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04
玄霄回到了房間後坐在了椅子上，而後沉思良久，他原本因爲雲天青身上沾着的鳳凰花瓣而產生了莫非雲天青同他一樣都是重生之人這樣的荒謬推論，只是這個猜測一出現就被自己推翻了。
雲天青若是也同他一般是重生之人的話莫要說和他同寢了，他根本就不會上山！
縱使心中再怎麼怨怎麼恨，他對於自己曾經的兄弟的志向還是有所瞭解的，雲天青那樣一個海闊任魚躍的人，根本就不習慣規矩束縛衆多的瓊華，更何況瓊華的理念與他完全就合不來，所以說若雲天青也回來了的話他根本就不會上山。
就算，就算這裡會有夙玉。
想起自己曾經深愛的女人，玄霄心中卻沒了半分的感覺，既不傷心也不怨恨，至於原本的愛意，早也在他禁閉東海的那五百年間煙消雲散了。
說來好笑，曾經心有靈犀兩情相悅的戀人竟然還不比一個背叛了自己的師弟容易讓他記住。
玄霄微微闔起雙眸，半是複雜地笑。
他自從從雲天河那裡得知夙玉早已轉世輪迴了之後，心中對於她的愛意與恨意竟然好似一下子就淡了似的，他知道夙玉是多麼決絕的性子，也知道當年其實是他自己先推開了對方的手，因此她離開自己其實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
他有過後悔，卻也並非不能夠理解夙玉的選擇。
只是他被冰封十九年的痛苦，兄弟鬩牆的痛苦，愛人別離的痛苦，羲和反噬的痛苦，以及最後好不容易能夠將瓊華帶入崑崙天光卻被九天玄女再度打落甚至囚禁至東海那麼多年的痛苦……
這些痛苦，必須要有人來揹負，必須要有人來負責。
“雲天青……”玄霄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而後在心中繞了幾圈才緩緩吐出口，語調平緩卻極富深意，包涵着各式各樣的情感，複雜到平淡。
他念出這個名字之後沉默良久，忽而輕笑出聲，聲音中帶着深入骨髓的恨，也帶着某種快意。
雲天青……
他該說他什麼好呢，明明是那樣灑脫的一個人，卻太過重情。
早已魂歸地府卻不願意就此輪迴，偏要呆在那裡等到他去見他，也不過是爲了一句抱歉。
可是誰要他的道歉？！
他以爲道完歉了就能夠放下心中的種種桎梏灑脫地轉身輪迴去了？徒留他一個還輾轉堅守着這一世的怨憤直至終結？
他偏不去！
你雲天青想求個心安？
做夢！
玄霄心中是知道的，雲天青縱然有做錯的地方，但說到底其實也不過是因爲與瓊華上下的理念不合就此離去罷了，望舒是夙玉帶走的，與他關係不大，甚至連離開瓊華……說不定也是夙玉一人的主意。
雲天青錯就錯在……他愛上了夙玉，愛到心甘情願被束縛被禁錮，愛到甚至願意爲對方揹負罪業揹負一切，愛到讓夙玉深愛的自己有一個能夠發泄的藉口，愛到甘願獨自一人在地府十九年只爲了一句道歉。
他知道的，自己並不需要道歉，也並不需要聽到他的道歉……
不過是爲了讓自己恨得理所當然。
玄霄想着目光深邃了起來，既然他雲天青甘願當着個罪人，那他就如他所願。
他重生前在東海禁地被束縛了五百年，出來後直接入了魔界，根本沒有去過地府一回，也根本沒有再去打聽任何人的消息。
他活了多少年，雲天青就得給他在地府守多少年，至於他會不會在魔界形神具散再也入不了輪迴……那也是他雲天青欠他的，就呆在地府，陪着他一同魂飛魄散罷了。
“呵，雲天青……”玄霄反反覆覆地咀嚼着這個名字，只覺得思緒一片混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能夠重生已是天大之喜，回到瓊華可不是爲了再一次經歷背叛，至於成仙……入魔了這麼多年後他早已對着那些神仙不報任何的幻想了……
不過也是些爾虞我詐之輩，和在人間根本沒有什麼差別。
他此回肯再一次拜入瓊華，不過是爲了羲和，只能是爲了羲和。
他不會再給雲天青和夙玉，背叛自己第二次的機會。
“哎呀，師兄你今天竟然沒出去練劍，真是稀奇啊。”正在這時，雲天青大大咧咧地推了門進來，看到坐在屋中的玄霄一愣，而後摸着腦袋笑問道，神色帶着些許的不自然。
他沒有錯過，在玄霄擡起頭的一瞬間那雙紅得詭異的眼睛，以及在看到他時來不及掩飾的刻骨的恨意。
那種恨意，讓雲天青的心中‘咯噔’一聲感到了不安，他不記得自己曾經有對不起過玄霄，更加不記得自己怎麼害了他竟會讓他對自己露出這種彷彿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的眼神……
他看着玄霄那雙曇花一現的紅眸一閃而逝，又靜靜地看着自己時張口就是一句調笑，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若是一味修行也不好，我聽了長老的囑咐回屋休息。”玄霄在聽到雲天青的調笑之後撇過臉，神色淡淡的回答。
“哈哈……也是也是。”雲天青原本只是急中生智扯開話題，也並沒想過玄霄會作答，因此玄霄這一回答就讓他反而吃了一驚，只能乾笑着附和。
“既然師兄你要休息，那我也不打擾你了，我出去晃晃去。”雲天青看着玄霄淡漠的眉眼眨了眨眼睛，反應極快地又退了出去。
玄霄坐在屋內沉默以對，對他的突然到來又離去沒有任何的表示。
而云天青關上房門之後沉默着走了很久，在不自覺走到了醉花蔭處才停下，接着深呼吸，捂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心口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確定自己從未欠過師兄任何東西，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有對不起他過，只是每一回這種確定在不經意間看到玄霄對着他露出的那種眼神之後又動搖了些許。
敏銳如他，自然能夠察覺到玄霄對他的恨並不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而這種恨……
雲天青想着方纔玄霄看他的那一眼，想起那一瞬間的心悸，忍不住苦笑無言：這種恨，他承受不起。
他雲天青向來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人，愛得簡單，恨得痛快，因此他從未想到過竟然還會有人有這樣一種恨意，深入骨髓，只消看一眼便能夠痛到靈魂的深處。
雲天青合上眸子，半晌捂住臉，一想到剛纔玄霄那恨到深處的眼神伴隨着周身的孤寂，他竟然會產生一瞬間的憐憫。
他知道他不該對玄霄有憐憫之意，但是他很難不對散發着那種氣息的玄霄產生憐憫，他也知道玄霄那種隱隱綽綽的瘋狂是危險的，但是他就是沒辦法對他產生警惕，他如今對於玄霄有的，除了憐憫，別無他想。
“……該死，我莫非有受虐傾向麼？”捂住臉苦笑了半晌之後，雲天青開口，聲音中帶着沙啞的自嘲。
雲天青在醉花蔭站了一會兒之後擡腳朝着還真的挽光樓走去，他只覺得自己如今的心思亂極了，不想跑到別的地方去，更加不想回屋，那也只有再去還真的小樓中去平心靜氣了。
雲天青再度來到挽光樓的時候還真正在給自己樓裡種着的花澆水，神色一片安然。
這種安然很好地撫慰了雲天青心中的混亂，他擡眸看着二樓的還真，原本還紛亂的心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怎麼，才從我這裡離開不久竟然又回來了？”還真看着雲天青的樣子露出微笑，山谷是他的地盤，自然雲天青在進入谷中身上那種混亂不安的氣息他纔會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感受到了。
但是他並沒有什麼表示，依舊心平氣和地澆花，等雲天青自己冷靜下來。
“還真長老，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明明沒有虧欠任何東西卻被確確實實地怨恨了的人會怎麼辦？”雲天青走進小樓看着還真忙忙碌碌了一陣，直到對方空了下來才了冷不丁地問道。
“你確定自己沒有虧欠別人任何東西？”還真洗淨了手，走到對方的跟前問。
“……我不記得自己虧欠，只是他的恨告訴我我的確是欠了他什麼。”雲天青看到還真柔和的黑色眸子，皺起眉，想了好一會兒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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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過你他恨你了麼？”還真眼中閃過訝異，而後又笑道。
“不曾，只是我覺得他恨我。”雲天青老老實實地搖頭。
“他既然未曾對你言明就表明他並不恨你，你覺得他恨你，只是因爲你對他心虛。”還真想了想，慢慢地說出自己的推論。
“誒，爲何我要對他心虛？”聽到還真的推論，雲天青一愣，吶吶着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或許是你自己認爲對他不夠好吧。”還真眨眨眼，聳了聳肩回答，之後就將雲天青撇在一邊自己上樓去撫琴了。
他知道如雲天青這樣一般心思通透而又七竅玲瓏的人總會想明白的。
“也許是如此吧……”雲天青在得到還真的回答後沉默敘舊，猶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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