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大雪自北向南蔓延。時間給燕北這個生於遼東長於遼東的男兒最直觀的感受便是自他出生以來,一年的冬天比一年冷,所以記憶裡對家鄉,最明顯的印象總是徹骨的寒。
在燕氏軍團拿下東郡緊跟着威‘逼’濟‘陰’乃至震懾樑國之後,陳佈於外的兵馬終於接到收縮防線的命令,他們的軍隊撤退至濟‘陰’郡的句陽、成陽一帶,定陶儘管仍舊爲兵馬控制,卻也僅僅是據守河灘,不再向南進攻。
燕氏軍隊前方所佔領的這幾座城池實際上都不禁打,曹軍的抵抗很強烈,儘管燕軍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城池,破城時間大多在一旬之內,但這樣的代價便是到手的城池多數都已被石砲砸得面目全非,而燕氏沒有足夠的影響力發動民夫修築城牆。所以他們屯兵避冬的城池都有缺口。
沒錯,號召民夫修築城牆需要的是影響力。即便燕北擁有號令天下的權勢,在這世間也仍舊有他所不敢做的事——比方說強徵壯丁修築城牆。
兗州是曹‘操’起家的地方,這裡的百姓認同曹‘操’,何況在兗州境內的百姓對燕北的認識有點怪異。不論是縣中縣尉還是鄉村野夫,他們一致認爲燕北打進哪裡,哪裡便會慘遭屠城,甚至句陽人認爲成陽已經被屠了,成陽人也認爲句陽已經被屠了……安民告示,根本就不信。
甚至在燕北已經進駐城池半個月後,城中仍舊家家關‘門’閉戶,巡查街道的軍卒偶爾回報,在那些緊閉的房‘門’中,他們能看到小孩子仇恨夾雜恐懼的眼神。
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是因爲曹‘操’在戰爭開始前徵召的六萬民夫,也就是後來因閻志的進攻而死在濮水畔的那幾萬民夫。曹‘操’名義上作用兗、豫二州,但實際上真正受他統治的郡並不多,只有寥寥可數的六個郡。爲了與袁紹合謀同攻冀州,他在六個郡分派了徵募六萬民夫任務,濟‘陰’郡的句陽縣城中,當時便被徵走一千四百餘人。
是丈夫、是兒子、是父親,死在濮水。
“城牆就不修了,再強募青壯,城池非反了不可。何況看看城中,哪裡還有能修城牆的青壯!”在說出這句話之前,燕北已經派人在城中巡查了許多日,句陽城裡的青壯十不存一,留下全城鰥寡孤獨,“若是有青壯,他們如此之恨燕某,豈會坐以待斃?”
“大王,若不能強徵青壯,便讓軍卒稍加修繕吧,把城上缺口修成一條路。”郭嘉對城中民心這件事亦無計可施,積恨太深,非朝夕所能更改,“堵內城,留二尺小道,道中右側五尺上留二尺寬缺。”
多此一舉!
燕北心裡已經夠鬱悶的了,整場戰爭他一個人都沒殺,可濟‘陰’郡百姓卻好像將所有孽債都歸罪於他。他倒不覺得冤枉,只是心裡並不舒服,這種時候郭嘉這樣的建議讓他更加煩躁,道:“這有何用?”
“野戰用長,城戰用短。若敵冒雪突襲,有缺必攻缺,我在上而敵在下,我右爲敵左。”郭嘉說着,這個總是咳嗽‘露’出一副病秧模樣的謀士竟攥着竹簡裝作舞劍,笑道:“右揮刀劍,總比左揮順手。”
燕北想想,“好像的確是這道理,你跟魏續說吧,讓他的部下軍卒先用土方堆出形狀,試試。如若可行,便依此修城。”
說是曹‘操’那邊壞事一件接一件傳來,其實燕北也沒覺得自己好到哪裡去。幾乎在同一時間,這個興和二年的冬天,各路諸侯心裡都不爽利。袁紹在今年爲了收復失地而發起戰爭,接着失了更多的地,死了大將沒了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戰場上一退再退,被麴義打得都快蝸進徐州琅琊國了。
曹‘操’就不提了,生死存亡,自己的地盤自己說了不算。
燕北呢,同樣也在爲失去最重要的東西而感到擔心。他的根基是忠於他的兵馬,前身爲燕趙武士的羽林騎,以及在天下龐大的民心。派出典韋三千騎,現在歸營二百多,儘管逃回來的羽林騎說典韋擒住了陳王劉寵,還殺了幾名諸王世子,但散去羽林騎對燕北而言一樣很糟糕。
關鍵是典韋現在還沒回來!
而另一方面,在人心上燕北於兗州受到前所未有的抵抗,統治兗州在他心裡直觀感受比統治高句麗還要難!
他視人爲子民,人視他爲仇寇,這令他擔憂這場戰爭究竟能讓他得到什麼。得到一個全民反抗他的兗州,他甚至擔憂在將來派遣的太守與州牧會不會被吏民殺死!
“大王,大王!典都尉回來了!”
燕北‘騰’地一下從榻上坐起,快步走出兩步,又折返披上狐裘,這時典韋已經走至‘門’口,拜倒高聲道:“大王,屬下回來了。”
“快進來!”燕北披好裘袍便見典韋與孫綜滿身狼藉地拜在地上,連忙拽起二人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燕某可生怕你們回不來,以後咱不做這些事了,區區諸王聯軍,便是與他們作戰又能如何!”
燕北不是裝的,他是真心疼。三千羽林騎就剩下仨瓜倆棗,那是最忠誠於他的軍隊啊,說沒就沒了。
“請大王責罰,屬下行事不利。”
典韋入室後再度拜倒,對燕北拱手道:“屬下擒獲陳王劉寵,卻無奈半路上……”
燕北一聽典韋提到劉寵便連忙擺手,他到現在還未見到劉寵,料想多半是半路給人劫走或是跑了。失去的追不回來,但卻不能寒了赴死壯士的心,忙道:“無妨,劉寵跑就跑了,燕某早晚在戰陣上親手擊敗他,你也不用自責,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典韋的臉漲的通紅,卻礙於燕北是主君不能打斷他的話,好不容易等燕北說完,話頭卻又被同行的孫綜接走。
“主公想到哪裡去了,劉寵哪兒還能跑,典君的意思是。”這次終於輪到典韋,這個體態雄毅陳留漢子低頭懦懦道:“典某不知輕重,將那陳王……打死了。”
打死了?那是個以勇武善‘射’而稱名的劉氏諸侯王誒,你就這麼輕描淡寫像捏死小‘雞’仔一樣,打死了?
燕北定定地看着典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