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隊伍殲滅一批,那邊必定會盡快派出另一批武裝力量,這是隊員們都心知肚明的道理。但慶幸的是,查理只供出了自衛團有限的幾位領導者,以及和阿方索·蒙緹有直系親屬關係從而非常惹眼的藍寶,其他普通成員還可以回家,暫避風頭。
而Giotto他們就只能羣聚在一個山洞裡,聽着外邊呼嘯的風聲,思考着日後的去路。
藍寶的傷口已經被處理過了,正半睡半醒地在角落裡躺着,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見司隱正拿着水袋從外面走進來,動作輕緩地坐在了他旁邊。
“司……司隱姐。”
“嗯,醒了啊?”她打量着他蒼白的臉色,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低聲道,“喝口水,然後再睡一會兒吧?”
藍寶似是想起身,卻驀然牽動了傷口,悶哼着重新躺了回去,蹙眉問着:“查理呢?”
“死了。”
“唔……”他稍微安下心來,但立刻就想起了另外的事情,鮮亮的綠眸瞬間就暗了光影,“可是他認得我,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司隱沉默着沒有回答。
藍寶並不笨,從前者表情裡就得出了答案,他無言半晌,怔怔看向她身後的石壁,眼神茫然失措。
“父親不會原諒我的。”
阿方索是個老頑固,他定然將兒子的做法視作極其丟臉的行爲,得知真相後絕對會與其劃清界限以保護自己的地位和財產,這是所有人都能預想到的結果。
他才十六歲而已,本該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卻因爲親近和幫助他們這些人,失去了應得的一切東西。
只是一個不曾體會過任何苦難的單純孩子而已,於他而言,這太殘酷了。
司隱側身過去,半攬住他瘦弱的肩膀輕輕拍着,算是安撫:“別怕,跟着Giotto,他會保護好你的。”
“那你呢?”
“我?”她想了想,溫聲迴應,“如果你願意,將來也可以站在我身後——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今天的傷害。”
藍寶最相信她,聞言終於有了笑意,連聲音聽上去都有了底氣:“吶,司隱姐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本大爺也能學好本事保護你的。”
“哦,真的?”
“真的!”他彷彿害怕被她輕視,刻意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本大爺說到做到,總有一天能成爲像Giotto大哥和G先生那樣的男人!”
司隱輕聲笑了起來:“行,那我就等着,不過現在你得先休息,把傷養好了再說其他的。”
藍寶順從地闔上眼睛,不多時,在她臂彎間沉沉睡去,呼吸平穩,想來是做了個安詳的好夢。
司隱又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直到確信他是真的睡着了,這才小心翼翼起身,活動着發麻的左手臂向洞外行去。
……沒想到Giotto就站在那裡,無聲無息注視着這邊的方向。
“嗯?有事麼?”
“沒什麼啊,只是碰巧看到你和藍寶講話罷了。”他暖意融融地笑着,“真難想象,司隱會有那麼溫柔的時刻呢,大概是你拔刀的樣子給人印象太深了吧。”
她無奈地瞥他一眼:“其實我對每個人都很客氣。”
“喏,除了對我。”
“誰讓你最不省心。”
“不要這麼無情啊司隱,我也很努力的。”Giotto故作委屈地抱怨着,配上那馴鹿一樣無辜的眼神,看上去居然和真事似的,“念在我還爲你準備聖誕禮物的份上,多少寬容一點吧。”
司隱一怔,尚未反應過來,便見他將手自懷中探去,把一個精緻的小禮盒伸到自己面前。
裡面赫然躺着一枚造型新奇的髮卡,兩隻蝴蝶簇擁着櫻花一朵,銀色爲底輔以金紫點綴,栩栩如生。
“據說這種材料叫作秘銀,能保持長久不致褪色,司隱會喜歡的,對吧?”
司隱接過盒子,靜默片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擡眸看他:“你當時執意要跑回去取東西,就是爲了這個髮卡?”
“……誒?”
“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Giotto撓着頭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喔!”話音未落小腿就被用力踹了一下。
“這是對你不要命行爲的懲罰。”
“沒關係啦,不要生氣,我保證不再有下一次好不好?”
司隱輕哼,卻也沒再說什麼,只用髮卡將長髮盡數別在了腦後,有一綹垂落在耳邊,髮尾微鬈,襯着她瑩白的皮膚,竟恍然憑添了幾分嫵媚氣質。
“多謝。”
Giotto連連擺手,斟酌半天言辭,終是很認真地回答:“是我應該感謝你。”
她若有所思地揚眉,等着他繼續解釋下去。
“是要……感謝你替我刺了那一刀。”
刺向查理的那一刀,他知道,換作自己,絕不可能毫不猶豫。
她本可以不那樣做,然而依然選擇爲他再背一條人命。
“不是什麼大事,你日夜都記着,反倒令我很彆扭。”司隱靠在石壁上,脣角輕勾似笑非笑,“在你成爲真正雷厲風行的首領之前,我的刀恐怕還得接連出鞘。”
是雷厲風行,而非心狠手辣,她不認爲他有朝一日終能變成心狠手辣的BOSS,若是那樣,他也就不是Giotto了。
“事實上,我一直很好奇。”Giotto低聲道,“司隱,你這究竟是一把什麼刀?”
這是他心中長時間懸而未決的問題。
她很自然答道:“受詛咒的妖刀啊,用你們的話來講,該算是……被女巫施法的黑色兵器。”
“……”
“怎麼?我可沒騙你,所以纔沒人能夠操縱它。”
“那你是怎麼控制的?”
“我麼?我也不曉得,但是當初爲了被它承認,我也的確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是真的,在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都難以褪去的噩夢,那種疼痛入骨的感覺,能忘記纔是奇蹟。
Giotto在她平靜的眉眼間讀出了些許對往事的不堪回憶,他遲疑片刻,像兄長一樣,溫和地把雙手按在她肩膀。
“我懂,不過那也無所謂啊,至少你現在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了。”
強大到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其他重要的人。
司隱低低笑道:“或許要以永遠不能站在陽光下作爲條件呢,就如這把刀,生來就該歸於黑暗。”
“可是你也說過啊,光明和黑暗是並存的。”
“你竟然承認了這種理念麼?真令人意外。”
“司隱總是這麼直率,但……”Giotto微微眯起眼睛,眸底光芒明亮澄淨,不染塵埃,“我知道,你是對的。”
他堅持着自己的信仰,卻也無法否認她所陳述的事實,儘管彼此之間不能達成共識,卻不妨礙信任與默契的產生。
不過還沒等司隱回答,洞外就傳來了G那標誌性的粗獷嗓音。
“喂,你們倆打算唧唧歪歪到什麼時候?Giotto,我勸你最好趕緊出來,否則有人要發飆了。”
“別鬧了G,難道還會有什麼比目前情況更糟糕的嗎?”
……而下一秒Giotto就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言論有多麼可笑了。
因爲他看見了和G一同前來的朝利雨月。
當然,朝利雨月不是重點,重點是此人後面還跟着阿諾德。
玉樹臨風的青年着黑衣留淺金短髮,一雙淡藍眼眸清冷無波,就那麼平靜地正視着Giotto,漠然開口。
“若被別人得知,我有你這麼個蠢而無能的朋友,真是會丟盡面子的。”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留情面啊……”
“根本沒必要給你這傢伙留情面。”
身爲國家情報部首席,他放下手頭工作不辭路遠趕來西西里,就爲了遵守曾經和Giotto的約定,結果現在竟發現對方的自衛團非但未起規模,甚至還被人掃蕩了根據地,狼狽至此,說不惱火纔是假的。
朝利雨月在旁無奈笑道:“阿諾德,現在不是責備的時候吧?畢竟憑藉Giotto他們的力量,要在短期內發展壯大也不容易,吃點苦頭是難免的。”
“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吶,就目前而言,打起精神重整旗鼓最重要吧?”
Giotto悍不畏死走上前去,緊緊握住了阿諾德的雙手,言辭懇切:“阿諾德,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能力,既然你已經來了,那麼就說明有十足的把握對吧?放心,這步棋如果走對了,你的終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衆人:“……”他們的BOSS總有特殊的作死能力。
阿諾德黑着臉從他掌心把手抽出來,從懷裡取出一對鋥亮的手銬在指間轉着,面色不善:“比起那種莫須有的事情,我更傾向於直接解決你,然後找個新首領接管自衛團。”
“喂喂,你這混蛋可別亂來啊!”G對某情報部長向來有點意見,聞言立刻謹慎拔槍,順便把Giotto扯回了自己身邊,“自衛團只能有一個首領,並且必須是Giotto!”
“不要緊張啊G,阿諾德就是說說而已,他不會忍心對Giotto下手的。”朝裡雨月輕描淡寫安撫着同伴的情緒,隨即又將注意力轉到了另一方面,“……咦?G,那位就是你提過的日本姑娘麼?”
果然,司隱正抱臂倚在不遠處看戲,見大家驀然都把目光轉向自己,略一頷首算作打招呼。
“初次見面,我叫綾瀨司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