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嫩和前男友不是一家公司,但都在一座資本大廈裡。沒認識之前,他們時常在電梯裡遇見,久而久之就記住了這個人,並且印象還不錯。某天的早晨,周嫩和他又在等電梯時相遇,然後他向周嫩問了聲:“早上好。”
陌生人的壁壘打破了,二人相熟起來,因電梯而來的相遇越來越多。然後一個月後的某天,他們碰巧都加班到很晚,在沒有其他人的電梯裡,他忍不住開口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周嫩從來沒有喜歡過誰,對愛情也不感興趣,漫長的單身生活她覺得既充實又愉快。所以當屬於她的愛情隨電梯而來的時候,她不禁感嘆了一句——原來我有愛人之心啊。
周嫩和他確認關係的時候並不瞭解對方,除了名字和所在公司。周嫩和前男友的性格有些相似,都比較自我,戀愛初期他們因性格產生過不少矛盾。但那是熱戀期,什麼都能被粉紅小氣泡掩蓋,只不過時間一過,就抖被難以磨合的棱角膈得生疼。
星期一,周嫩比往常早起一個小時。一是爲了精心打扮,如果真遇到前男友,要給他看一個不光沒被打垮,而且還更美麗自信的周嫩;二是爲了早點去公司,儘量避免遇到他。
周嫩穿上黑色羊絨底衫和駝色闊腿褲,鞋子已經選好,一雙深灰色尖頭短筒靴。外套她先選的是楓葉紅呢子長大衣,但在照完鏡子後發現楓葉紅就是自己不甘心被甩的念頭,太耀眼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於是她換了一件卡其色經典款大衣,但脣色依舊是溫暖的楓葉紅。
周嫩出門時天還是黑的,等出了地鐵站才矇矇亮。她呼吸着寒氣,健步如飛地走進資本大廈。大廈里人還少,而且沒有認識的。周嫩暗自慶幸,可是到了電梯間發現所有電梯都停在高層。
電梯下來得很慢,周嫩緊盯着樓層數字,一絲都不敢鬆懈。電梯間裡漸漸來了些人,周嫩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相熟的。還好,還有機會——
“周嫩,這麼早啊。”突然一個潑辣的女聲從身後側傳來。
周嫩眼皮一跳,回頭微笑地對那人說:“早,良言。”
良言的全名叫金餘良言。她爸爸姓金,媽媽姓餘,爲討口彩取了金玉良言的諧音。周嫩嫌字多拗口,從來都叫她良言。金餘良言比周嫩小兩歲,剛好一米六,偏瘦,腰長腿短,出門就穿高跟鞋,喜歡貼誇張的假睫毛。今天她身穿藍灰條紋高領針織衫,下穿淺灰高腰西裝褲,外套白色中長羽絨服,左手挎一隻黑色大牌包。
“今天真冷。”金餘良言非常自然地站到周嫩身邊,也就是等候隊列的最前頭。
周嫩往邊上讓讓,誇讚道:“新包包不錯呀。”
金餘良言笑彎了眼,謙虛道:“哪裡,一般啦。”然後眨眨眼,神秘地問:“你們週末過的怎麼樣?”
周嫩頓了一下,笑着說:“還不是那樣。”
電梯終於到了,開門前周嫩掃了一眼電梯間,沒看到前男友,她總算放鬆了一些。周嫩和金餘良言站在電梯最裡面,人陸續進來,等電梯的門關到一半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等一下!”
站在樓層鍵旁邊的人按開了電梯門。那遲來的人衝進電梯,一臉笑容地又道歉又道謝。周嫩聽到那喊聲的時候血液就涼了,沒錯,這人就是她的前男友。前男友在道完謝後看到了站在最裡面的周嫩,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哎,你早呀。”金餘良言從後面探出頭對他招招手,然後提醒邊上僵直的周嫩,“你男朋友來了。”
周嫩前男友也很窘迫,決定下去等下一個電梯,可是門已經關上。他尷尬地對周嫩抿嘴笑笑,然後轉身面向電梯門。對此周嫩也迴應了冰冷的微笑。
金餘良言已經從中看出端倪,她的心興奮地跳起來,悄悄看了會兒周嫩蒼白的臉,沒能忍住偷窺的慾望,小聲問:“怎麼連早安都不說?”
“我們已經分手了。”周嫩平聲說道,表情淡漠,冰冷的目光直視那男人的後腦。
頃刻間電梯裡變得悶熱起來,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生怕呼吸聲蓋住接下來的說話聲。可是周嫩沒再說話,那個男人也沒說話,動都沒動,除了微微繃緊的肩。
可是金餘良言的好奇心還沒有滿足,她已經顧不上場合,睜大眼睛問:“真的?”周嫩扭頭看了這女人一眼,眼裡有些厭惡。她現在才明白在電梯裡遇到前男友根本不是最壞,最壞的是和八卦長舌的同事撞在一起。
電梯停了,是周嫩前男友公司的樓層,他等電梯門開到一人寬就匆忙了走出去,頭都不回。周嫩揪起的心放下了,隨即涌出一種復仇成功的快感。
電梯又上行五層,周嫩和金餘良言的公司到了。這家公司是以書籍出版發行爲主營業務,拳頭產品是學前教育系列,除了自主研發的早教品牌,還是多家國外少兒品牌在中國唯一的授權供應商。
周嫩是今年五月底六月初進的這家公司,當時的求職意向是市場部,公司老總親自面的試。公司老總姓劉,五十來歲,是個儒雅的人,他仔細看過周嫩的簡歷後,和她暢聊今古二十來分鐘,最後把她分給行政人事部,職位是總經理助理。
對這種有悖本意的調動周嫩大不滿意,而且她最不願去的就是行政部。可是她看重這家公司的前景,這點不算挫折的小坎坷完全可以忍過去,於是留了下來。但沒到一個月周嫩就後悔了。
今天,周嫩和金餘良言並不是第一個到公司的人,最先到的是同部門的莫寒。莫寒大專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已經工作三年。她樣貌出衆精明能幹,但是有兩張臉,一張親切笑臉只對上級領導和全體男性,一張冷漠黑臉只對除上級以外的所有女性,而周嫩是唯一能享受到她特殊待遇的人,那就是她的臭臉。
一開始周嫩以爲自己是意識過剩,但金餘良言私下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說:“莫寒一直瞄着總助這個位置,行政部的人都知道,行政部長也喜歡她,今年在劉總面前引薦過她幾次。沒想到最後空降了一個你。還是劉總有眼光啊,選了你這個氣質美人。”
金餘良言八卦加奉承,說得周嫩十分難堪。但金餘良言這個人非常矛盾,因爲她同時也在公司亂傳:周嫩是託關係進來的,要不然劉總怎會親自面試她?而且她完全沒有在行政部工作的經驗,怎麼可能當得了總助?劉總重視她,是因爲她在區裡市裡都有關係。
周嫩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今天才剛開始,她就感到無比心累。至於已經分手的事情她完全不用去擔心,因爲金餘良言一定會幫她傳遍整個公司。
宋希白在美院裡有寢室,但他從來不住,除了大一入學時和爸爸媽媽大哥二姐姐一起去過一次,然後那個四人間就成了宋希白生命中的未知領域。
爸爸媽媽勸他將就一下:不過是多了三個人一起擠在主臥那麼小的地方,忍一忍四年就過去了。勸說完宋希白不住寢室的想法更加堅定,但是二姐卻露出看透一切的微笑,而他的大哥此時正纏着路過的美女要微信。
這段時間的專業課都是浮雕,課上統一使用一塊模板練習,課下要自己去找模特創作,在期末考試之前要把兩份習作都上交。美院生活非常自由,學生的一切成果都要通過自己的自覺和毅力換取,老師不過是站在正道兩邊,充當欄杆不讓他們跑偏,同時不停地用作業投喂他們。
這節浮雕課老師照舊不在,宋希白心不在焉,拿着剷刀在背景石膏上刮來刮去。下課鈴響了,沒有人動,只有宋希白離開了教室。
他走出畫室,藉着刺骨寒風清醒了許多。剛纔一堂課的時間他都在擔心周嫩會不會遇見那個男人,如果遇見了她會說些什麼。回想起星期六週嫩分手那天的傷心模樣,宋希白好怕她見到那個男人後會突然心軟,然後請求複合。如果真的這樣了,那他……
宋希白慢慢垂下頭,此時的心情連他自己都捉摸不透。這時吹來一陣冰冷的風,宋希白從喪氣中驚醒,右手不知不覺握成拳頭。
“又在想你的鄰居小姐姐?”
“她纔不是我姐姐。”
“長得挺漂亮。”
宋希白扭頭瞪着突然出現的趙要,質問:“你哪裡看到的?”
趙要指指他夾在手臂下的速寫本,朝外的一頁畫着睡着的周嫩。宋希白連忙合上本子,很不開心地瞪了趙要一眼。
“你喜歡她吧。”
這句話趙要說過好多次了,從試探說到疑問說到肯定,但宋希白還是沒承認。
“她都快三十了,憑什麼讓我喜歡上。”
這句話趙要聽過好多次了,宋希白連口氣都沒變過。
”你要是看不上就介紹給我,我喜歡年長的女人。對了,她工作怎麼樣?工資高不高?”趙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宋希白斜睨着他,“他們說你私生活混亂還是個小白臉,難道是真的?”
趙要無所謂地聳肩,“勞動致富,我驕傲。”
宋希白和趙要一個寢室,入學時他一家五口人去參觀寢室時認識的。趙要非常自來熟,對陌生人舌燦蓮花,特別是陌生人中的陌生女人,中的陌生年長女人,中的陌生漂亮年長女人,中的陌生漂亮年長有錢的女人。所以那天宋希白的媽媽和姐姐就中招了。趙要身長消瘦,不壯但舒展,皮膚白皙,長相干淨,戴着細框眼鏡,很有書卷氣,並且散發出讓女人安心的氣息。
“哪種勞動?”宋希白明知故問。
“雕琢熟=女。”趙要大言不慚,“你的鄰居小姐姐我很願意去雕琢的。”
“周嫩纔不是熟=女。”宋希白不想陪趙要廢話,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趙要跟上來,誠懇地說:“不要緊,我會讓她變熟的。”
“不。”宋希白突然停下,好像想起了什麼,臉上表情驟變,盯着路面愣怔了一會兒,沮喪說道:
“她已經熟了。”
哎呀,看來這個叫周嫩的美女小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趙要爲自己的好友遺憾,他輕拍宋希白的肩,安慰道:“你看,這就是你死不承認的下場。如果你早點行動,她成熟的地方就是你的懷裡。但是這世上沒有如果,你就痛痛快快地後悔一場吧。”
宋希白推開趙要的手,走到不遠處的公園椅上坐下,十分費力地深深吸氣然後長長呼氣,才讓顫抖的胃鎮定下來。
趙要在他旁邊坐下,關心地問:“心疼了?”
疼。
“後悔嗎?”
後悔。
“還嘴硬嗎?”
不嘴硬了。
“你喜歡周嫩小姐姐吧。”
喜……
宋希白打了個寒顫,立刻打住心思,狠狠看向趙要,說:“你套我的話。”
趙要誇張地嘆了口氣,他對宋希白失望透頂,一邊搖頭一邊站起來,故意刺激宋希白說:“看來我們的周嫩小姐姐不光是在別人懷裡成熟,以後還要在別人懷裡熟透結果呢。”
“不可能的,他們已經分手了。”
趙要立刻坐了回去,興奮地說:“天助你也!你還等什麼?”
宋希白表情凝重,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趙要看不下去了,湊上去說:“周嫩小姐姐快三十了吧,再過一兩年就要結婚了,到那時你宋希白就徹底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怎麼可能消失。我是她鄰居!”
趙要憋住笑,真摯地說:“結婚之後要搬去新家的啊。——你要是敢說你把她新家隔壁的房子買下來我就立馬跟你絕交。”
宋希白沉默了,他眉頭緊鎖,兩手支在大腿上,低垂着頭,保持這個姿勢直到趙要分心去觀察來往的路人,才費力吐出一句:“要怎麼說?”
“直說。”趙要直說道。
“不行,她死都不會信的。”
“你想怎麼說?”
“從頭開始,尋尋漸進。”
趙要真是恨鐵不成剛,勾住宋希白的脖子慫恿道:“周嫩小姐姐快三十啦,分手後她肯定要去相親,相親如果看對眼,結婚的機率很恐怖的,沒時間讓你從頭開始。”
宋希白又不說話了。趙要感覺自己該勸的都勸了,最後留下一句寓意很深的話——“你好好想想吧。”就走了。
“有什麼好想的?”宋希白嘀咕道,“想她結我的果子嗎?”
宋希白渾身一燥,耳朵根慢慢變燙了。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周嫩的頭像,兩個大拇指懸在屏幕上好一會兒,才敲道:“你今天幾點下班,一起去吃晚飯吧。”
等待時的心情十分忐忑,宋希白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那兩個魔性的詞——“熟透”和“結果”。之前他明明連喜歡都不願承認,現在怎麼突然跳到最後一步了?果真趙要那個人不可深交。
周嫩的回信來了,宋希白一下子挺直背,點開對話框看到:“今天要加班,不能一起吃晚飯了。”後面還配了個哭泣的顏文字。
真可愛……宋希白心臟一抖,紅着臉回道:“我去接你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