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駐浙江新兵營總辦,台州、溫州、處州、衢州各實缺知府、知縣,各地的善後局,營務處,清丈局,各旅團部,及英法各國駐寧波商辦……來貼求見。”
沈國貞剛從衙門回來,門房把記在簿子上的來貼求拜的名單唸完,差點兒就一口氣喘不上來了。前些日子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福建,復漢軍南下之戰勢如破竹,清軍在福建的大面積土地,轉眼就被複漢軍染紅,可這並不意味着浙江的差事就輕鬆下來了。
對比地方雜物,各類各樣的事物處理,單純的打仗是更爲輕鬆的。現在不要說陳敏這個副留守,就是沈國貞也比陳鳴要忙的多的。
滿清在浙江的統治被推翻,各地的哨卡和厘金局被剷平,軍事、政治上的大片空白被複漢軍填補來,但這是一個省的事物啊,能把一切都確切的理清捋順,復漢軍的浙江政府官員還不知道要用多少時間呢。
索性復漢軍的如潮攻勢給了沈國貞他們最大的底氣,整個浙江地面都很是安定。
沈國貞是江南監察御史,在省級大員還沒有敲定的時候,駐在蘇州的沈國貞完全炙手可熱。陳鳴不在的情況下,整個江南除了南京城的陳敏,再沒人比他更紅了。
沈國貞的地位無可動搖。
將來他能走到哪一步,還難說得很。可眼下時候,江南所有的官僚全要看江南監察御史沈國貞的臉色過日子。
大亂後的大定,是最容易摟錢摟財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頭上多了一尊明察秋毫的大神來,那是能讓無數人崩潰的事情。何況復漢軍的形勢如旭日初昇,大批滿清官員也乖乖的投了降的。他們投降即是爲了保命,也是爲了繼續做官。陳鳴有過命令,官聲太差的人不錄用,並且還要追繳其貪贓的財物;官聲一般的官員看着使用;官聲好的投降官員則是最有保障的。只是即是有繼續任用,過了最初的慌亂時間,官員也多會被挪一挪位置。就比如那金華知府鄭頲,現在就被調去了金華府西側的嚴州府。而這官聲的確切的定論如何,不是光聽老百姓的,還要看沈國貞這個監察御史是如何‘看’的。
這一條看得到摸得着的金光大道上,從龍之臣是沒得做了,可蠅附驥尾一樣能致千里!就連駐軍也希望輕鬆一些,否則整日裡被人盯着,也不是個滋味。
聽完門房唸完名單,沈國貞莞爾一笑。
旁邊的嚴靜也笑着對沈國貞道:“年兄,這些人是來拜碼頭來了啊。”嚴靜是嚴鴻逵嚴家的後人,當然不是直系的。嚴鴻逵直系的親屬跟呂留良的後人一樣被充軍到寧古塔,給披甲人爲奴,旁系卻沒怎麼被大牽制。雖然這些年嚴家一個考取功名的人都沒有,但嚴靜的學問還是不錯的,至少比沈國貞強,而且熟知江南士林和一些本地的情況,嚴家很有幾個人已經入仕,嚴靜的腿要是不殘疾,他現在也會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官,而不是隻能在沈國貞身邊當一幕僚。“凡是來的人都可以回帖子,但今兒要擋駕。就說年兄還要處理公務,來日我去回拜他們一趟。魯公明察秋毫,萬萬不可大意!”
“至於還有空缺的官位,何慮之有?”
“現在的陳漢如旭日東昇,要進來當官的人多的是。即便這些人都是主動投效,還有不少已經被任命了職務,年兄貴爲監察御史,也要拿兩個出來立立威!”嚴靜抓着一捏拜帖,他就不信這些拜帖的主人屁股後頭都已經擦乾淨了。
沈國貞臉上的笑容更多了三分,嚴靜說的話甚和他的胃口。
在受了陳鳴那次教訓之後,沈國貞就決心做一個‘清廉自愛’的好官。公生明廉生威,他沈國貞對官場上的很多溝溝道道是不瞭解,不清楚,但只要守住‘公正廉潔’四個字,就足以應付一切‘外敵’。
何況作爲一個前****草根,沈國貞本身對於官場中的藏污納垢也早有反感。雖然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要不拿幾個傢伙殺雞儆猴,他就枉爲監察御史了。
江南這個錢糧之地的監察御史,如果不能咬出幾個蛀蟲出來,那哪裡算是稱職呢。
兩人正在閒談着說話,嚴靜很清楚這些天沈國貞在政事上費了多少心血,有意的奉承,好讓沈國貞開心開心。門房又匆匆忙忙的回來稟報:“大人,魏長空魏大人求見……”
魏長空在江南官場中的地位如何門房並不清楚,但是魏長空絕對是復漢軍新政府中所有官員裡於民間名頭響亮的人物,那可是帶領死士於衆軍之中刺殺了劉墉的猛士。
魏長空沒有騎馬,是乘一輛馬車而來的,他現在是江蘇現任警察廳的廳長。
聽到是魏長空,沈國貞心裡猛地一跳,跟嚴靜對望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他們可是知道魏長空現如今的最大任務的。沈國貞大步的就朝小花廳走去。
……
泉州這個良港現在被鄭繼佔着。
後者是海澄人,更是萬雲龍的兒子,萬雲龍號是萬二和尚,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和尚。他俗家姓鄭,原名鄭洪二,作爲天地會的總瓢把子,比嚴煙還要牛還要高的人物,親身犯險萬雲龍是不會的,卻也並非說他手中就真的丁點實權都沒有。
福建天地會起兵以後,進展最最順利的兩撥人,除了有復漢軍大力支持的盧茂外,就是萬雲龍嫡系中的嫡系的鄭繼了。從海澄向北,匯同同安的陳彪一塊進攻泉州,拿下泉州以後又一腳將陳彪踢回了同安。
鄭繼的地盤也不大,卻包裹在天地會義軍的最中央,往南是盧茂、陳彪,往北是最早攻入興化府的趙明德,結果沒料到的是興化府裡出了陳杰這麼個了得的人物,從弱到強,硬是將趙明德打出了興化府,趙明德推入了永春州,鄭繼在泉州跟陳杰的地盤接壤,兩邊也很鬥了兩場,兩戰鄭繼軍皆敗。
兩次失敗直接把鄭繼和他背後的萬雲龍打的灰心喪氣,索性就盤踞泉州這塊寶地,做起了轉口貿易的買賣來。他們是整個福建最早收攏茶葉生絲,然後走海路運往廣州澳門,或是跟外來的海商貿易的人。地盤不大,油水卻不是一般的充足。
福建多山的地形就註定了水路在福建大宗貨物運輸交易當中的地位,整個福建沿海三處在中國史書上留下名號的商港:福州有閩江,漳州有九龍江,泉州就是晉江。
盤踞在漳州的盧茂不跟萬雲龍爭鋒,加之萬雲龍在天地會的意義,反正鄭繼地盤不大,錢糧卻很充足,養了足足兩萬軍,還配了不少西式槍炮。他們自己也造了不少槍炮,鐵料全是打廣州佛山引入的好鐵。
而前後爲鄭繼運送了四五萬斤好鐵的盧觀恆,別看這是一個小商賈,年紀也沒鄭繼大,卻是泉州真正的座上賓。
鄭繼一把挽住盧觀恆的胳膊:“哈哈,熙茂,你何來之遲!”熙茂是盧觀恆家後請人爲他起的字。盧觀恆是廣東新會人,現今二十有五,去年纔剛剛成親。因爲他在去年才真正的家,有了第一艘屬於他自己的船。之前時候,窮困潦倒,在廣州以幫人守歇業的鋪店爲生。
盧觀恆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改變。原時空裡這位十三行歷史上最富有的四大商人之一,直到四十多歲還窮困潦倒,未能娶妻生子,迫不得已前往廣州謀生。而這個時空中,他卻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年到廣州。
當初窮的只剩下一條爛命的盧觀恆在福建天地會起事後,就靠着根川往福建運糧食了第一筆財。先是糧食,再是鐵料,最後是槍炮、火藥。
“非是我拖拉,實在是官府查得緊,否則我焉能盤桓瞻顧!”盧觀恆的話語裡充滿了感慨。廣東的官府不是白癡,當然知道有人往福州轉運糧食、鐵料、私鹽、火藥等等,珠江口一帶的稽查從未放鬆,且越來越嚴了。盧觀恆湊齊了這一船貨,都不知道廢了多少周折,何況他還要打通海上的通道。這一船貨的附加值太大了。
“此次我一共運來了二百杆自來火槍,六門中小炮,一百桶火藥,一批硫磺、硝石,還有六百石大米和四千斤鐵。”盧觀恆的海船隻是一艘中等大小的福船,裝了塊五十公噸的貨,已經塞得滿滿的了。
“暹羅的糧船可抵到廣東了?”
“廣東的糧價比往年都低,全是因爲這暹羅大米。”
“我還是急需槍炮、火藥、生鐵。”
“葡萄牙手中沒那麼多槍炮,英國人離的太遠。現在手中有貨的只有荷蘭人,要價太高。生鐵的價錢也一路長高,而且市面上的鐵料是越來越少了。”
“你儘可能的買來,要銀子不怕,只要有貨!”
復漢軍已經打到了福州,也承諾不對天地會動武。可利益大事,天下得失,這些話都跟放屁一下半點真正的作用都沒有。
萬雲龍對鄭繼這麼說過:“我鄭家的‘江山’現在只能寄託在陳鳴的守信上。這江山還做的穩嗎?”鄭繼現在急需槍炮和生鐵。
自己過上了當家做主的日子,誰還願意回到過去當奴才?即使明知道事不可爲,鄭家父子還是捨不得這片基業。這天底下爲財爲權而死的人,多了。
中國幾千年歷史,多少英雄人物死在了這一點上?那就是一道遮在眼前的迷霧,外人看起來十分簡單的一道選擇題,當局人眼中,卻是最難的人生抉擇。這是要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不是隨便誰都能看得破的。
……
福州城裡,將軍府書房裡,一片死寂。明福捏着摺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他坐在那兒,坐在那兒,一直到消瘦的身子似乎支不住腦袋,頭,無力的垂了下來。
復漢軍,陳逆,真的無人能制了。一切打算都成了泡影。
復漢軍已經殺到了城外。他們沒有立刻對福州起進攻,兵力似乎也不多,但寂靜的成了靈堂一般的福州城中卻沒有誰敢提議夜襲他們。
只要有人敢提議,哪怕是有死無生,明福都會一百個願意。福州城裡還有三萬的清兵民勇,卻宛若一潭死水,“盡是懦夫,鼠輩。”明福今天下午已經沒來由的打死了兩個僕人,如同一頭困獸在書房裡轉來轉去,也只在書房裡,連貼身長隨都不大敢過去沾邊。
鄂寧徹底沒了主意,跟個木頭人一樣。一呆就是半天。
明福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加強大一點,可他也想到了史書上無數末日記載,當局勢展到最後最糟糕的時候,再堅固的城防沒有了人心也是白搭。
福州就是這樣。再有利的地形,再多的士兵,沒了鬥志,那就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衆。
兩朝爭鋒,軍閥混戰,到了一定程度就會有一場大戰,就比如三國時候的赤壁之戰,比如隋唐時的洛陽大戰,元末混戰時候的玄武湖大戰,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是決定天下命運的時候了。勝者那就能得天下!
如今局勢敗壞,指望陳逆成爲黃巢或李自成第二,那還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
海壇島。
夜色已深,海水排擊着岸邊的礁石,出嘩嘩的響聲。
月亮挺圓,如華的月光灑在沙灘上,把黃色的沙灘都染成了銀白色。
張球散步在海邊,遠處海上的燈火閃過,巡哨的海船正在遠方警戎。
白日裡熱鬧非常的海壇島,現在已經聽不到一絲兒人聲,張球也趁着夜色的寂靜,踱步在海灘邊慢慢散着自己心中的不甘心。
明日他就要盡起大軍前往閩江口了,因爲今天暗營傳來消息,琅岐嶼上的福建水師投降了。
撒你母,吳必達!
你這個不知羞的烏龜,竟然降了?夭壽鬼,夭壽鬼……
張球在心裡大罵着吳必達。什麼吳必達被兒子下藥藥倒了,張球根本不信。他就認定是吳必達膽怯了,見事不可爲,乖乖的投降了。
想起吳必達這兩年裡跟自己多次交手,還有當初海壇一戰,他沒吳必達打的那麼慘,張球氣就不打一處來。
而除了意氣之爭外,更重要的是利益之爭。復漢軍水師本就是海戰的菜鳥,最早時候陳鳴還向他要來了好多個老手,所以張球即使全軍投去了,他也不擔心被徹底摸消自家的印記。可是先一個吳淞口一戰,投降的清軍水師就已經讓復漢軍實力大增;現在又有了實力不弱於張球的福建水師,整軍投降,那就更實力暴增了。
復漢軍水師現在已經完全有能力一口將張球吃掉。
張球不想被吞吃了啊!
他是沒有凌樑的野心,但隊伍被吞吃,與他這樣的洋匪世家來說,總有種不好的感覺。
“要是小妹能夠懷有身孕,生下個一兒半女……”張球也不用做這麼難了。可是魯公子嗣就來的艱難,那麼長時間,愣是沒有一個人懷孕的。至今也只有原配那一個兒子。
對於一個將來要問鼎天下的皇帝來說,一個兒子這像話嗎?十個都不見得夠啊。
張球最初以爲是陳鳴特意安排的,不願意讓張氏、石氏、姚氏她們受孕,但後來看現,絕對不是這樣的。而是陳鳴這個爲陳漢打下半壁江山的大人物,真的子嗣艱難。
“唉……”張球對月嘆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