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Raid難得經過了一段安逸時光, 雖說危險隨時可能襲來,但隱在山林之間,總難免讓人產生幾分與世隔絕的情懷。
司隱發現, 和這羣不像殺手的殺手呆久了, 自己反倒變得越來越文藝了, 這可不一定是好事。
誠然, 也未必是壞事。
“再過一會兒, 須佐之男的晚飯就要做好了,不回去嗎?”
“急什麼,小須那強迫症, 盛菜碟子都要刷個五六遍,不會這麼快的。”她懶洋洋攏着身上外衣, 轉頭看向旁邊的娜傑塔, “不過你這麼清閒倒真是少見啊, 一般不都是叼根菸在屋裡處理事務麼?”
娜傑塔淡定道:“某位小姑娘尚未痊癒就跑到山頂來吹冷風,我不放心, 必須親眼看看才行。”
“別騙人,我知道你是寂寞了。”
“吶,不要用一種評價大齡女青年的憐憫口吻和我講話。”
“那我換種方式說,你應該是找不着事情做了。”
“……其實也有道理。”娜傑塔無奈一笑,“近日要處理的事情確實越來越少了, 畢竟在最終時刻到來之前, Night Raid的任務就只剩下了調整狀態準備戰鬥而已。”
司隱頗爲認同地頷首:“貌似是要進入最後一戰了呢, 距離你們推翻皇帝重建帝國秩序的目標也很接近了。”
革命軍已和多城太守達成協議, 這一路而來均沒有遇到過於激烈的反抗, 只等不日攻陷帝都,配合起義民衆奪取政權。
Night Raid的任務則是趁亂潛入皇宮, 殺掉奧內斯特大臣。
聽上去很簡單,實際上卻是難於登天,須知席拉及其部下,以艾斯黛絲爲首的狩人成員都將變成強有力的阻礙。
“狩人成員活着的還剩多少?”
“伯魯斯、時尚、賽琉已死,至於威脅性最大的黑瞳……”娜傑塔似有片刻遲疑,而後緩緩搖頭,“或許赤瞳能給我們答案。”
“赤瞳去找黑瞳了?”
“是黑瞳下的戰書,她們姐妹倆的恩怨,畢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橫豎都要彼此爲敵,爲了背道而馳的信仰和立場,最愛的人,到底應該由自己親手結果纔算終場。
任憑是誰,都有無論如何也想要守護的東西,儘管有時候只能以殘酷的方式延續。
“塔茲米跟去了?”
娜傑塔平靜應着:“赤瞳本來不同意別人插手的,但那孩子不放心,說哪怕是接回受傷的同伴也好。”
“會成功的吧。”
“如果是赤瞳的話,應該沒問題。”
然後兩人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晚風拂動娜傑塔凌亂的銀色碎髮,她遙望溢滿山澗的夕陽光影,半晌,轉頭注視着司隱安靜的側臉:“待事情告一段落,你有什麼打算?”
“你指什麼?我的使命可還沒完成呢。”
“倘若那時我還活着,必定不遺餘力相助。”
“多謝,不過我想……只要能殺進皇宮,自己要的東西也就該出現了吧。”
剩餘兩枚未找到的晶石中,有一枚叫作“歸零”,根據以往的經驗,若想喚醒此枚晶石,免不了先破後立,使某些事物歸於零點——想必那就意味着腐敗的帝國秩序吧。
亦或者,也意味着她和Night Raid的維繫。
斬斷有關這裡的一切,即可沿着既定的軌跡,走向最後的答案。
娜傑塔微微蹙眉:“所以那時你就要離開了麼?”
“喏,早在我同意加入組織起,你便了解肯定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麼。”
“……是,然而……”娜傑塔一時無言以對,只得狠狠吸了口指間香菸,煙霧縹緲着很快就消散在山風之中,“你要怎麼和拉伯講呢?”
司隱失笑:“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應該會理解,更何況……只要你在他身邊,什麼別離情緒都終能被時間沖淡的。”
“太天真了啊,司隱。”
“嗯?”
娜傑塔溫聲道:“直到現在,你也還是想努力撮合我和拉伯麼?”
“……”
“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
司隱嘆息:“那你呢,準備拒絕?拉伯跟了你這麼多年,你自己也該清楚吧,沒有誰比他更適合你了。”
“原來我也想過,若革命成功,Night Raid激流勇退,和他一起歸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娜傑塔略顯自嘲地揚起脣角,“我怎麼能那麼自私呢?拉伯看不明白,我還會不懂麼?我於他而言,無非是年少時崇敬仰慕的對象,那種念頭和愛情可沒任何關係。”
“就算你這麼認爲,那也……”
“司隱。”娜傑塔打斷了她接下來的勸說言辭,像長姐一般溫柔把手擱在她頭頂,“你知道麼?那天赤瞳去給睡熟的拉伯送藥,聽見了他在無意識念你的名字。”
司隱怔然。
“我並不是在以BOSS的立場講話,對我來說,你和拉伯都擁有親人般的意義,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再平凡的陪伴,也難免一點一滴滲入骨血,在心底生根發芽,於無知無覺間變成不可替代的情感。
這世上,從來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拉伯是個好男人,而他的保護欲,在面對你的時候纔會格外強烈。”
“別說了娜傑塔。”司隱略一擺手,眸中有慌亂神色一閃而逝,“答應我,永遠不要向拉伯提起這件事。”
“你明明也動搖了,對嗎?”
明明也有所期待,明明也渴望觸碰到近在咫尺的溫暖,卻還是固執地要把對方推向別人懷抱。
“我和拉伯是沒有可能的,一個註定要成爲回憶的人,何必要考慮這些無謂的事情呢?誰都不願意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設裡,既然我等不到多年後時間給出的結果,那倒不如什麼都不留下。”
大約她最擔心的,就是在分離那日無法坦然道別,自己的背影應該乾脆利落消失在Night Raid的視線中,而不是落於某人眼底,化作一片幽深孤寂。
不願承認,僅此而已。
夕陽餘暉盡數隱去,直至最後一絲金芒也沒入雲端。
然而娜傑塔和司隱並不曉得,有個人已經在山路轉彎沉默地站了許久,聽到了所有談話,卻始終沒有鼓起勇氣邁出那一步。
略長劉海垂下遮住受傷的眼睛,他將掌心物事裝進口袋,風衣飛揚,轉身朝來時道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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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的故事都在一開始就知道結局,那樣以後的經歷會不會更加容易。
但正因爲一切都是未知的,所謂相遇纔會變得格外有意義,且難以忘卻。
司隱在Night Raid度過了自己生命裡第十八個年頭,她覺得,認識那羣殺手成員的確很幸運。
他們心甘情願包攬下所有骯髒的行爲,集體歸於黑暗的地方,甚至未來在歷史上都不能留存哪怕一絲痕跡,而正是這樣沉重的信仰,才讓他們的靈魂得以發光。
是下地獄也要一起猖狂的人啊。
當命運原不能獨自掌握時,沒有錯過就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臨近出發的前一天,須佐之男爲大家做了頓豐盛大餐,瑪茵和塔茲米一如既往在鬥嘴,切爾茜笑眯眯給赤瞳夾肉,雷歐奈在開懷暢飲,而娜傑塔依舊坐在正座,微笑注視着衆人,紫羅蘭色的眼眸光影溫和。
拉伯和司隱始終在安靜地低頭吃飯,誰也沒向對方看去一眼。
也許有些話,不講也罷。
是夜。
司隱如往常一般逃脫了雷歐奈和切爾茜的雙重愛撫攻勢,好容易才穿過走廊準備回屋休息。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也不錯,沒有隨時可能面對的鮮血和殺戮,和能夠以心相交的朋友們不離不棄……大概,那也是種奢望吧。
豈料在門口卻看到了等在那裡的拉伯克。
“唔,拉伯,有事嗎?”
拉伯克明朗地笑了笑:“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
“啊要是你失眠的話,我可以免費提供安神藥物。”
“太狠心了,這是對一個友好善良的男孩子應有的態度麼?”
她一巴掌扇在他頭上:“別廢話了,進來。”
走廊裡的冷風被完全隔絕在外,拉伯克坐在鋪了素色軟墊的椅子上,看着她斟了杯熱茶遞過來。
“我記得基地裡沒有這種茶葉啊。”
“上次去帝都執行任務順便買的。”
“真悠閒啊。”
“跟你學的。”
然後兩人同時沉默了。
“……司隱,明天就要出發了,對最後的行動有思想準備嗎?”
“你深夜特意來一趟,就是爲了問我這個?”司隱不禁莞爾,“全力以赴吧,畢竟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也不僅僅是靠運氣啊。”
“我信你。”他低聲道,“司隱,革命結束就要走了嗎?”
她略一遲疑:“或許吧。”
“那……”
“我就不說後會有期了,拉伯。”她側頭看着他,眸光澄明,“娜傑塔是瞭解你心意的,將來革命成功,帶着她開間租書店也是好主意呢。”
拉伯克似欲說些什麼,但終究只歸於脣邊一點寂寥的弧度,他低頭,從懷中取出一串銀色鈴鐺遞到她手裡:“我想了又想,覺得沒有什麼好送你的,這件倒是可以系在你的刀上——許久以來,承蒙關照了。”
承蒙關照。
那抹銀光映入眼底,司隱維持着同一動作默然無語,直到他重新把鈴鐺拿起,小心翼翼幫她系在刀柄與刀身的銜接處。
她凝視着他專注的側顏,忍不住擡手替他撥開了遮擋視線的亂髮。
下一秒,手指卻猝不及防被他緊緊攥住。
拉伯克靜默片刻,忽而輕聲笑了:“手怎麼這樣涼啊?”
“呵,大約是久不用右手握刀的緣故。”
“以後,會好起來的吧。”
“會的,又或者……已經無所謂了。”司隱溫柔地眯起眼睛,“有些暖度是會被銘記的,在這裡。”她把左手抵在胸口,笑容一如初見。
“說得對呢。”拉伯克重複着,“會被銘記的。”
“吶,拉伯,我們永遠都是好搭檔。”
“嗯,永遠都是。”
他放開她的手,微笑道了聲晚安,起身走出了房間。
誰也不曉得,那一刻是否有遺憾光芒倒映在彼此眸色深處。
就這樣,到最後也裝作毫無察覺吧,有些坦誠的方式比互相傷害更加殘忍,他與她寧可不去選擇。
至此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