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漢軍大軍從河南南下,一支部隊去了漢中,一支部隊去了武昌,陳鳴的大旗卻在堅定不移的向着宜昌走來。
士氣低迷的宜昌守軍,不管是清兵還是民勇,都有棄械而逃者,甚至是軍官練總帶頭逃走。
官也好,兵也好,所有人都不看好宜昌的前途。宜昌也就真的要不好了。
即使範時綬和朱珪還都堅持在宜昌城內!
近年來,復漢軍兩次‘禍禍’湖北,但頭一次對宜昌並沒造成什麼直接的損害,反倒很多人從富饒的荊州、武漢跑來了宜昌,到是給宜昌提供了一個展的大好機會。可如此好事,可一不可二,這次宜昌就註定難逃一劫了。
宜昌城內的情緒現下一點也不緊張,反正他們都清楚官兵守不住城池,而且復漢軍暗營在宜昌城內屢次張貼安民告示,散小傳單,傳播復漢軍的不擾民不搶掠等等,讓百姓放心生活。如此宜昌城裡的老百姓雖依舊有很多逃往鄉下,但比例不高。
這幾個月復漢軍掃蕩了大半個湖北,大軍就停在枝江,但並不決斷枝江與宜昌的往來,不僅宜昌境內有很多枝江過來的人,宜昌人也有不少過了枝江到復漢軍控制區內轉過一圈的人。乃至一些報紙都在宜昌私下裡流傳開了。
今日宜昌城中一處府邸,張燈結綵,入眼之處一片火紅喜慶之色。那是宜昌知府周文覺周大人幼子滿月的大喜日子。
周府尊年紀剛剛三十有八,乾隆二十五年庚辰科二甲第四十名,如果天下太平,這位府尊大人的前途將是無量,他至少還有二十年的好時候。小兒子的滿月宴那將成爲整個宜昌府內權宦富貴人家雲集的場面,是可喜可賀的美事。周文覺又有兒子又得錢財。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周文覺小兒子的滿月宴不能說來人不多,但氣氛,大大的不同了。
不像是熱熱鬧鬧的滿月宴,而像是弔喪的白事。
中年得子,周文覺雖然有長子、次子,並且都已經成婚了,可心裡依舊是高興得很。當然他面上是不顯的,還很大方的把這次滿月宴的主導權送給了朱珪,範時綬也親自到場了,給周文覺敬了一杯酒後,人就走了。這是巡撫的架子!
周家大擺筵席。李繼炎、周益謙、林芝香、樊壽等宜昌文武官員都悉數登門,或是備厚禮送到。王繼貴、劉玉成等施南的官員也都派人送來了賀禮,其中施南通判秦天興更是親自到場。如果不看氣氛,只看來往客人,真瞧不出宜昌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城內的大小官員和富商大戶,齊聚到府衙,各種程儀慶禮在門外面排起了長隊,讓周家的管家僕役們都忙得暈頭轉向。
官員們擁擠在正堂或前廳,彼此招呼攀談。富商大戶們則遊走在四處,一邊讚歎李府尊如何如何勤勞廉潔,一邊利用這種難得的機會,私下交流着如今的‘國情商事’。
宜昌的消息傳遞一點也不滿,復漢軍已經抵到了荊州,眼看着就殺奔宜昌了,他們這些沒走的大戶商賈今後就要做陳漢的順民嗎?大清可還佔據着大半個天下的,尤其是江南,官兵打復漢軍是不給力,打福建的天地會倒比較順利,現在已經解了福州之圍了,許多人對陳漢還是沒有信心,可他們因爲各種原因不能走掉,自然都擔心不已了。
一張張長長的禮單讓周文覺臉上的笑意不斷。人財兩得,他這才叫人財兩得!雖然他知道這些送來厚禮的商人,多半不是什麼好鳥,對大清忠心耿耿的士紳鄉紳鄉宦,早就轉移家產,把人轉到四川了。眼下的這些商賈大戶,心理面打的鬼主意,周文覺清楚的很。
宴會一直進行到華燈初上,大家推杯把盞的吃好喝好後,這場筵席的另一個目的,可以說是今日酒宴的真正意圖這才正式進入主題。
周文覺與李繼炎彼此對視了一眼,後者微微點頭,起身向主賓位置上端坐的朱珪俯耳嘀咕了兩句。朱珪慢慢站起身來道:
“諸位同僚賢達,武昌敗北,制臺大人殉死,我與範撫臺承往命守牧湖廣,但荊州再敗,鄂北亦失,愧不敢言勇矣。亂匪肆虐,荊楚大地爲宵小所趁,滿目蒼夷,可憐可恨也。”朱珪說着潸然淚下。周邊的周文覺、李繼炎忙勸解。
朱珪止住哭泣,再道:“今陳賊大鼓而至,縱橫江河,宜昌危如累卵。此處係爲四川戶門,三峽之,如果有失,朝廷震動。皇上遂降有旨意,命範撫臺攜某廣招忠勇,平賊去患,至今已頗有成就。”清代各省巡撫例兼右都御史銜,因此巡撫也稱中丞。可範時綬頭上的右都御使銜早在他第一次武昌奔逃的時候就丟了。
‘大喜’的日子,一大堆內容轉到了如今的國家大事上,現場迅安靜下來,不少官紳豎起兩隻耳朵仔細臨聽,這纔是他們今天到會的正事麼。
“然我宜昌府庫空蕩,編練鄉勇只三千人就無以爲繼。本官奉旨協助臬臺大人監理鄉勇,深感兵力不濟,實力微弱。欲再採辦軍械,整備新營,以解國憂。遂望諸位父老,社會賢達,多多幫扶。”
周文覺此時也站了起來,環視着在場的官紳,表情十分嚴肅。一股逼人的急迫感,狂風巨浪一樣席捲在場的所有人。不少人心頭一顫,暗道:又要錢了;而也有一些人心中大舒了一口氣,只是要錢容易。只要不讓他們留在宜昌給朝廷當探子,一切都好說。
秦天興咧了咧嘴,無聲的笑了笑。心中想着李繼炎口中的那支鄉勇,那麼多銀錢只編成了三千人,真不知道有多少銀子被這羣混賬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那些銀錢如果交到施南,從施南和湘西、黔東北,至少能拉出五千土兵,絕不會跟宜昌鄉勇那般廢物。
再要錢要不到他一個施南通判頭上,秦天興端着酒杯抿了一口,一副看戲的樣子。與他有一樣表情的是宜昌府城內的一些官,幾個不想管的人兩眼微閉,擺出一副醉了的樣子……
而下面的商賈大戶,你看我,我看你,尤其是那幾家盡人皆知的富豪大戶……
“諸位若能解此困局,周某人與臬臺大人必當上報朝廷。朝廷定不吝嘉賞……”
這是一個交換。你們這個時候拿銀子,等到朝廷再殺回來的時候,就放你們一馬。只要不是在陳逆手下表現的太過活躍和熱絡的。
氣氛有幾分冷場,但很快就火熱起來。很快一個富豪就站了出來,“報效朝廷,助餉募軍,乃我等良善本分。不敢沽名釣譽貪圖朝廷嘉賞。老夫願獻白銀三千兩。爲府尊大人和臬臺大人分憂!”話說得是慷慨陳詞。銀子捐的也不算少。朱珪身後一個隨從伏在他耳邊低聲細語了兩句,朱珪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滿意。
“老朽願捐兩千兩……”
“……願納一千五百兩……”
接下就接連幾個掏銀子的,讓周文覺和朱珪的臉色都好看了很多。
“保家安民,我等豈能坐視旁觀。小人沒多少銀子,就捐米一千石!”又一個人站了起來,張口一千石大米。數量也真的很不少,即使是魚米之鄉的江浙一帶,一千石米也能頂個一兩千兩銀子,但是朱珪他現在缺糧食嗎?他們現在要的是糧食嗎?
不說是朱珪,就是周文覺,鷹隼一樣尖厲的目光也盯向了那人。聲音冷冷的說:“給本府記下。”
可惜周文覺的這幅做派並沒起到什麼作用。有了這第一個人,就有更多的後來者。你一句,我一言,各種雜七雜八的捐納如流水般涌出來。卻大多數人都似乎有心靈感應一樣,無論錢糧布帛,每一家的捐助都在千兩白銀上下,甚至是更高。周文覺這滿堂賓客,一路記來,白銀湊了不過兩三萬兩,大米糧食卻有近萬石,還有棉花、藥材等等其他雜物若干。要是後者都能換成銀子還好,兩三萬兩白銀距離朱珪和範時綬二人的‘期望’可還差好大一截。
當最後的人離去,宴會場就只剩了朱珪和周文覺、李繼炎等人,朱珪的臉色冰塊一樣冷定,半響,彼此對視了一眼。周文覺、李繼炎等心中一跳,朱珪這‘好好先生’一樣的人,眼睛裡爆出的可全是殺機——
一衆下人辛辛苦苦的將殘羹剩餚收拾妥當,就這些剩菜剩飯,對於周文覺家的下人來說也是改善生活了,那些來回運桌椅的外人,連頓飯都沒得吃。不過周文覺也大方,庭院廳堂全都打掃乾淨後,他讓管家召集所有人,每個人都封了一個紅包。這裡頭不管放得是同伴,還是別的啥,總歸是白的的。管家挨個放,贏得了一簍子一簍子的好話……
“老爺,已經交過去了。”完了紅包,管家來到依舊亮着燈的書房,周文覺捧着一本書正在燈下看着。管家眼睛瞄了一眼,還是之前的那一頁,這麼長時間了,自家老爺一頁沒有翻動。
“沒出錯吧?”周文覺赫然現自己的聲音如此暗啞。
“老爺放心,沒錯。”這是要掉腦袋的事兒,管家是一百個小心。如果出錯了,周家全完,他也完蛋。
周文覺渾身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就感覺自己腰背是那麼的酸。原來他自從坐下來,就再沒動過一下。也不怪周文覺這麼長時間一頁書都沒有翻,這等大事壓在心裡,天底下有幾個人還有定力去看書?
“睡吧。洗洗睡吧。”明天一大早起來,就是新的一天。過不兩天,宜昌就要掀過新的一頁了。而對於復漢軍,一個主動投降的知府,這可不就是‘新的一頁’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