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白給周嫩打電話, 過了好長時間才接。宋希白讓她趕緊下車，因爲要給她選衣服。周嫩這纔想起來毛衣被宋希白扯壞的事，然後答應他再轉幾圈就回去。
掛斷電話, 坦克又呼啦啦漂了三圈, 然後在遠處慢慢停下。宋希白以爲總算完了, 但爲什麼停在那麼遠的地方呢？還在疑惑, 坦克的兩個艙門打開了, 周嫩和宋初嵐從裡面爬出來，交換了位子。
宋希白簡直要瘋了，立刻奪命連環CALL, 可是沒人理他。換了駕駛員的坦克靜止了五分鐘，然後緩緩動起來, 走出一條僵硬的直線, 等走到該轉彎的地方還在直行, 最後撞上跑道邊低矮的雪牆。
“周嫩——！”不接電話，宋希白只能人工呼喊了, 甚至想跳下去救人。身後的保鏢連忙拉住他，安慰道：“撞上雪牆的時速連1邁都沒有，不可能出人命的。”話一說完，坦克果真又慢慢動起來。
坦克後退。停下，轉向, 劃弧線。停下, 轉向, 走直線。停下, 轉向, 劃弧線……就這樣慢騰騰走了一圈，看得人呵欠連連, 除了宋希白。第二圈就進步很多了，雖然還是幾邁的速度，但轉圈不用再刻意停下。
第二圈跑完，坦克在上次那個地方停下，艙門打開，兩個瘋女人再次換了位子。這下宋希白終於放心了。坦克重新開動不停加速，這次它不再滿足於單調的圓形軌道，而且一頭扎進軌道中間的雪堆，開闢出一條8字新路線。
四十多分鐘後坦克纔在宋希白麪前停下，周嫩從艙室爬出來，摘掉頭盔，步伐有點踉蹌。宋希白趕緊把她抱下來，發現她額頭上有個淺淺的紅印。
“坦克下去時磕到的。不疼，就是有點暈。”周嫩靠在宋希白身上，虛弱地說。不過她馬上開心起來：“我可以吹一輩子了。”
“以後禁止你和我姐一起瘋。我們回裡面去。”宋希白挽起周嫩。周嫩走幾步突然彎下腰。宋希白立刻把她抱住，擔心地責備道：“你剛還說自己是病人，怎麼瘋起來就忘了？你傷口表面是好了，但體內創面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痊癒！醫生要你帶的束腰怎麼沒帶！”
“帶束腰不好看嘛。我給你爸媽的第一印象那麼差，所以想打扮漂亮一點挽回些面子。”周嫩臉色有些蒼白，喘息着說。
“哪裡不好看？你怎樣都好看。再說我爸媽從不看人表面，他們眼睛毒得很。”
“真的？那完了，我一點大小姐的品格都沒有，不矜持不柔弱不會鋼琴沒有才藝。”
“大小姐的品格是什麼東西？你說的這些我姐有嗎？她比你還瘋！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就做自己，我爸媽不可能不喜歡的。你能走嗎，要不要我揹你？”
“我自己走。”周嫩因宋希白的話溫暖起來，緊緊挽住他的手臂，覺得有點幸福。不過說真的，今天確實玩過頭了，頭暈腳軟非常疲憊。她回頭看了眼還在狂飆的坦克，佩服宋初嵐的體力，她明明那麼瘦。
回到室內，阿泰告訴他們宋爸宋媽去主宅了，讓他們等會兒也過去。周嫩一眼就認出阿泰是五年前和宋希白一起搬去巷子的男人。阿泰也記得周嫩，說她變漂亮了好多。
宋希白把周嫩扶到自己的房間，讓她在牀上躺下休息一會兒。周嫩說起衣服的事情。宋希白遞給她幾本奢侈品牌秋冬款的目錄。周嫩一看目錄封面上的品牌字母大呼不得了，隨便翻翻就放到一邊，然後拿出手機打開淘寶。
宋希白太瞭解周嫩了，她從來不喜歡收他送的禮物，要收也只收便宜的，並且一定會還他一個等價的東西。後來她知道了他的家世，這種惡習變本加厲，讓他不勝其煩。
“爲什麼你還要對我這麼客氣？”宋希白在她邊上躺下，不滿地問。
“什麼客氣？”
“你爲什麼不喜歡我送你東西？”
“你送的太貴了，我還不起。”周嫩不好意思地說。
“我什麼時候要你還了？我根本不需要你還！”
“我知道你不讓我還，但我不喜歡白拿別人的東西。”周嫩耐心說道。
“我是別人嗎？我是你男朋友！”
“那也只是男朋友啊。”
周嫩無心一說，宋希白立刻變臉。他搶去周嫩的手機，把她壓住，怒火中燒地問：“什麼叫只是男朋友？難道男朋友對你來說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嫩連忙否認。
“那你什麼意思！”
“我……我是不想讓你花爸媽的錢討我歡心。”
“撒謊。”宋希白一眼看透她，“那我說給你買禮物的錢都是我自己掙的呢？我可以給你看流水，每一筆收入都跟你講清楚，是設計費還是版稅還是專利費還是顧問費還是作品買賣收入。如果我花我自己的錢給你買禮物，你收嗎！”
周嫩抿住嘴猶豫了一會兒，艱難吐出：“收。”
“不準還。”
“……那我不好意思收。”
“怎樣才能讓你好意思收？誰的東西你好意思收？”
“爸媽吧。”
“丈夫呢？”
“啊？”
“丈夫送你的東西你好不好意思收！”
“好意思。”
“那我送你就收，不準還！”
周嫩越發爲難，她看着根本不懂她苦衷的宋希白，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情侶之間送點小禮物我就很開心很滿足了。可是動不動送成千上萬的，誰拿着不手軟心裡沒有負擔？對你這種家世的人來說，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不算回事，但我是普通人呀。這麼貴重的東西本來就不屬於我，所以我收不起。”
宋希白困惑地皺起眉頭，“我沒聽懂。什麼叫本來不屬於你所以你收不起？我給你你收下不就完了嗎？哪裡有收不起？”
周嫩緩慢地吐出一口氣，說出宋希白更不可能懂的一個詞：“尊嚴。”
宋希白果真愣住，隨後果真問道：“這跟尊嚴有什麼關係？你收我的禮物就沒尊嚴了？”
周嫩腦瓜開始疼，真沒想到會在這件事上糾結起來，她覺得自己一點錯誤都沒有，而且不收貴重禮物對宋希白也是好事，怎麼他就不明白呢？周嫩揉揉太陽穴——還是從源頭開始說吧。
“如果是陸幼學，你送她很貴很貴的東西，她都能平常地收下——”
“你說她做什麼，我怎麼會送她東西！說你自己！”
“我拿她舉例子嘛。好吧，如果是任何一位跟你家經濟水平相當的富家小姐，你送多貴的禮物她都能欣然收下。但我代表的有尊嚴的平民階級不能。”嘖，好像還是沒說清楚。
宋希白坐起來，臉上是從沒見過的冰冷，但有慍怒在這冰冷中隱隱燃燒。“我懂了，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們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是事實。”周嫩也坐起來，往邊上挪了挪。
“這個事實改變不了了是嗎？不改變你就無法接受我是嗎？”宋希白背對着她坐在牀邊，頭微微垂着，散發出讓人心疼的氣息。
“不是，我沒有說過這種話。”周嫩靠過去，伸出手想從後面抱住他。
但宋希白站了起來——“算了。不說了。”他走到櫃子跟前，從裡面抱出幾個大禮盒，放到牀上，“我已經把衣服買好了。……沒先跟你說。對不起。”
“不會，我很開心！”周嫩笑盈盈地拍拍禮盒，赫然看到上面印着“PRADA”，笑容猛地一僵。
“你先穿上吧，我去外面等。穿好了我們一起去主宅。”宋希白沒看周嫩，說完就走出房間，靠在門邊發起呆來。他不知道自己的衣領後面粘着一片透明的東西，是竊聽器。
主宅裡，宋爸宋媽拿下耳機，二人有一會兒都沒說話。
“小白還是太小了。”宋爸先開口，就事論事，不夾雜感情。
“對周嫩來說確實還小。”宋媽同意。
“和大易倒是可以試試。”宋爸說。
“哦？又找到一個能看見你的人，可高興了？”宋媽笑道。
“原因之一吧。你說呢？”
“我說她和我們難有緣分。”
“唉。小白才二十，以後會遇到很多好姑娘。大易又不喜歡她這一型。初嵐表面和她投緣，私下也在使絆子。”宋爸有點遺憾。
宋媽搖搖頭，“是周嫩自己不想和我們有緣。她很清楚比小白大七歲，又不門當戶對意味着什麼。”
“那她現在在幹什麼？玩弄小白的感情？”
“她在認真戀愛。”宋媽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地說：“宋希白是我最喜歡的孩子。我一直在想，他會愛上一個怎樣的女人？老實說，我第一眼看到周嫩很失望。但小白真愛她，我不會阻攔，就連結婚也不阻攔，只要他開心，就好。不過萬幸，周嫩很冷靜，有自知之明。僅這一點我很欣賞她。”
宋家六點晚餐，一個小時前周嫩和宋希白就到了主宅。周嫩穿着宋希白選的衣服，棕底淺藍色菱格花紋半高領毛衣，和棕色系平紋針織八分褲，配可調式寬腰帶，褲腿微喇。腳上是雙白色小牛皮短靴，鞋面裝飾粉色氯丁橡膠，靴筒側面是黑色彈力布，鞋底是鋸齒橡膠。外套是藍綠色過膝大衣，桶形闊袖，摸上去很光滑，呈緞面光澤，拉鍊只到胸口，肋骨兩側有大口袋。這一身都是PRADA秋冬新款，而且完全是宋希白的衣着品味。周嫩穿好後站在鏡子前尷尬了三分鐘。其實挺好看的，雖然跟她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不過有種失去自我的感覺。
主宅離運動休閒豪宅有點距離，要坐七分鐘的車。到達時天開始暗了，周嫩從車裡出來只看到長廊的歐式拱門入口，和一片修剪精緻的綠色植被，還有從植被空隙中透出的點點燈光。
走廊很長，弧形，用方形柱子支撐，每一根方柱的內面都雕刻着繁瑣的花紋，在這幾年宋希白的藝術薰陶下，周嫩一眼就看出這條方柱長廊是巴洛克風格。
長廊的巴洛克風格一直延續到大門裡面。玄關是一間圓廳，兩層樓高，穹頂中央有一個圓形小窗，能看到天空，宋希白說後半夜兩點左右能從這個小窗裡看到月亮。
牆壁用淺藍色天鵝絨覆蓋，絨布上精美的黃銅裝飾更像洛可可風格。玄關大門兩邊是兩米高的方形大窗，餘下的牆壁上掛滿了宋家五口人的照片。
玄關通往屋裡的門是柚木棕，半開着，裝飾也是繁瑣得不像話。門楣很高，上面掛着一幅的大油畫，抽象畫，宋家五口人齜牙咧嘴地笑着。
“你畫的？”周嫩指着抽象畫。宋希白得意地點頭，“明年把你加上去。”說完牽着她走進玄關，幫她脫掉外套，和自己的外套一起交給等候在門裡的阿泰。
今天大年初一，晚餐是很正式的中餐，在一間寬敞的鋼琴室裡，中間擺着一張檀香木六腿圓桌和五把金絲楠木交椅。宋希白對這組桌椅一直都有意見，因爲不成套，要麼全檀香木要麼全金絲楠木，用兩種木料湊在一起太不像話。
晚餐很豐盛，所有菜品周嫩都說不上名字，吃之前要悄悄問宋希白是什麼，因爲她害怕吃到稀奇古怪的東西。這頓飯對周嫩來說註定是拘束的，雖然宋爸宋媽並沒如她預想的那樣問她問題。這頓飯吃了兩個半小時，菜品換了六桌，吃完後周嫩更加疲憊，而且還有點沒吃飽。
周嫩和宋希白肩靠肩坐在沙發上休息，宋爸宋媽和宋初嵐在旁邊的休息室裡。“我想我該回去了。”周嫩對宋希白小聲說，“我換下的衣服應該都幹了吧？”說完想起和他吵過的事情，於是拉住毛衣衣領玩笑道：“但這件毛衣你要賠給我。”
“好。”宋希白果真笑開心了些。他握住周嫩的手用力捏捏，然後舉到嘴邊親了一下。
“周嫩。”
“嗯？”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只要你不搬家。”周嫩抿嘴一笑。
“那如果我要去別的地方，你會和我一起嗎？”
周嫩扭頭看向他，“哪裡？要去多久？”
“不太遠，大概一年吧。”
“不太遠是哪裡？”周嫩問着搖了搖頭，“我不去，我喜歡這個城市，不想離開一年。”
“嗯，知道了。”
“你要走？”
“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周嫩張張嘴，頓了一下，沒說什麼。
這時宋初嵐走了進來，看看依偎着的二人，問道：“等下爸媽要去江邊看燈展，你們去嗎？”
周嫩今天實在太累了，委婉謝絕道：“去江邊正好經過我家，不然帶我一程？”
“我們不開車，坐直升機去。你要回家？這麼早？”
“不早，到家就十點了。今天我玩得很開心，但也有點累，想回去休息。”
“好吧。你等下，我去跟爸媽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