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屋的廝殺終於告一段落, 而所謂鬼族和人類的較量也大致分出了勝負。
總司大汗淋漓靠牆半跪,髮髻散亂,劉海溼透遮在額前, 腹部一道長長的傷口依舊在涌血, 幾乎把雪白內衫浸透。他咬牙擡頭, 湛碧眼眸顏色漸深, 隱隱流動着憤怒和不甘的光影。
風間一甩刀上血跡, 輕蔑之意明顯:“果真輸得毫無懸念啊,連讓本大爺認真起來的興趣都沒有。”
“可惡……”總司在他的注視下掙扎起身,手指回攏, 重新握緊了劍柄,而後倔強地挺直了身體, “你以爲自己真的能殺了我麼?”
“殺了你, 輕而易舉。”
總司驀然清喝一聲, 劍光在四面昏暗的環境中帶起一道絢麗弧線,以雷霆之勢襲向風間。風間提刀格擋, 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竟還是被對方強橫的劍氣逼退一步,二人有了片刻的僵持。
“很好哦,這樣瀕死的反抗倒讓人有些滿意了。”風間脣邊笑意加深,雙眸瞬間精芒畢現,手中長刀彷彿被注入生命般, 旋風驟起, “作爲獎賞, 本大爺姑且給你個痛快吧!”
“總司!”平助本能地想要衝上前去, 卻被天霧九壽一腳踹中胸口, 重心不穩摔下了樓梯。
刀鋒利落地隔開長劍,自總司肩頭深深沒入, 血肉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總司悶哼一聲,在向前撲倒的瞬間,他只覺喉嚨腥甜,而後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千鶴再也顧不得許多,登時便欲替總司去擋風間的刀,誰知下一秒即被司隱扯住了衣袖。
“閉上眼睛,見血的事情沒什麼好看的。”
櫻吹雪不偏不倚在童子切安綱再度刺中總司的前一刻截住攻擊,火光迸濺,
風間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動作便出現了一瞬的停滯,眸色微冷:“做什麼?”
“抱歉啊,少爺。”她刻意強調着後面的稱呼,話尾上揚含着些自嘲的意味,“看來我這愛管閒事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不過也無妨,偶爾確認一下立場並非壞事。”
“也就是說,你承認自己有和本大爺作對的念頭了?”
“別講得好像我們是盟友一樣,我既不是鬼御而是人類,那麼自然也該遵從本能憑心行事。”司隱平靜道,“是你硬讓我來的,而戲我已經看完了,很精彩,但卻不是我想要的劇情走向——這結果我不接受。”
風間語氣陰森地重複着:“不接受?那你準備如何?”
“決定權在你。”
“倘若我要殺了他呢?”
“試一試誰的刀最先以血開鋒,是個好主意。”
總司在千鶴的攙扶下重新拾起佩劍,捂着胸口啞聲道:“綾瀨,退後吧,你不必爲了我們而涉險,這個混蛋交給我就可以了……”話未說完禁不住再度咳血,地面登時被染就一片殷紅,觀之觸目驚心。
司隱嘆了口氣:“武士道精神固然可嘉,但那也要分情況吧?若在生命都受到威脅時,先保護好自己纔是上策。”
“呵……我可沒有讓女孩子保護的習慣呢。”
“用不着介意,事實上我也不是爲了幫你。”她輕巧一笑,轉而看向風間,“只是這位少爺脾氣太大,不陪他痛快打一場,恐怕他不會輕易放我走。”
總司沉默。
風間眸中火焰般的赤紅銳芒倏地明亮起來,他伸指往刀背一彈,金屬聲清冽,那抹笑容帶着嗜血的味道:“上次放過你,不代表次次都會遷就你,須知本大爺的耐心也很有限。”
“我明白。”
“你的戰書,本大爺收下了。”
“多謝少爺這麼給面子。”
四兩撥千斤,不見半分畏懼之色。
殊不知越是難以看穿的對象,就越令人產生征服的慾望。
罡風再起。
……而當會津藩同新選組增援部隊趕來池田屋時,這裡已是屍橫遍地,無處不在彰示着戰鬥的慘烈程度。
土方和原田安頓好受傷的平助後疾步上樓,在走廊盡頭看到了驚魂未定的千鶴及昏厥過去的總司,而彼時風間和天霧九壽均不知去向,甚至連來過此地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千鶴手裡還攥着那串司隱於戰鬥中不小心失落的銀色鈴鐺,然而,司隱本人卻已經不在當場了。
不遠處有兩灘未乾的血跡,分別來自人類和鬼族。
可以說,方纔那場較量,勝負難明。
又或許所謂結論,原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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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池田屋事件後,新選組名聲大震,幾乎到了令人聞之色變的程度,而活躍在京都的長洲藩也明顯收斂了許多,但這並不表明他們的初衷會有所更改,可想而知,暫時的平靜或許就是在爲醞釀更大的風暴做鋪墊。
果然,數十天後長洲藩士再度集結準備攻進御所,出乎意料,新選組在阻止對方行動的同時又遭到了來自另一波力量的攻擊,即代表薩摩藩的鬼族成員。
毫無疑問,爲維護幕府而存在的新選組,是那些攘夷集團最大的威脅,非除掉不可。
圓月高懸夜空,清輝滿地,給倚在窗前的風間周身籠上淺金光暈,一時竟令他那強大冷峭的氣場也柔和了些許。
嫋嫋青煙縹緲逸散在夜風之中,他望着遠方出神半晌,不由得擡手覆上肩頭那道留疤的傷口——是那日在池田屋拜司隱所賜,雖說她也吃了虧,可無論怎樣,自己終究還是輕敵了吧。
她的刀確實不是鬼御一族的兵器,恰恰相反,還擁有着比焠銀利刃更強的力量,以至於給他造成的傷害根本無法迅速癒合。
那把櫻吹雪是鬼族的弱點,然而縱使如此,他也依然選擇在最關鍵的時刻點到爲止,沒有下殺手。
並不是自己一貫的風格,明明那麼不可忽視的威脅,爲什麼仍要固執地留下禍根。
大概……是被綾瀨司隱捂着流血傷處卻還依舊嫣然淺笑的模樣所震懾了吧,他曾見過無數女人,均有沉魚落雁之容貌,亦或是有傾城無雙之技藝,但從未有哪個像她一樣,將殺意隱藏在溫柔僞裝下,半面如微瀾靜水,半面如燎原星火,直叫他難以掌握。
他沒有忽略細節,要知道,她持刀用的是左手,且那絕非她的慣用手,從右手纏至手指以下的繃帶就能看出了。
僅用左手就能傷他的女人……
棋逢對手。
風間覺得,二十多年來,自己終於找到了除振興鬼族之外,另一個值得用心完成的目標。
總有一天要讓綾瀨司隱心甘情願站在他面前,親口宣誓效忠。
無論佔有或者毀滅,於他而言都是重視的表現,哪怕過於極端。
不多時,遠處驀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但在這靜謐的夜色中,也着實足夠清晰了。
黑衣持刀的清秀少年緩緩走近,而後,駐足微笑。
“風間。”
“南雲薰。”
“能記住我的名字還真是不可思議啊。”南雲薰別有深意地揚起脣角,“聽說前些日子你們又和新選組的人交手了,怎麼,有新的發現?”
風間淡聲應道:“其中最驚人的發現,大概來源於某個和你長得非常相像的小姑娘了吧?”
南雲薰眸底光影倏地明亮了一瞬:“是千鶴,她果然在新選組。”
“身爲純血鬼族,居然甘心服侍一羣卑微的人類,本大爺倒是想把你妹妹帶走的,只可惜那孩子拒絕了。”
“這你無需操心,千鶴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即使你存着與純血女性鬼族通婚的念頭,那也要等我成功帶她回來再說——妹妹的幸福,只能掌握在我的手裡。”
“很遺憾,本大爺現在對你妹妹的興趣也不是很大了,相比起你那可笑的執行效率,到底還是專注於眼前比較有趣。”
南雲薰冷笑:“看來你找着了新的玩具。”
“你偶爾也能聰明一次啊。”風間揚眉笑得邪氣縱橫,叫人只覺風華炫目,連天光也黯然失色,“不錯,本大爺很享受追逐獵物的過程,尤其是存着囂張野性的女人。”
“能被你這麼評價的女人,一定是強硬的對手,既然威脅到鬼族安全,無論是誰都該就地誅殺。”
除了千鶴,任何人在他眼中也不過是無根草芥,死一萬次亦不足惜。
“即使將來要殺,也只能本大爺親自動手,你敢逾越,就是死路一條。”
乃不折不扣的命令口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南雲薰登時沉下臉色,陰鬱地看了他一眼:“既是如此,我們不妨各自行事,最好互不干涉。”
“隨你。”
南雲薰似乎還想放出狠話作爲被輕視尊嚴的挑釁,卻終究沒再開口便轉身離去,衣袂隨風獵獵舞動,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滿庭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