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得先易後難,處理完這一大堆亂麻似的國政,劉楓終於迎來了真正的難題——《割耳令》!這個……該怎麼辦?
事實上,劉彤也好,孟大牛也罷,他們都有一個地方搞錯了。《割耳令》其實不是《殺奪令》的威力加強版,正相反,前者是後者的簡化版,又或者說,《割耳令》其實是《殺奪令》的前身!
劉楓至今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嶺南開國之戰前夕,自己拿着醞釀已久的《殺奪令》初稿,找武破虜商量,裡面的內容其實就是現在的《割耳令》。武破虜看後說,“法子不錯,就是力度不夠,換取的獎賞還不夠刺激,我們也沒有那麼豐富的資源,去給那麼多的人兌換,一旦這環節出了岔子,威信受損,此令就廢了!——別急,我來改改,咱們空手套白狼!”就這麼着,正式版的《殺奪令》出臺了,把獎賞兌換改成了直接殺人奪產。
後來事實證明,殺其人奪其產,果然很刺激,效果之佳遠遠超出想象,一戰而下嶺南全境,大楚就此開國。至於原來那份初稿,不好意思,劉楓早已拋之腦後忘光光了。可沒成想,武破虜沒忘,在時隔七年之後的今天,突然就拿出來用了!
這一用,血流成河!——僅目前已確認的兌換數據,收到的耳朵已經超過了二十五萬只!這還只是部分,還有無數的私掠兵團躲在敵佔區裡瘋狂肆虐,他們手裡還有多少耳朵?今後還會再割下多少耳朵!?
什麼叫人間慘劇?這他媽就是人間慘劇!
劉楓措手不及,卻又無言以對,又或者說,他沒有反對的立場。——《割耳令》的原作者,就是他本人啊!
明面上講,這是兩大戰區之間的正常協作,身爲戰區首腦,他們完全有這個權力決定自己轄下的獎懲措施。可往深裡說,奪權之亂血猶未冷,這時候還敢如此自作主張膽大妄爲,只怕也唯有姓武的這對夫妻了。
——當年,武破虜投入麾下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任何有利霸業的事,我都會去做,哪怕違揹你的意願!任何擋在你面前的人,我都要殺,哪怕是你的親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付,哪怕千萬人頭落地,那怕毀滅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十年過去了,武破虜用行動證明——他言出必行,十年如一日,劉楓又能說些什麼呢?
那麼……繼續裝聾作啞?
好吧……繼續裝聾作啞!
戰爭期間,尤其是舉國大戰,君王和主帥所承擔的壓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劉楓身兼兩者,身心俱疲。
殿角的炭爐噼啪一響,劉楓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嘆口氣,伸出手,卻捉了個空,原來不知不覺間,桌案上一人高的奏章總算看完了,天兒也快黑了。
劉楓身子一鬆,呼啦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爲怕打瞌睡,兩扇殿門開着,雙眼茫然望着外面,風吹雪飄,颳起一個又一個雪旋兒。這一刻,劉楓什麼都沒想,腦子都木了。
忽然,殿門左側探出半個小小的腦袋,嗖一下又縮回去,卻被劉楓看個正着,“誰?誰在那裡!?”
“是……是我。”
來人一點點挪了出來,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穿着小號但筆挺的緞面棉袍,整整齊齊弄得像小大人似的,未及冠頭髮披散着,小臉嚴肅,卻又藏着幾分怯意。
“父王……”
“是你啊,景旋。——來,到爹爹這裡來。”劉楓露出微笑。
這個孩子叫周景旋。
是的,就是當年湞水逃難時,周雨婷懸賞百金,周武冒生命危險從傾覆的樓船裡救出來的那個小娃娃。
或許是冥冥中的緣分,周雨婷當場把這個孤兒收爲義子,取名“周景旋”,是期望湞水之戰“凱旋”的意思。後來湞水之戰果然打贏,自然,小景旋也成了周雨婷的小福星,被帶在身邊,如親子般照顧,一直至今。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周雨婷的義子,自然也是劉楓的義子,因此喊劉楓“父王”。
儘管,他是姓周的!——須知,就算周雨婷貴爲王妃,她也沒有權力擅自給老劉家添人!
之後幾年,小景旋長大了些,性子沉穩格外懂事,遠比那幾個淘氣的親生骨肉乖巧得多,劉楓很是歡喜,私下裡曾露出口風,願意讓他改姓劉,不過周雨婷謝絕了。——劉楓的身份擺在那裡,這個姓……太危險了!不過出於劉楓的堅持,叫聲“爹爹”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了?爲什麼不說話?眼睛紅紅的,受你二妹欺負了?——不怕,告訴爹爹,爹爲你做主!”
“不不,公主沒欺負我……”
或許是知道自己特殊,小景旋雖只七歲,卻遠比同齡人更懂禮數,從不敢像義弟義妹那樣親熱地叫“爹爹”,提起幾個小夥伴時,也一口一個“王子”“公主”。也不知是誰教的,那麼小的孩子,卻曉得以侍讀臣子自居,可愛之餘難免又有些可憐。
在劉楓的印象中,除了日常請安和節日家宴,小景旋還是頭一回主動找自己,看着孩子緊張膽怯的模樣,劉楓覺得十分有趣也十分可愛,起身鬆着筋骨走過去,笑道:“怎麼啦?有話要對爹爹講?”
“父王!”
小景旋突發一聲悲呼,噗通跪在劉楓面前,不停地磕起頭來,咚咚作響!
“你……做甚麼?停下,快起來。”
劉楓嚇一跳,連忙扯住他,見他繃緊腰還要磕頭,一把提起來,小景旋雙腳凌空亂蹬,額頭已是烏青一片,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哎呀,這個怎麼弄的,你……你哭什麼?真是的……有話好好說,爹爹聽着呢,啊。”可憐劉楓堂堂楚王,也被個小屁孩哭亂了方寸,手足無措起來。
“父王……我屋外聽……您和母妃吵架……母妃哭了……我好怕……求您……別生氣……別不理她……”孩子細嫩的嗓子哽咽着,斷斷續續地哭訴。
聽了小景旋的嗚咽,感受着那份童真、孝心和真情,劉楓心裡浮起一片暖意,手一折便把孩子摟在懷裡,提起袖子擦拭小臉蛋上的淚水,“呵呵呵……我說呢,原來因爲這個。——爹爹嗓門兒大,說話難免大聲了些,沒和你娘吵架!天曉得,大過年的我們好着呢,怎麼會吵架呢?不哭不哭,看把你嚇得,傻孩子。”
小景旋到底還是個孩子,被劉楓三兩句一鬨,眨眨眼睛止住哭,掛着一臉淚問:“真的?父王沒騙我?”
劉楓在小鼻子上一點,“哈,你好大膽子,父王說話也敢不信?君無戲言曉得不?”伸手便撓他癢。
小景旋破涕爲笑,扭身躲閃,咯咯笑起來。
劉楓常年征戰,又或視察地方,待在家裡也忙政務,實在難得這般天倫之樂,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問道:“你娘呢?走,咱們找她去。”
“好!——哎、哎,您先放我下來,我是男孩子,這樣……這樣不好。”小傢伙扭啊扭地掙扎起來。
劉楓大樂,“放下也行,叫聲爹爹。”
“爹……爹。”
“哈哈哈哈……好!”劉楓開懷大笑,把孩子放下了。小景旋一落地,立刻手忙腳亂地整理袍服,攏齊頭髮,瞬間就恢復了小大人的正經模樣,逗得劉楓笑完了腰。
通過這一番鬧,叫過了爹爹,小景旋明顯對劉楓親近了不少,劉楓披上一件狼鬃大氅,撩起袍角伸出食指,小傢伙立刻握住指頭鑽進了大氅裡,緊貼在劉楓身邊,擡臉一笑,一副很依賴很有安全感的樣子。
劉楓滿心歡喜,就這樣牽着他走出殿外。幾個侍衛跟上,遠遠綴在後頭。
原來的攝政王府被六部用作辦公場所,劉楓一家都已搬到了原來的皇宮裡。這裡的建築可比王府奢華多了,沿着雕廊曲折漫步,兩側花園覆雪純白,紅牆黃瓦飛檐斗拱,都隱在飛雪迷濛的佳木竹叢之中。忙碌了一天,此刻鬆泛下來摟着孩子慢慢地走,頗有幾分踏雪還家的溫馨意境。
“風大,冷不冷?”
“爹……父王在,不冷。”
劉楓一怔,接着嘆了口氣,“這孩子,爲什麼不肯叫爹爹?爹爹難道不疼你麼?”
“不不,父王待我很好!可我……我……我不一樣……”
劉楓停下腳步,就着廊邊排椅坐下,把期期艾艾的小景旋拉近面前,望着孩子有些黯淡地眼神,心疼地問:“這些話兒,是誰教你的?——不要怕,我誰也不怪,你只告訴我是哪個。”
“是……是紅姨。”小景旋怯怯地說。
“她還說什麼?”
“父王,您千萬不要怪她,紅姨對我可好了。她……她是爲我好,我知道的。紅姨還說,我和三弟一樣,最要緊就是知道自己的本分,四弟雖然最小,可我們今後都要聽他的話,時時處處讓着他,有危險要保護他。我……我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四弟是父王和母妃的親生兒子,我要母妃開心,要父王開心,我一定聽話,保護四弟我死都不怕!”
聽了孩子天真又飽含堅決的話語,劉楓一句話也沒說,木着臉也無喜怒。小景旋有些害怕,扯了扯衣袖問:“父王……您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