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後,格雷科莊園屍橫遍地滿目狼藉,儼然已經變成了人間修羅場。
據傳言,素日裡助紂爲虐的格雷科私人護衛隊被悉數殲滅,且有大部分不是被子彈命中,而是□□脆利落一刀斃命。
待黎明到來之際,貧民區的人們均發現自家門口多了一袋用以補貼生計的錢幣,沒有人知道那是誰留下的。
此事在上流社會引起了極大轟動,報紙上瘋傳着關於公爵和公爵夫人慘死的新聞,還特意刊登了蒙緹老紳士事後嚇得面如土色的照片,以及他獨子藍寶·蒙緹所講的那句“聽說公爵大人藏了一個東方少女在家裡,那姑娘也是信奉基督教的,結果她被燒死了,這難道是上帝的降罰”。
一時間惹得人心惶惶,不僅是巡警加強了治安和搜查力度,諸多貴族也都在盡力整修自家莊園,生怕稍有疏忽就會重蹈格雷科的覆轍。
而參與此次行動的主角們,正集體在斯佩多的莊園裡休養生息。
“那句話是司隱教藍寶說的吧?真是究極的聰明啊!”納克爾手捧一杯咖啡坐在沙發上,笑眯眯發表着感慨,“有了背黑鍋的人,她的身份就不致暴露,那我暫時還能留在教堂協助你們。”
這就是司隱要殺掉萊西,僞裝成自己被燒死的用意。
“啊,辛苦了。”指尖香菸的火光明明滅滅,G很隨意地吐出一口煙霧,向後重重倚在了靠墊上,“不過那小丫頭貌似正和Giotto冷戰呢,我倒要看看Giotto要怎麼哄。”
“是因爲受傷的事情麼?”
“Nfufufu~我可不這麼認爲呢,納克爾神父。”斯佩多在旁邊心情很好地笑着,顯然沒將此事列入需要操心的範圍內,只是在理所當然地陳述事實,“司隱看上去可不是那種會因疼痛而失去理智的女孩,她大概是在爲Giotto的處事理念而苦惱。”
G將菸蒂掐滅,頗爲心煩地蹙起眉頭:“Giotto那性格是扳不過來的,想老子帶着自衛團清理那些犯罪團伙的時候,他還能悠哉悠哉向人家宣揚美德與愛——這是正常人的思維迴路嗎?”
斯佩多笑容未褪:“所以我更認可司隱的做法。”
“話雖如此,但那丫頭也未免太嚇人了。”G到現在還能回憶起那日在格雷科莊園裡,司隱單手提刀殺人的姿態,彼時她冷冷擡眼朝這邊投來一瞥,眸光寒意徹骨,攝人心魂。
“但你同樣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在幫助Giotto,而且還在Giotto猶豫時替他做出了決定。”
“……”
“恕我直言,自衛團將來要走得更遠,既需要Giotto這樣溫暖衆生的領導者,也需要司隱那樣用極端手段清除障礙的殺戮者。”
斯佩多的話很有道理,G是明白的,故而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很沉重地點了下頭。
他原先一直不相信司隱的實力能達到什麼驚人高度,如今才真正體會到,她從來都沒打算隱瞞過,她說自己所能做到的程度,全是絕對真實的。
永遠都只看到這世界光明的一面是不行的,那個女孩像是命運的安排,陰差陽錯加入到他們中間,填補了黑暗的空缺。
那樣的抗爭纔是完整的,倘若隊伍裡連能果斷揮刀的人都沒有,還談什麼開闢新道路呢。
當然,他也是可以的,然而大多時候卻難免受到Giotto思想的影響,不知不覺變得心軟。
那丫頭……大約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心狠手辣啊。
聽得納克爾低聲回道:“我也同意戴蒙的看法。”
須知這位神父流淌着拳擊手的血液,他骨子裡本是個嚮往自由的革命者。
如果到了必要時刻,他或許也可以放下《聖經》,爲了那觸手可及的前路,書寫新的讚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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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房間。
司隱站在法蘭絨的地毯上,左手持軟布正慢慢擦拭被擱置在刀架上的櫻吹雪。
然後她聽到門外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那人似乎在敲門還是不敲門間遲疑着,久久沒有動靜。
“進來吧,沒鎖。”
“……”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她回過頭去,看見了端着托盤尷尬而立的Giotto:“能解釋一下你這哀痛欲絕的表情是出於什麼原因麼?我好像沒缺胳膊也沒少腿。”
Giotto窘迫得幾乎要把頭埋進衣領裡:“抱歉啊司隱,這麼晚還來打擾你,我只是聽說喝牛奶能促進傷口癒合……”
“那還真是道聽途說。”
“儘管如此,多喝點總沒壞處啊。”他把托盤放到桌上,很誠懇地衝她笑着,“還……還疼麼?”
那雙暖橙色的眼睛眨啊眨的,配上可憐討好的語氣,讓司隱莫名覺得他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大狗狗,這個認知瞬間令她鬱悶起來——難道被打了一槍的不是自己嗎?爲什麼反倒像自己欺負了他?
“除了右手臂短時間內動不了之外,應該沒什麼後遺症。”而後她迎着對方愧疚萬分的目光,想了想又淡定補充了一句,“不過那也不影響我拔刀的速度,你放心。”
Giotto聞言連連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不拔刀也可以的,站在我們身後就好!”
“別開玩笑了,等你大道理講完,我們全得死在敵人槍下。”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Giotto,相比之下,我更信任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去依靠別人的保證。”
他略顯挫敗地低下頭去,任憑柔軟的金色劉海垂在額前,許久才鼓足勇氣輕聲嘆道:“我很抱歉,司隱,那天是我的錯。”
他固執地不肯對那個女人下手,卻不慎害她受傷,原本在是與非的抉擇面前沒有答案,可終究是沒能護好自己的同伴。
司隱沉默地注視他半晌,灰眸平靜,不見波瀾。
然後她從容開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事實上你無需道歉,會出現這種狀況,錯不在你,而在於我們之間無法調和的分歧——Giotto,你把我當作是戰友麼?”
“當然!”是非常急切的回答。
“或許我該由衷感激,畢竟在加入你們的時候,我本身的目的並不純粹。”
“唔……”
“但那並不妨礙我替你們殺出一條血路,因爲我們沒有爲敵的理由。”她如是道,“我可不是什麼好人,Giotto,這點有必要明確向你言明,如果你需要一個能下狠手的隊友,我無疑是最佳人選——儘管我永遠也不可能贊同你的懷柔理念。”
她覺得自己攤牌的態度還不至於會嚇到他,作爲自衛團當之無愧的首領,他本是個聰明人,只是他的智慧通常都被隱藏在太過強烈的聖母光環下,成爲了可有可無的點綴。
果然,Giotto沉吟良久,最終依然堅定擡起頭來,向她露出了那如三月天空般纖塵不染的笑容:“即使你認爲我們算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我也歡迎你留下——其實在你爲了自衛團的戰鬥而拔刀那一刻,我就認定你是同伴了。”
司隱不禁莞爾:“那你可得做好準備,我是逆光而行的人,沒有那麼多道德準則的束縛,說不定哪天就會讓你後悔了。”
“吶,聽你講這話真是感慨良多啊,綾瀨小姐。”他微微眯着眼睛,溫柔地調侃她,“明明纔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卻定要這麼老氣橫秋。”
“請不要用‘老氣橫秋’來形容我,也不過才二十歲的Giotto先生。”
“那也算是兄長般的存在了吧?”他無辜回望,“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放心大膽地站在我身後嗎?”
她懶懶地應了一聲:“等你能證明給我看的時候再說吧,我唯一想提醒的就是……下次若和我共同行動,請時刻準備把眼睛閉上。”
“誒?爲什麼?”
“我怕鮮血玷污了你最天真的信仰。”
聽起來像是句玩笑話,而她卻是真心的。
面前明朗純善的青年,天生就和她這種人不一樣。
他應該是懷抱橄欖枝、沐浴着天光站在神壇之下的聖徒,自然也該有人甘願清掃戰場將累累屍骸埋進泥土,披風高展送他抵達前路。
然而這樣偏執的想法,實在不必說與他聽了。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下兩次哦。”Giotto笑着,端起玻璃杯遞到她手裡,“喏,在我對你講‘晚安’之前,能否先把牛奶喝完?”
他修長手指帶着令人心安的暖度,彷彿是觸碰到了陽光,司隱垂眸,淺淡地勾起脣角。
“好。”
人生原本軌跡錯亂,命數無端,卻偏偏有些人擁有狂風暴雨也吹不垮的希望和信念。
所以,既被視爲同伴,縱然註定是匆匆過客,也不妨全力以赴,助他抵達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