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將相思林染上一層霜華,淡淡的銀光,淡淡的涼。
珠珠攙扶着郎燼寒,她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哪裡都是傷,尤其是胳膊處的骨骼裸露,在銀色的月光下,看起來更是可怖的異常。
郎燼寒藉着月色,打量着珠珠,倔強的小臉上,滿是隱忍的表情,可那雙泛着水色的雙眸,卻出賣了她的堅強。
“你哭了?”郎燼寒有些無力的開口,卻依舊不乏一絲調侃。
珠珠沒有看他,只是將臉別向一邊,狠狠的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睛,訥訥開口道:“沒有,我沒哭……”
“我沒事。”郎燼寒不想去戳穿她的言不由衷,想伸手摸摸她的臉,擦去她眼中的淚,卻發現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已經是吃力至極!
手臂處傳來的剜骨之痛,像無數把利刃,從自己的骨頭上一刀刀割下去般的生疼。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珠珠帶着濃濃的鼻音,她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這麼難過,原以爲郎燼寒是將自己丟在了宮裡,自己出去逍遙快活,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多麼的錯誤,又是多麼的離譜。
郎燼寒微微一笑,因爲此刻的他,實在是太弱,再加上夜色深沉,也就沒有察覺珠珠的異常,比如她額頭上的細密汗水,比如她越來越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珠珠已經武功盡失。
“說來話長,先離開這裡再說……”郎燼寒突然感覺背心處有股寒芒射來,心頭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難道是……
“嗷……唔……”那些恐怖的聲音,再次傳來,郎燼寒紅眸一閃,推搡着珠珠,爆喝道:“你先走!”
珠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推,差一點跌倒,剛要回身質問他,幹什麼這麼大力,卻被身後的景象嚇的說不出話。
一個全身潰爛的“鬼人”,此刻正撕咬着郎燼寒森森白骨的手臂,模樣張狂,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這個怪物,曾經一定是個人……
“郎燼寒!”珠珠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前,卻被郎燼寒回身喝住,“不要過來!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珠珠此時的心,好像被人狠狠的捏住般難受,她甚至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是從未有過的急促和沉重。
二話不說,擡腿就要向郎燼寒奔去,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軀,餵食這羣怪物,而置之不理呢?
可步子還未踏出,她便整個人重心不穩,狠狠的向前栽去。
“啊……”的一聲慘叫,劃破天際,郎燼寒此刻堪堪別過頭看向珠珠,整個人的臉色,只能用煞白形容。
珠珠的腳踝,被一個殭屍死死的握住,膿綠色的屍毒,穿過羅襪,沿着小腿,向她的上身擴去。
一旦屍毒蔓延過胸口位置,珠珠便只有死路一條。除非……可是郎燼寒馬上就搖頭作罷了,她忍受不了那樣的疼痛,生生將自己的血肉剜去,就是僥倖活了下來,珠珠以後會忍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放開我!”珠珠剛要回身踢罵,卻感覺眼前被一個黑影擋住,擡頭一看,不由得驚叫出聲,“小、小虎子?”
珠珠曾經在香滿滿住了一段時間,因爲小紅桃的關係,她對小虎子也不算陌生。可眼前這個好似鬼一樣的人,爲什麼長了一張跟小虎子一模一樣的臉?
“嗚……吼……”小虎子整個人眼神渙散,卻好
像被什麼控制了一樣,聽到珠珠的聲音,先是一怔,珠珠甚至能看到他在蹙眉,他認出她了是麼?
四周越發的寂靜,只有樹木枝葉隨風吹拂,發出沙沙聲,不絕於耳。
郎燼寒咬牙抽手,將露骨的手臂,從殭屍的口中狠力抽出,殭屍發出一聲怪叫,二話不說就要撲向郎燼寒。
“小心身後!”珠珠大聲呼喊,她跟郎燼寒有一段距離,眼看是奔不過去相救,而且就算奔過去了,她又能做什麼?
直到此時,郎燼寒才突然間頓悟了什麼,他眼眸深深的凝望着珠珠,有些難以置信,這女人是笨蛋麼?沒有武功,竟然也敢隻身來到這種鬼地方?
張口想說什麼,卻終是作罷。
珠珠操起地上的一塊礪石,將鋒利的尖端,對準眼前的殭屍,猛的就像他的眼睛處刺去,也許這樣的疼痛會逼得他們撤退也說不定?
周圍悉悉率率的腳步聲,越來越向他們這邊靠近,珠珠急的心好似油烹,“燼寒,用東西砸他們!快!”
砸麼?郎燼寒驀地一笑,如果殺了他們,是一個管用的方法,他早就不至於這麼狼狽了。
砰的一聲悶響,珠珠將石頭尖利的那一端,深深的刺入了眼前殭屍的眼中,這一舉動刺激了怪物旁邊,被魔化的小虎子,好像是看到同伴受傷,發出憤怒的嗚咽,小虎子晃悠着膀子,就要伸手掐住珠珠的喉嚨。
珠珠在地上靈巧的一翻,堪堪的躲過了小虎子的攻擊,可四周到處都是這樣的活死人,躲得了這一個,卻逃不開那一隻。
郎燼寒十分拙力的閃避着,珠珠有些不理解,心道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能殺就殺,能砸就砸?跟這些個不死不活的鬼東西,還叫什麼手下留情?
可是,當她的目光觸及到剛剛被她砸傷的那個殭屍時,她卻頓時有種風中凌亂的感覺。
她看到了什麼?白皙的手臂,撲粉的膚色,圓巧的臉蛋上,只在眼窩深處,一個尖石深插在眼瞳深處,鮮血直流。
那是個人啊!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呢?爲什麼剛剛襲擊她的時候,那東西是個殭屍,現在被她襲擊了,卻反而變成了人?這樣豈不是很棘手?
“珠珠,明白了麼?這就是我下不了手的原因……”郎燼寒的口吻裡,好像還帶着一絲認命,當他的劍,撂倒一羣又一羣的殭屍時,本該揚起勝利笑容的臉,卻被錐心之痛取代。
月夜下的草地上,到處是死人,沒錯……就是死人,真真正正死去的人。
有老人,有孩子,有他曾經的部下,也有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所以,他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不知道下一劍揮出之後,斬殺的可曾又是自己親近的人?
所以,與其忍痛剜骨,也不要再殺人了。
“爲什麼會這樣?”珠珠有些顫抖的看着自己的雙手,她殺了一個少女,一個還未到及笄之年的少女!
郎燼寒又是一聲悶哼,可眸中除了無奈之外,還有一抹心痛!到底是誰,要這麼殘忍!拿人煉殭屍就算了,可爲什麼不徹底些?這樣不死不活,讓活人痛苦,對於死者來說,又何嘗不是?
周圍的殭屍,見有新鮮的血肉可食,當下的吼叫聲,越發的刺耳,倒是一直緊咬着郎燼寒不放的那隻,率先鬆口,一仰頭,向着地上嚥氣的少女奔去。
“不……不!”珠珠抱頭瑟縮在一旁,怎麼會這樣?她下手的時候,明明對方是個殭屍啊!爲
什麼一石頭砸下去,就變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
更讓她接受不了的是,這人還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郎燼寒早就站不起來,只能跌趴在草地上,艱難的向着珠珠爬去,他不知道爲什麼流了這麼多的血,可自己卻還活着?
“珠珠,別怕,這不怪你……”
珠珠萬分驚恐的望着郎燼寒,突然她忘了該去保持住的高傲自尊,手腳並用的向着郎燼寒奔去,她哭的大聲,哭的撕心裂肺……
“小豆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直到她整個人都被擁入到一個熟悉的懷抱,珠珠才終於再次的泣不成聲,身後是那些殭屍咀嚼人肉的聲音,嘎吱嘎吱的聲響,豈是一個不寒而慄就能形容的?
第一次,郎燼寒如此感謝這個擁抱,卻也是第一次,猛然覺得,他只想要一個擁抱,竟是如此的奢侈……
“珠珠,不哭”猶豫再三,他終是放棄了那些個複雜的心思,沒有血肉怎樣?感受不到她的溫度又怎樣?只要此時此刻,她依偎在他的懷裡,靠在他心口的位置,這便足矣……
骨頭穿過髮絲,帶起一陣異樣的冰涼,珠珠的心,卻好似刀絞般的疼。
“我們會死在這兒……”摟着他的脖子,珠珠第一次允許自己如此軟弱,軟弱的像個孩子,害怕就哭,覺得不安全了,也要哭。
郎燼寒溫柔的一笑,“我會一直陪着你……所以不用怕。”
這句話在此刻聽起來,異常的溫情脈脈,饒是朱珠珠這種粗神經的女人,此刻也不禁覺得心頭一暖,“小豆丁,我不想死……多麼不容易,才讓我找到你,我捨不得這短暫的一生……”
身後的吃人聲響,好像再嘲笑她的煽情,聽在珠珠的耳中,自動就變成了:“彆着急,下一個吃的就是你”類似的嘲笑。
“珠珠,恨我麼?恨我讓你找我那麼久,我又那麼的不待見你……”
珠珠伏在他的肩上,雖然她知道,他肩上有傷,可那又怎麼樣?也許下一刻,她就被這羣殭屍吃掉了,那麼就算讓他記住她帶給他的疼痛,雖然僅僅是一瞬,可她也不希望他把自己給忘了。
“疼吧?忍忍……不要忘記我……”珠珠倏然離開他的肩頭,雙手拖住他的俊顏,深深的凝望,好似怎麼看都看不夠般的癡戀。
倏然,一個吻,纏綿又繾綣的印在了他的脣邊。
“你想辦法離開,我掩護你,知道麼?”珠珠的笑容,悲傷又明媚,郎燼寒好似又看到她曾經的影子,雖然那時候她還僅僅是頭小豬。
可那樣纏綿又炙熱的眼神,她就算是化成灰,也依舊認得。
又理了理他的衣襟,對他甜甜一笑,珠珠便起身向着那羣殭屍走去。
倏然,腕間一緊,咯人的堅硬,將她的手腕包圍。
“幹什麼?別浪費了機會。”珠珠微微側首薄責着郎燼寒,掰着他的手指,想要讓他放開自己,可郎燼寒卻好像鐵了心一樣,死死的抓着,就是不鬆手。
“再不放開,我就……”
“你就怎樣?”郎燼寒深深地一笑,“珠珠,我不會讓你有事,保證……”
珠珠不明所以郎燼寒爲什麼會這麼說,可不等她明白,郎燼寒早已站起身,做了一個讓她捂脣尖叫的舉動。
“不!”珠珠淒厲的哭喊,迴響在山林中,久久不曾散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