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悶雷滾過,雨密密麻麻的撒了下來,謝柔清緊走幾步,脫離了舉着傘的小丫頭們,先一步邁上了臺階站在了廊下。
雨水打溼了她的頭髮滴落下來,站在廊下穿着青色夏衫袍,頭上插着青玉竹節簪的邵銘清笑着伸出手。
身後的丫頭們忙遞來手帕,邵銘清接過扔給了謝柔清。
“表哥,你這次要住下嗎?”謝柔清顧不得擦拭問道。
邵銘清看着院子裡的雨。
“表妹怎麼這麼狠心?”他問道,“下這麼大的雨趕我走啊?”
謝柔清噗哧笑了瞪了他一眼。
“誰狠心?從去年開始,你有多久沒在我們家住過了?每次只是喝完茶吃頓飯,不管颳風下刀子,你都要走。”她豎眉說道,“也不想我父親母親多麼擔心。”
邵銘清哈哈笑了,衝她施禮。
“是我任性的錯。”他說道。
“那你這次是任性的要住下了?”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還是不用擔心我們謝家的姐妹會纏着你一起玩了?”
如今府裡已經傳遍了,謝柔嘉只讓邵銘清跟自己玩,不許他近其他姐妹,不過這件事鬧起來後,其他姐妹們絕對不會再和邵銘清玩了。
再不會有哪個姐妹來拿他作伐子鬧事了,誰靠近他都擔心自己反被作伐子。
讓姐妹二人相爭,邵銘清在謝家可是名聲臭了,這從進門下人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以前是人人笑臉相迎,爭先喚一聲表少爺,現在呢。來給謝二老爺通報的人都找不到,在門房被晾了半日呢。
“是啊。”邵銘清笑說道,“我終於沒有用了,可以安心的玩了。”
竟然還以此爲喜。
“你還笑得出!”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
“正是我所欲也,如今心想事成,不該高興嗎?”邵銘清笑道。
謝柔清瞪眼看他。
雖然她已經知道邵銘清不喜歡接近謝柔惠,但以這種被潑了一聲莫名其妙髒水的方式遠離了謝柔惠。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這樣可不僅僅是謝家不容他。邵家也會遷怒與他的。
想必此時邵銘清在家裡的日子又不好過了。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能讓你心想事成的恩人啊?”她氣呼呼說道,“人家現在比你慘一些,你至少還能到處跑。她卻被禁足不知到何時呢。”
邵銘清哈哈笑了。
“當然要去。”他說道,“我心想事成了,她也心想事成了,大家要同喜同喜嘛。”
還真是。謝柔嘉從一開始就不想讓邵銘清進謝家家門,兜兜轉轉鬧騰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了。
謝柔清都不知道該是好氣還是好笑。
“殺敵一千自損一百,就爲了不讓你進謝家的門,做出這麼授人以柄的事,裡裡外外被罵個通透。人人都討厭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可喜的。”她沒好氣的說道。
“大約,人人都喜歡她。不是她所欲吧?”邵銘清一本正經的說道,“所以。人人都討厭她,也沒什麼可難過的啊。”
這什麼鬼道理!
謝柔嘉再次氣結,瞪眼看着邵銘清。
“我現在覺得她說只讓你和她玩也許真的是發自肺腑的。”她悶聲說道,“你們兩個簡直都是不可理喻。”
邵銘清點點頭。
“我覺得也是。”他咧嘴一笑。
謝柔嘉所在的院子在冬天樹木凋敝的時候,四周山石林立所以看上去很孤零零,但在夏日樹木繁盛時又被掩映其中,也是看着孤零零的。
尤其是下雨的時候,人都躲到屋子裡或者喝酒或者賭牌,更顯的淒涼。
木香站在廊下看着院子裡的雨忍不住再次嘆口氣。
距離西府那件事已經過去七八天了,但她的心始終提的高高的放不下。
這次二小姐鬧的比去年燈節花園那次要嚴重的多,但奇怪的是大夫人並沒有嚴厲的懲罰二小姐。
在自己院子裡禁足,這真是不痛不癢,甚至她們這些丫頭們只是由管事娘子訓斥了幾句就放回來了,一下板子都沒挨。
以謝大夫人的性子,事情不可能就此作罷,後邊是不是還有什麼更嚴重的懲罰等着她們?
耳邊傳來一陣笑聲,木香回過神扭頭看去,屋門懸掛的是如同雲霧般的紗簾,內裡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邊,而外邊的人卻看不到內裡。
這名貴的簾子擋住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
“我這就送去吧?”
“我先嚐嘗味道,我要是不喜歡喝,祖母肯定也喝不下去。”
內裡江鈴和謝柔嘉的聲音歡快的傳來。
也不知道她們還怎麼歡快的起來,木香再嘆口氣轉身掀起簾子邁進去。
桌子上擺了個湯盅,謝柔嘉正用勺子舀着嘗,江鈴在一旁殷切的看着。
“好不好喝?”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廚娘真不錯,讓她一提醒這個湯這樣做的果然好喝了。”她高興的說道。
“小姐,你又讓廚房做戒酒湯了?”木香問道。
謝大夫人禁足的命令傳下來的同時,還給這邊配了一個小廚房,當看到這些廚娘,木香心上立刻又多掛了一塊石頭沉下去了。
這是要長期禁足啊……
但謝柔嘉卻絲毫沒有驚慌,反而興高采烈的指揮着小廚房開始折騰戒酒湯,這七八天了天天不斷的給謝老夫人送去。
看着江鈴裝着食盒出來,木香跟上來。
“老夫人可說些什麼?”她拉住江鈴。
江鈴嘿嘿笑。
“老夫人沒話說。”她自信滿滿,“我每次都盯着老夫人喝完的。”
什麼跟什麼啊!
木香愕然推了她一下。
“我是說二小姐的事。”她說道,“老夫人,還是不想出面和大夫人說些什麼嗎?”
“說什麼?”江鈴不解的看着她問道。
這個蠢貨!木香瞪眼。
“求情啊。”她說道,“二小姐就這麼着了?”
江鈴哦了聲抓了抓頭。
“二小姐沒讓我說這個。二小姐只是讓老夫人戒酒。”她說道。
“這話二小姐不說,你就不會說啊。”木香氣道。
江鈴點點頭。
“當然,二小姐沒說,我幹嘛要說?”她奇怪的問道。
真是沒辦法了,木香氣結,還要說什麼,見小丫頭引着邵銘清進來了。她立刻顧不上氣結。而是氣悶了。
“邵家少爺!”她說道,“您怎麼來了?”
邵銘清沒回答她的話。
“你家小姐在吧?”他而是問道,問完自己又哈哈笑了。“當然在,她現在正被禁足呢。”
這是很好笑的笑話嗎?
木香愕然看着他。
“表少爺,您還是回去,您現在來這裡不合適。”她冷臉說道。
邵銘清繼續笑。
“不對吧。我現在來是最合適吧。”他笑道,說罷擡腳邁步。越過木香拋開撐傘的小丫頭,輕輕鬆鬆的幾步跳到了廊下。
謝柔嘉聞聲正掀起簾子,站在門口看着他。
一個春天過戶她又長高了,過年時殘存的幾分女童稚氣已經散盡。此時面色紅潤,眼睛在看到他之後立刻瞪圓,腮幫子似乎也鼓了起來。就像一尾金魚一般。
邵銘清忍不住又哈哈笑了。
“笑什麼笑!”謝柔嘉沒好氣的喝道,“你來幹什麼?”
“表妹。你這過河拆橋也太快了吧,我現在沒用了,你就直接趕人了啊?”邵銘清收起笑,故作驚訝問道。
謝柔嘉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又有些複雜。
邵銘清又不是傻子,自己對他的態度哪有半點喜歡,可是,他卻這樣聽話,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不管什麼主意,現在他休想跟謝家的內宅扯上關係了,就算他人能幹,在外邊得到哪位長輩的賞識,因爲有這姐妹相爭的前事在,父親母親就絕對不會重用他。
他既然知道會有這個後果,那麼又爲什麼聽之任之?
“你既然知道,爲什麼還這樣做?”她忍不住問道。
邵銘清一笑。
“爲什麼?”他說道,一面伸手掀起簾子就邁進去,“自然是高興啊。”
高興?
謝柔嘉餵了聲轉過身,看着邵銘清徑直向那邊的書房去了。
高興!
她哼了聲,深吸一口氣,管他什麼心思,反正這輩子她會好好的看住他的!
“水英,水英。”她轉身大聲喊道,“我要游水了!”
這下雨天遊什麼水啊。
木香一臉無奈,看着晃晃悠悠向溫泉去了的謝柔嘉,又看看那邊屋子裡拿着一本書歪倒在美人椅上的邵銘清,再回頭看拎着食盒打着傘一溜小跑邁出門的江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有些無力的垂下頭。
這事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還有完沒完?”
謝老夫人看着江鈴擺在桌子上的食盒,沒好氣的說道。
“好了,江鈴啊,拿回去吧。”一旁的丫頭忙低聲說道,“二小姐的心意,老夫人知道了。”
江鈴沒有走的意思。
“老夫人,您既然知道二小姐的心意,那我就不會走的。”她笑嘻嘻說道,“二小姐說了讓我看着你喝完。”
真是什麼主子什麼丫頭,謝老夫人吐了口氣,這都第幾天了,怎麼還不依不饒的。
“你家小姐,到底想怎麼樣?”她深吸一口氣問道,“有話直說吧,別弄這些彎彎繞繞。”
江鈴點點頭,一旁的丫頭帶着幾分不忍垂下視線。
這傻愣丫頭啊,那些求情的話七天前可以直着說,但拖到現在是堅決不能直着說的,說了不僅沒用反而更顯得心思不正,讓老夫人厭惡。
“二小姐說,祖母,您別以爲我關起來了,您就可以隨意的吃酒了。”江鈴說道,模仿着謝柔嘉說話的樣子,“這是兩碼事,您可別想趁機混過去。”
謝老夫人和丫頭們都愕然。
“什麼?”謝老夫人說道,又失笑,“她說這些?這臭丫頭。”
這臭丫頭,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啊?
“老夫人,我是答應我們小姐,一定要看着你吃完,你打我我也不會走。”江鈴說道。
謝老夫人看着她,伸手端過湯盅一飲而盡,將湯盅撂在桌子上。
“走吧走吧走吧。”她說道。
江鈴笑嘻嘻的取過湯盅,施禮應聲是,拎着食盒顛顛的跑了。
真走了啊….
謝老夫人看着轉眼跑的沒影了的丫頭,坐着未動。
“老夫人,擺飯吧?”大丫頭小心的詢問道。
謝老夫人猛地下牀。
“走走走。”她說道。
屋子裡的丫頭都一臉不解。
走?那丫頭已經走了啊。
愣神間謝老夫人已經蹬蹬的向門外走去,丫頭們這纔回過神呼啦啦的跟上。
“老夫人,您要去哪兒啊?”丫頭們亂哄哄的問道。
…………
因爲下雨西府二門上的婆子們都坐在屋子裡賭錢,玩的正開心,聽得門被咚咚的拍響。
“誰啊?”
一番推讓後一個婆子無奈的站起來,沒好氣的去開門。
大聲的喝問迴應她的是更劇烈的拍門聲。
“幹什麼啊?”婆子更氣了喊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有聲音冷笑。
“敲什麼敲,門不開,就給我砸了。”
婆子嚇了一跳,誰啊這是,口氣這麼大。
她不由伸手撫上門板,門就在這時咚的一聲響,竟然真的被撞開了。
婆子猝不及防叫着摔倒在地上。
聲音驚動了裡面的婆子們,亂哄哄的都涌出來。
“怎麼了?”
“哎呀,誰把門…”
說聲喊聲在看到涌進來的人之後戛然而止。
或者打傘或者穿着雨衣的僕婦丫頭讓開,露出其後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婦人,手裡拄着一根木杖,在地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
“謝存禮!你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竟然敢縱容下人們罵我!我還沒死呢!反了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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