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大殿裡,鴉雀無聲,只有三個人彼此起伏的呼吸聲,嫋嫋的迴旋在大殿中央。珠珠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時常會有種錯覺,不知道郎燼寒是真的記不住她,還是故意裝出的忘記。
如果是真的將她遺忘,那麼她會選擇放手,如果是裝出這樣的失憶,那她真是不由自主的要嘲笑他一句:何必。
何必將這樣隱形的傷害,僞裝成初識的偶遇?就算她曾經好像赴湯蹈火般的對他窮追不捨,可磨了這麼久,她也會疲憊,也會發現兜兜轉轉幾個輪迴之後,依然未果,也會沮喪,也會想要放棄。
郎燼寒,你真的不必這樣對我。
“郎將軍,你能活着回來,這是我大良的福氣。”皇甫軒從高處走下,負手緩緩的踱着君王的步調,一派威嚴,彷彿在無聲的告訴郎燼寒,這良國註定還是我的江山。
郎燼寒微微一笑,好似放下了千年的重擔一樣。“皇上,我暫時不想擔任任何官職,只想暫住在宮中,享受一番榮華富貴,可好?”
皇甫軒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暫住在宮中?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暫住?這、這好像從大良開國以來,還沒有這樣的先例。
看出皇甫軒的遲疑,郎燼寒狹長的眸子,閃過一抹紅光,“怎麼?怕了?”薄涼的紅脣裡吐出的詞語,卻像一支暗箭,瞬間擊中皇甫軒內心最薄弱的那一處。
怕?他會怕麼?他又爲什麼要怕呢?
有些蒼白的一笑,甚至算得上是逃也似的乾笑,皇甫軒轉身望向珠珠,可出口的話,卻是一字一句清晰的說給郎燼寒聽的,“朕無任何懼意,你若是想留下來,儘管放心的住,朕國事繁忙,珠珠又吵着要出宮,有你陪着他,朕……很放心……”
珠珠倏然的擡眸,就看到皇甫軒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那眼神柔的要滴出水,可珠珠不明白的是,爲什麼皇甫軒要以這樣的柔情攻勢迷惑自己,應付郎燼寒呢?
郎燼寒將面前二人的反應,悉數盡收眼底,雖然他對這個叫朱珠珠的女子,不存在任何好感,可剛剛皇甫軒對珠珠那樣的專注,他卻莫名其妙的覺得胸口一緊。
“你們聊,朕去忙了,晚些時候過來看你。”話落,皇甫軒理了理珠珠耳邊的碎髮,細心的將它們掖到她的耳後,又送上一記溫暖的笑,這才施施然的向殿門口走去。
珠珠完全的呆掉了,這算什麼事兒?給自己和郎燼寒創造機會?還是考驗她到底跟郎燼寒能不能天雷勾動地火?
“喂!皇甫軒!皇甫軒!你別走啊!”珠珠三步並作兩步的想要追上快速離開的男人,可皇甫軒卻好似故意的充耳不聞,將珠珠的任何叫喊都拋在腦後,身影決絕。
珠珠,不要背叛我,也不要……欺騙我……
“起駕!”太監尖細的嗓音,迴響在院中,當珠珠趕上來的時候,皇甫軒的步輦,已經步出了未央宮御花園。
御花園中的海棠,追逐着秋風的吹拂,片片殘紅,隨風而落,像一個個舞動的花魂,爲她們最後的生命,留下最絢麗的一筆。
珠珠時常會想,如果曾幾何時的自己,也被朱老漢一刀了結,沒有後來的流放,沒有未知的相遇,那麼今天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怎麼了?看見情郎離開,心有不捨?”郎燼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珠珠的身後,斜睨着一臉複雜的女人,他就是覺得不痛快。
珠珠抹了一把臉,這個皇宮她一刻也不想多呆了!那會讓她覺得非常十分的窒息!
“沒怎麼……”悠悠轉身,珠珠毫不避閃的看着郎燼寒,“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留在宮裡,你要幹什麼?”
郎燼寒越過他,兀自看着空中飛舞的紅花,與他的紅髮相依齊飛,美的像一幅畫兒,珠珠不禁看的癡了,可又拼命的搖頭,告訴自己,他不再是那個他了……
“剛纔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麼?我想暫住在宮裡,享受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難不成一個人的心性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還真是好笑呢!
“那你就一個
人靜靜的感受吧,我失陪了。”珠珠一轉身就要回屋,卻被郎燼寒倏然抓住手腕,他的速度到底有多快,珠珠沒有看到,可這一拽一扯之間,已是人的極限。
郎燼寒……你真的是郎燼寒麼?
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郎燼寒的心裡不是沒有疑惑的。他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的性情都在發生着大變。
曾經的他,從不覺得過分的炫耀是一種美事。可現在的自己,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會有意無意的想去賣弄些什麼,他不想再寂寂無名,不想再一個人煢煢孑立,他渴望站在最高處,享受那種巔峰的狀態。
“你說過要幫助我恢復記憶的。”郎燼寒狹長的眼眸,帶着深深的執着,彷彿只要珠珠說不,他就不惜折斷她的手腕。
珠珠有些氣惱,“幫你恢復的方法有很多,可你不該去誤導皇甫軒!”
“誤導?”郎燼寒有些不明所以,“我做了什麼誤導他了?還是說……其實你很在乎他對你的看法?”
珠珠一甩氣,奮力的將手腕從他的鐵掌中掙脫,“不是在不在乎,而是我們之間很清白,你何必搞得好像跟我有染的樣子!”
郎燼寒微微有些恍惚,剛剛她離開自己手心的一剎那,他感覺自己內心深處,突然有一個很薄弱的地方,微微有些傾塌,雖然不明顯,可他知道,那一角的殘落,與她有關。
難道,自己在失憶之前,真的與她有染?
珠珠還在巴拉巴拉的說着好多,可郎燼寒卻一個字都不想聽,他突然靠近她,捧起她白瓷般的小臉,不由分說的就吻了上去。
“唔!”珠珠雙眸睜的很大,她不明白郎燼寒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是對她開的一個玩笑,還是又一次的捉弄?
他的脣,冰涼之下,又暗藏着一抹火熱,珠珠想推開他,可奈何他將自己死死的禁錮在懷裡,由不得她拒絕,更不允許她說不!
“唔!郎燼寒……唔!”珠珠左右閃躲着他的追逐,可男女體力相差很大,再加上此刻的郎燼寒,邪魅的異常,饒是朱珠珠也有些不明所以。
淺嘗着她的馨甜,郎燼寒竟有種靈魂找到歸宿的感覺。起初的狂風暴雨般的吻,逐漸向淅淅瀝瀝的小雨,纏綿悱惻,吻吻點心……
“珠珠,這一刻,我就想這麼做……”郎燼寒看着懷中的女人臉頰嬌紅,媚態嬌憨,不由得心情大好。而朱珠珠則是完全傻掉了,他到底是要幹什麼?
“戲弄我……是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珠珠奮力的一推,這次竟然將郎燼寒推離開自己的身邊,可由於力道太大,她自己也跌了一個踉蹌。
狠狠的揉搓着嘴上的殘溫,珠珠覺得自己被羞辱了,雖然他們在戰場上千鈞一發之時,她是吻了他,可那是爲了保住他的命,那是以命換命!
雖然,之後的之後,郎燼寒第一次主動的吻上了她,可那也是在拒絕她的施捨。當時的情況緊急,由不得彼此去細想那些所謂的兒女私情。
她只有一個想法,讓他活下去。
而他的想法也很簡單,你施捨的性命,我不要也罷……
可這是他們之間有且僅有的一次“親密接觸”,再後來的後來,他的世界裡就不再有她了。
郎燼寒起初只是噙着一抹壞笑,涼涼的看着跌坐在地的朱珠珠。這女人武功不弱,按理說,她不會跌倒的這麼狼狽,可轉念一想,她到底也不過是個姑娘,而且還是一個內心對自己分外有想法的姑娘。
只要一沾染上情愛,再精明的女人,也變得愚蠢又可愛。
朱珠珠雙手撐地,試着站起,剛剛那一踉蹌不要緊,腳踝上的扭傷又被牽扯到,錐心的疼瞬間傳遍了全身。郎燼寒看她眉頭蹙的厲害,當下神色也是一緊,幾步上前,伸出溫熱的掌心,想要扶她起來。
可惜,“啪”的一聲,將他的這番好意,完全的打翻。
“不用你假好心!”珠珠俏臉羞赧紅潤的厲害,也不知是羞的,還是被氣的。“你侮辱我幹嘛?沒錯,我確實喜歡你,可喜歡一個人有錯麼?”
珠珠
撐着身後的樹幹,勉強的站起,可有史以來,她卻在他的面前淚花打轉。聲音裡帶着微微的哽咽,卻是讓人揪心的疼。
“郎燼寒,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獨獨忘了我,也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可我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相反……我就是太對得去你了!你纔要這樣處處不待見我,是麼?”
一瘸一拐的轉身,一抽一泣的哽咽,帶着淚水的哭訴,聽在郎燼寒的耳裡,竟然讓他波瀾不驚許久的心,第一次產生了漣漪。
鐵詩嵐也哭過,也曾因爲自己或直接或間接的拒絕,而淚如雨下。可郎燼寒除了覺得心很煩很亂之外,不會再有其他的感情色彩。
而朱珠珠不同,她的淚,好似有能消融人心的作用。郎燼寒突然神色間十分的痛苦,他感覺自己的心很疼,好像連自己的身體都在向他叫囂,不該這樣傷她。
可他的本意並不是要傷她,頂多就是捉弄一下而已。可不知道爲什麼,當自己懷揣着捉弄之心,吻上那個本以爲不會有任何感覺的紅脣之時,突然一些零星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現。
就像流星的出現,剎那星輝,卻永久的震撼了人的心靈。
咔嚓一聲,天際響起一陣驚雷。剛剛還秋高氣爽的天空,頓時烏雲密佈,幾乎是在雷聲過後,黃豆般大小的雨滴,便霹靂巴拉的從天空中砸落人間。
珠珠走進殿中,也不去管身後那個男人,徑直就向自己的寢宮走去。她想哭,想大哭特哭放聲哭一場,哭出心裡的苦,哭出曾經那些不爲人知的辛酸淚。
郎燼寒負手而立,望着消失的那抹人影,劍眉竟然不由自主的蹙起。火紅的長髮被雨水打溼,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瞬間身體的每個骨縫,都生出一股寒意。可郎燼寒竟好像不自知一般,任憑砸人的雨滴,悉數不落的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痛快!
皇甫軒正坐在御書房裡批閱奏章,不少大臣都上奏,說近日良國內涌來大批難民,細細盤問才知,大部分都來源於萬國那邊,還有萬國周邊的四小鄰國。
蒼遺大陸從被人發現命名以來,就有明確的規定,國都之間的較量,是連個君主之間的較量,也是兩個國家軍隊的較量,跟無辜的百姓,毫無牽扯。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打對方的國家,卻不能虐待他們的國民。
如果能讓萬國的這匹難民,安營在良國,落戶生根,生根發芽,那麼別說是一個良國,就是再來十個八個,只要地盤足夠大,來多少人,他都不怕。
也許有一天,萬國的國都就會變成一座空城,也說不定……
提起硃砂筆,正要將奏章中的重要部分點畫出來,天際的一道驚雷,讓皇甫軒手中的硃砂筆筆尖,一不留意低落下一滴紅硃砂墨,怎麼會這樣?
而萬國的國度之內,這次久旱逢甘露的秋雨,卻是盼紅了多少的人的眼眶。
萬國從進入夏季以來開始,滴水不降,成片的莊家早已大面積的死亡,百姓顆粒不收,苦不堪言,往年綠油油的稻田,如今只變成了一捧捧枯草。
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如今的萬國國內,已是真真正正,一座人間煉獄。而就在剛剛,那些飢渴了許久的大地,突然嚐到了雨滴的滋潤,這……這難道不大快人心?
萬鳳儀枯坐在龍座上,本來憂愁叢生的心,瞬間被喜悅取代。她疾步走下龍座,奔到大殿之外,看着天邊驚雷滾滾,臉上的笑容卻是綻放的越來越大!
厲鴻,看到了麼?下雨了……百姓不會餓死了,萬國也不會國敗了,你看到了麼?
而自從上一次大戰之後,因爲一股急火而怒火攻心的萬厲鴻,抱病在榻上許久,久到萬鳳儀以爲他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
可剛剛宮人們說,萬丞相手指竟然微微的動了一下!雖然只是一下,卻是使萬鳳儀連日來的焦慮心情,驀然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是誰說春雨貴如油?萬鳳儀晶亮的眼眸,瞬間滑過一抹異彩,這場秋雨,遠遠要比那些潤物細無聲的春雨,還要解人的燃眉之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