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那是一九八二年夏天放暑假的日子,兆琪突然收到一份請柬,請客主人署名:“老重慶”。
“老重慶,誰呀?”兆琪實在想不起來了。
回家,她問長勝:“麼兒,我們認識的老人中,哪一個叫老重慶?”
長勝噗嗤一下笑了:“媽媽,咱們都是從重慶來的,那一批有三百多呢,革大的,華光的,還有地方上的,不都是老重慶嗎?這些都是當年爸爸媽媽一齊來遼遠的四川老鄉。前些年,許多人被打成右派分子,爲了不影響爸爸和你,他們自覺斷絕了來往,尤其聽說你被抓走了,更是心痛不已。爸爸爲此得了重病。他們只有在暗中落淚,默默爲你祈禱。今天黨的政策好了,落實了知識分子政策,他們都摘去了帽子,恢復了名譽和工作,纔有今天舒暢的心情。他們纔有興致以老重慶、老同鄉的身份邀請你去飯店聚一聚。”
“咦,麼兒,你咋個曉得這麼多?”兆琪有些奇怪,“莫非同你商量好的?”
長勝看了看何靜,笑了,說道:“兩個月前錢校長宣佈李志辰教授因病住院辦理了退休由我接任物理系主任,半個月之後省裡下命令由我擔任理工大學副校長兼物理系主任、實驗室主任。就在那天下午盧仲龍,也就是盧伯伯的老二盧二龍到實驗室來見我,告訴我,他七七年考上我們理工大學化學系。陸伯母也調到理工大學化學系任教授,併成爲碩士生導師。隔年二龍考上了他母親的碩士生班。當我升任副校長時陸伯母特意叫二龍帶着她的祝福來向我表示祝賀。二龍說咱們當年從重慶來的老鄉決定在黃海飯店聚會,一來慶祝大家的浴火重生,二來爲大家鼓鼓勁爲新長征多做些貢獻。”
“哇,麼兒,你小子早就曉得了,爲什麼不告訴我,讓我矇在鼓裡。”兆琪笑嘻嘻地責備道,“靜兒,替我好好教訓一下你老公,知情不報,欺哄老孃。”
何靜笑了:“我來替媽教訓教訓你兒子!”
她抱住長勝在他臉上打了個啵,“媽,我咬了他一口!”
長勝會意了,假裝叫了一聲:“哎喲,咬得好疼呀!”
“靜兒還捨得咬你?那是親了一下,能疼嗎?盡裝洋相。好啦,你們倆口子別演戲啦。說正事。明天,麼兒、靜兒陪我去參加聚會,見見咱們的老重慶。”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十一時許,兆琪帶着長勝和何靜來到黃海飯店,臨走前她吩咐兩名警衛不要跟來,她去赴老鄉們的宴請,不能擺首長的架子。
盧仲龍和他哥哥盧伯龍站在飯店門口接待來賓。老遠看見兆琪他們,快步跑過去迎接。
“羅孃孃好!”大龍二龍恭恭敬敬鞠躬行禮。
“大龍、二龍你們好!”兆琪滿面笑容回敬道,“你們媽媽還好嗎?”
“回羅孃孃的話,家母因爲雙腿不能行走,只能坐輪椅了。她和伯伯叔叔、孃孃都在大廳裡候着你呢。”二龍說道。
長勝介紹道:“大龍哥,二龍哥,你們好!爲了林家媽的事情,二位幫了大忙,我們至今都感謝二位。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愛人何靜,是師院附中老師。”
“大龍哥、二龍哥,你們好。”何靜問候道。
大龍說:“長勝,你是我們的好兄弟,爲了林市長的事,我們應該盡力的,不用感謝。”
二龍也說:“是的,爲了救人救命,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在所不辭。不用謝了。”
大龍這時說:“羅孃孃,裡邊請,人基本都來了,就等您們來了,聚會就開始了!”
兆琪一聽,馬上說:“長勝,靜兒,咱們馬上進去,別讓大家等咱們了。”
大龍二龍在前面引路,進入飯店大廳。整個大廳有四十多張桌全坐滿了人,一眼看去,全是三十年前從重慶來的老人和他們的子女。大家全都起來,齊聲喊道:“羅書記好!”
兆琪忙迴應道:“老鄉們好!同志們好!”
大廳響起更大的歡呼聲:“我們大家都好!”
“好!好!”兆琪興奮不已,高聲答道:“烏雲風暴過去了,天晴了,咱們都挺過來了,未來會更美好!”
“未來會更美好!”“未來會更美好!”衆人齊聲喊道。
陸佩瓊讓大龍二龍用輪椅把她推到兆琪面前握着兆琪雙手說:“羅院長,咱們又見面了。幾十年來老盧走了,文書記走了,剩下了羅院長您和我這把老骨頭……”說到這兒她淚流滿面。
兆琪也淚流滿面,聲音暗啞:“盧老師和你都是好同志,爲人民爲國家立過功,做過貢獻,都是好同志!”
這時候滿頭白髮,身體瘦小的李瑛走過來了,也握着兆琪的手說:“羅院長,今天咱們又能聚在一起,只可惜老楊走了,再也見不着您啦。老楊是被批鬥他的紅衛兵活活打死的。他們誣陷他是國民黨特務,是鄧拓、吳晗的走卒,是反動學術權威……”李瑛說着說着就嗚嗚哭起來了。
兆琪忙着勸慰道:“李教授,李老師,老楊是個好同志,他熱愛共產黨,那麼大年紀了還申請入黨。那些人給他扣上的帽子全是錯誤的。”
她面向衆人,大聲地說道:“同鄉們,同志們,你們都是老重慶、老革大,都是經風雨見世面的無產階級的一員,今天我們託小平同志的福,託改革開放的福,又聚在了一起,咱們要忘掉過去,面向未來,向前看,爲改革開放和新長征做出新貢獻!”
“向前看!改革開放好!”衆人齊聲喊道。
兆琪拍拍李瑛的手,說道:“李老師,向前看,爲了改革開放貢獻自己的力量。”
李瑛拭乾淚水,點點頭,含笑離開了。
這時候一個年紀剛過五十的男子領着一位年過五十的婦女來到兆琪前問道:“羅書記,您還記得起我這個小老鄉嗎?”
兆琪仔細端詳他的臉,似乎有些記不得了,問長勝:“麼兒,這位叔叔你還認得?”
“媽媽,他就是當年的小李子,李成祿呀!李叔叔。”長勝還依稀記得當年小李子那稚氣調皮的樣子。
“啊喲,你就是小李子,李成祿呀。”兆琪記起了他就是當年年齡最小隨招聘隊伍來遼遠的李成祿,“這些年還好嗎?”
李成祿沒有回答,而是指着身旁那位婦女問道:“羅書記,她是哪個?您還記得嗎?”
兆琪看過去覺得眼熟,遲疑着叫道:“溫……”
李成祿馬上接着道:“溫德珍!當年革大一分校有三朵花,第一個是您的大兒媳汪茹芬,第二個是我去世的愛人陳慧英,第三個就是她溫德珍。溫德珍曾經嫁給了鍾向左,姓鍾綁架謀害林嵐市長,被公安打死了。”
“這樣啊。”兆琪感到有些驚訝。她問長勝:“姓鐘的事,你知道吧。”
長勝點頭,說:“我知道,鍾向左害死爸爸。又綁架囚禁林家媽,最後他知道隨着‘*’的垮臺他自己也必將滅亡,於是殺害了林家媽。然而他也被公安同志擊斃了。”
兆琪其實早已知道鍾向左的事情,她拉住溫德珍的雙手,說道:“小溫,你和汪茹芬、陳慧英是好姐妹,也是個革大中積極要求上進的青年。鍾向左做的那些惡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完全不要這樣鬱鬱不樂、心思重重。忘掉過去,開始新生活。”
溫德珍聽罷,淚水潸潸而下,嗚咽着說道:“羅書記,鍾向左害死了文書記,又害死了林嵐市長,罪大惡極,十惡不赦。我真的無法面對羅書記您和長勝同志……”
說着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兆琪慌忙扶住她的雙手:“千萬不要這樣,快,快起來,你是無辜的。鍾向左與你和你兒子沒有一點關係,你們還是我們的好老鄉、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