揪住後領提在半空,活像一隻可憐可愛的黑貓兒。小姑娘手腳亂蹬,又氣又急,齜牙咧嘴地瞪眼發怒:“壞哥哥!還不快放我下來?人家是來救你的!”
雖然猜到她的來意,可當她親口說出“來救你”時,劉楓心中頓生暖意,同時又覺諷刺——軟禁自己的人,是父親的舊部,跟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而冒着生命危險來救自己的,卻是敵國派來潛伏在身邊的密探間諜。——老天爺啊,你可真會安排!
放下女孩兒,劉楓沒好氣地笑問:“喂喂,你沒搞錯吧?我是你的敵人哎,救我做甚麼?”
綺蘭手忙腳亂整理好衣服,俏臉一紅,白他一眼,“跟你說了,本姑娘金盆洗手不幹了,今後只做我自己!”她心虛地放低了聲音,“我害過你一次,如今也救你一回,我們扯平了!”
蓓兒酸酸地插嘴嘟囔:“口是心非!”
綺蘭惱羞成怒:“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張牙舞爪,作勢欲撲。蓓兒嚇得閃身躲回劉楓背後,探出臉來吐舌頭,怪聲怪氣道:“做賊心虛!”
兩句話,八個字,道破了綺蘭的全部心思,小姑娘氣壞了,柳眉倒豎,俏臉發白。
想她綺蘭之所以能夠出現在這裡,背後是長達幾個月鑽頭覓縫的潛伏打探,不但費盡周折歷經千辛萬苦,更是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本就心虛得緊,全仗一層薄薄的僞裝撐着,上來腳沒站穩,先被個丫頭三言兩語揭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臉上如何掛得住?心裡更是委屈得不行,想到痛處,她忽然氣極而泣,放聲大哭:“你們……你們欺負我!——我……我不理你們,我走了!”雙足亂跺,卻沒有挪動一步。
尼瑪!女人究竟是不是地球生物!?劉楓一個頭兩個大,忙不迭打斷她們:“你們搞清楚了,現在什麼情況,是吵架的時候麼?”
他伸出手,象徵性地攔住要“走”的綺蘭,軟語哄道:“好妹子,上來一回不容易,如何就走?——來來,我們坐下來喝杯茶,順便計劃下如何逃走。”
一聽這話,綺蘭像是想起什麼,提起袖子狠狠一把抹去淚,灰撲撲的花貓臉忽然變得萬分嚴肅,沉聲道:“來不及計劃了,我揹你走,現在就走!——你道我爲何今日來?再遲你就死定了!”
她止住劉楓提問,用最短的話語交代了眼前的危局:“捷報是假的,楚軍大敗!皇帝埋伏了五千韃靼狼騎,一旦輸了立刻取你性命!他們已收到消息,天亮就會攻山!——包括李行雲的人在內,全部殺掉,雞犬不留!”
劉楓還沒怎樣,蓓兒已先叫起來:“天吶,你是不是人啊,火燒眉毛了,你還要跟我吵架?”
綺蘭“吆喝”一聲,奮勇反擊,兩個小姑娘又嘰嘰喳喳吵起來。
劉楓心中翻江倒海,一頭想着前線果然敗了,卻不知傷亡如何?一頭又是絕處逢生逃脫有望的慶幸與激動。至於敵人明日的攻山,他反倒並不擔心,山崗高聳入雲,四面絕壁,只有極少數高來高去的武學高手才能上來,尋常士兵就是再多也只能幹看,再說李行雲的部下一定會保護自己,動靜鬧大了,近衛軍團立刻就會發現端倪,等到救兵趕來,這時再從容下山便水到渠成了。
突然,他心頭一緊,來不及說話,又一把提起綺蘭,手指山下,喝道:“快看!”
綺蘭又被抓後領提起,驚怒羞惱異常,可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忘記了掙扎。——火光,漫山遍野盡是火光。
“壞了!他們不是要攻山,他們要放火燒山!”劉楓滿心駭然,飛快地判斷形勢。
——山崗不過百丈見方,四面崖壁上盡是藤蔓荊莽,燃火焚燒,煙熏火燎,自己就算不被燒死也要薰死!
——這麼大動靜,一號居然沒有出現,只怕他們已遭不測!
“溫泉!我們躲去溫泉!”蓓兒急得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見了火立刻想到水。
“什麼?你們還有溫泉!?”綺蘭一臉驚羨,誇張地叫起來,接着猛搖頭,“不不,我的意思是溫泉也沒用,會被煙嗆死的!”
劉楓心思電轉,目光如掃,忽然停駐,手一指道:“四面縱火併不同步,那裡還有縫隙!——我們立刻下山!”
“好!”
“不好!”
叫好的是蓓兒,說不好的是綺蘭,她惋惜地看一眼蓓兒,向劉楓歉然道:“火燒得太快,來不及兩次往返,我……我只能帶走一個人……”
注視綺蘭的眼睛,確認她說得是實話,劉楓和蓓兒臉色大變,兩人驚惶對望,讀着彼此眼中的驚恐與矛盾,心中痛如刀割。
女孩的眼神漸漸穩下來,露出一抹悽美奪目的決絕之色,劉楓的心像被燙了一下,他猛跳起來,雙目赤紅,四面亂走,像一頭受傷發怒的孤狼,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不行,不行,不能這樣,快想辦法,一定有辦法……”
蓓兒無聲微笑,翩然而近,從背後抱住喪魂落魄的劉楓,嚶嚀而語:“不要難過,來時我就沒打算活着回去,這些日子,我很快活。”
劉楓猛轉過身,將她抱在懷裡,含淚搖頭,“我做不到!我……”
“你做得到!”蓓兒第一次打斷自己的男人,“你是王,你能做到任何事!我……我會讓你做到……”
劉楓忽然發現不對,女孩似乎變得越來越重,彷彿整個身子都軟倒在自己手上。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驚恐萬分:“你……你……別!別這樣!”
遲了,女孩鬆開手,一隻拇指大的黑色小瓷瓶無聲滾落下來,跌在地上打得粉碎。
劉楓驚得張大嘴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馨夫人的藥……果然厲害……”
蓓兒已是氣息微弱,卻猶在凝聚自己最後的力量,努力讓臉上保持微笑。或許是一生都在悽苦無依中度過,女孩覺得死在這唯一給過她真情的男人懷裡是一種幸福。兩隻手緊緊抓着劉楓的雙臂,眼睛裡露出眷戀與無悔,“你說過的,名妓如名俠,爲自己的男人……紫玉姐姐不怕死,蓓兒……也不差呢……”
此刻,劉楓突然對自己充滿厭惡,充滿痛恨,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他眼中含滿了滾滾熱淚,摟緊了懷裡的女孩,低下頭在她額上深深地一吻……
一陣風吹過,落葉飄零,紛飛如夢。
直到蓓兒氣絕,劉楓才慢慢放下她。呆立片刻,劉楓猛旋身,暴喝如雷,一拳捶在地上,這一擊銜悲畜恨,真將一身神力徹底釋放,悶聲巨響中塵噴土揚,生生轟出一道坑來!
把女孩小心翼翼放進坑裡,劉楓深深看她最後一眼,輕輕撥土掩了,立塊磐石做個記號,口中喃喃祈禱:“你這丫頭,來的最晚,走得最早,終究是劉家人,總不叫你燒化了……等我,很快帶你回家……乖,很快的!”言罷,鏘然轉身,大步而去。
臨走,綺蘭轉過身,向蓓兒的新墳深深一鞠躬:“和你拌嘴兒是姐姐的不是,誠心向你賠罪。妹妹安心去,有姐姐在呢。你……你是對的,我……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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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過程有驚無險,若非親身體會,劉楓絕不會相信,自己如此笨重的身軀,像綺蘭這樣嬌小的女孩,竟然揹着自己還能在山石崖壁上騰挪跳躍,一根不起眼的藤條,一塊略凸起的岩石,都能成爲女孩借力的對象,用她自己的話說,“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難,可輕身功夫練到火候,這話就會反過來。”
劉楓是抱着必死之心伏在女孩的背上,只覺自己像飄似的一層層地往下落,偶一睜眼,當真是雲煙過眼,騰雲駕霧。
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已下到半山腰了。綺蘭縱身躍上一塊丈許寬的石臺,放下劉楓,盤膝打坐,運氣回力。這是她事先找好的中繼站,以她的功力,最多自己一口氣下去,算上那麼大個累贅,那就不得不停下喘口氣。——這也是爲什麼她會“來不及兩次往返”的真正原因。
劉楓縱目遠眺,火勢更加洶涌,方纔還是五里寬的間隙,如今已不足三裡,照這個速度,二人縱能脫困,也只是勉強剛剛好。
當間隙逼近二里時,綺蘭終於站了起來,劉楓一聲不響,自覺伏到她背上,二人再次縱身而下。
這一回,綺蘭的速度明顯下降,她的身形不再那麼翩然如意,好幾次腳下打滑踉蹌,甚至最危險的一次,綺蘭失足跌落,二人大聲驚呼飛速直墜,情急之下劉楓胡亂揮手,萬分幸運地抓住半截枯枝,雙腿夾住綺蘭,兩人這才化險爲夷。
最後三分之一的距離,足足花費了兩倍的時間。可是無論如何,二人終究是到了山腳下,已是大汗淋漓,喘息如鼓。綺蘭更是臉色蒼白,元氣大傷,過了好久她才說出一句似嗔似怨的話來:“你比我想象的重,重多了!”
感受着腳踩實地的踏實感,劉楓擡眼仰望,雲霧如蓋,已難再見山頂。他長出一口氣,與世隔絕四個月,他終於下山了!
一時間,四個月來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在劉楓眼前一一浮現,從人間仙境重返滾滾紅塵,驀然回首,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似乎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
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那個用歌聲撫慰自己的女孩,已經永遠地留在了仙境裡,天人兩分,陰陽永隔。
劉楓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讓這無法挽回的一切,變得有意義!
“走吧!是你救了我,現在輪到我了,接下來的路,我揹着你走!”
劉楓在綺蘭面前伏下身子,回首一抹溫和笑意:“我身邊缺個壞脾氣的傻妹妹,如果你沒地方去,我收留你,可以曬太陽,可以睡懶覺,每天有好東西吃,還有很多傻小子隨你欺負。——如何?”
看着眼前的男人,綺蘭一瞬間的失神,腦中一片空白,隨即又被驚喜填滿,她幾乎流淚,胡亂抹了把臉,重重點頭,順從地伏在男人寬闊的背脊上,把臉貼上去,直暖到心窩裡。
劉楓箍緊女孩的腿彎,喝道:“抓緊!——要走了!”
“嗯!”綺蘭溫順地迴應。
劉楓運起神力,雙足一蹬,下一刻,地面突然爆開,塵飛土揚,兩人箭一般衝出去,土龍奔騰,黃塵滾滾,片刻功夫已從縫隙間穿過,將死亡火線遠遠拋在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