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錢明林這話說得通,但張三丰總覺得哪裡不對。不過他也不會反駁,想了想說道:“單憑這些屍首貧道所能知道的事情不多,還是請大人帶貧道去看一看犯人,讓貧道問問他們。”
“張真人若是想見那些犯人,請跟隨在下過來。”錢明林一邊從停放屍首的地方走出來,一邊說道:“因爲這些犯人太過重要,陛下又交代不許死了任何一個,所以他們並未關在一般的監獄中,而是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平日裡審訊也在附近。”
張三丰跟着錢明林走來走去,在廣州警察總署內轉了幾圈,來到一處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子門口。
可走進院子一看,張三丰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這個院子確實不大,但在其中一間屋內,有一個通往地下的洞口;他從洞口走到地下,就發現了一個極爲廣闊的地方。
“張真人,因爲太祖皇帝的旨意,所以不論京城還是地方法司都是建在城外;新設立的警察總署、分署等也遵循了這個旨意。這固然使得我們進城找其他衙門的官員十分不易,但後來在下才發現,太祖皇帝的旨意很有道理。”
“法司經常需要關押人犯,若是在城內,想找到合適的地方修建監獄可不容易;可在城外地方就容易多了。尤其是,還能發現一些自然形成的極適合關押犯人的地方。”
“這裡就是一處。當初在這裡建造廣州警察總署時工匠不小心挖出了一個大窟窿,那工匠馬上就要將大窟窿填上。恰好在下那時來到工地巡視,看到這個深不見底的大窟窿心下一動,沒有讓工匠填上,自己還下去看了看。”
“下去看後在下才發現,這裡是一處天然溶洞,極其廣闊,還有天然的通風之處。”
“正巧當時大家正商議着在總署內設立一個隱秘的監獄之事,在下覺得這個天然溶洞十分適合作爲監獄,於是就改變了原來的總署樣式,建造成了現在這樣;溶洞也進行了修整,改成了監獄的樣式。”
錢明林一邊走着,一邊爲張三丰介紹道。
不一會兒,他們兩個來到一道鐵門前,看守鐵門的兩個人馬上站起來行禮道:“屬下見過通判大人。”
錢明林答應一聲,吩咐道:“你去將裡面關押的寧彩提出來,本官要親自審問他。”
其中一人答應一聲,馬上跑進去傳令。
錢明林又吩咐了另外一人幾句話,帶着張三丰走進旁邊的一間屋子。
張三丰細細觀察。這地方雖說是屋子,但其實就是一間溶洞,只是這溶洞的‘門口’恰好和一般的房屋一樣,所以被稱爲屋子。
從門口向屋內看去,整個屋子被分爲兩塊,中間被打上了兒臂粗細的鐵樁。他這一側有數把椅子和幾張桌子,另外一側只有一把形狀奇怪的椅子。
“張真人,這裡就是審訊犯人之處了。”錢明林的聲音適時響起:“因爲被關押在這裡的都是窮兇極惡之輩,爲了防止犯人暴起傷人,這裡的大多物什都是與衆不同的。”
他隨即坐在了正中間的椅子上,並且招呼張三丰坐下。張三丰坐在與他相隔一張椅子的地方,低頭唸誦《金光咒》。
不一會兒,他只聽叮叮噹噹的聲音響了起來。正好此時他又一遍《金光咒》唸誦完畢,馬上擡起頭來,就見到一個帶着手銬腳鐐、嘴裡還塞着什麼東西的人走了進來。
這人身量高大,看樣子本來應該十分健壯;但現在他形銷骨立、面色慘白,幾乎不能自己走路被人架了進來,足見他這段日子吃了多少苦頭。
這個叫做寧彩的人被‘放到’椅子上,錢明林首先關照喂他喝了一碗糖水以防他支撐不住,隨後開始問話。
但是寧彩只是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去。
錢明林並不驚訝。之前寧彩的表現一直如此,不論怎麼審問,不論使用什麼酷刑都沒用。
不過今日錢明林有殺手鐗。他轉過頭對張三丰說道:“煩請張真人使用道家的手段,讓他開口招供。”
“這,讓人犯開口的法術都近似於邪道法術,不僅如此,對人犯的損傷也極大。”張三丰猶豫道。
“張真人!”錢明林說道:“此人行採生折割之事,惡貫滿盈,張真人讓他招供乃是莫大的功德,真人何必猶豫。”
張三丰猶豫良久,答應道:“也罷,貧道就破例一次。”
錢明林見張三丰答應了,馬上又轉過頭對寧彩說道:“你不願招供也不要緊,現在天下聞名的武當派張真人親自出手,定然能夠讓你開口。”他隨即就要命令警察架起他來,將椅子放到鐵樁附近以便於張三丰施法。
可就在這時,寧彩以極快的速度擡起頭來,失聲道:“武當派張真人?”
“怎麼,你也聽說過武當派張真人?”錢明林說道。
“武當派張真人天下聞名,我豈能不知?只是這人真的是張真人?武當山遠在湖廣北邊靠近河難的地方,張真人怎會來到廣州?”寧彩又道。
“本官騙你做什麼?有何用處?”錢明林說道。
寧彩又轉過頭看向張三丰,咬咬牙說道:“若真是武當派張真人當面,小人願意招供。小人只求張真人答應小人一件事情,來世必當銜草結環報答張真人。”
“貧道確實就是你所說的武當派張三丰。可你若是要讓貧道證明,貧道現在並無任何手段證明。”張三丰說道。
“這樣看來確實是張真人當面了,假的定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張真人,只要真人答應小人一件事情,小人馬上招供。”寧彩說道。
“只要不是讓貧道施展邪術,不是保下你的性命,貧道願意答應。”張三丰和錢明林商量後說道。
“多謝張真人。”寧彩馬上說道。看着他那激動的神情,錢明林十分好奇:他要張真人答應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不過事有輕重緩急,此時他也知道問得采生折割案的口供要緊,放下此事問起關於採生折割案的事情。
寧彩又喝了一杯水,緩緩道來。
寧彩家裡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做起採生折割的勾當已經難以查證了,反正從寧彩小時他爺爺還活着的時候,他們家就在珠江的各條支流上駕船遊走,拐騙女子小孩採生折割。等到寧彩長到二十多歲時,也就子承父業做這個勾當。
不過他開始做這個勾當時,這門‘生意’早就不好做了。從五十年以前紅巾起義開始天下大亂,雖然戰亂年間採生折割十分容易,但靠着豢養畸形人流浪四方博取眼球乞討的職業乞丐‘生意’也不好做,對“生人”的需求大不如前,他們自然也不好過。
他爹做‘生意’時是家裡最寬裕的時候。當時天下穩定,百姓手裡也漸漸有了些餘錢願意施捨給乞丐,他們家也從最困窘的時候過來了。
依照慣例,大明總有一二百年的太平日子,他們家在這一二百年應該會越來越好過;可凡事總有例外:就在兩年前,允熥的《禁絕乞丐流民諭》傳到了廣州。
此諭旨一下,整個廣東省內的職業乞丐幾乎全軍覆沒,都被流放到了邊關,只有極少數人逃過一劫。這下子,他們家的‘生意’又不好做起來。
寧彩眼瞅着自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便將‘主營業務’由販賣‘生人’改爲‘合藥’。‘合藥’也算是行裡的‘手藝’,他們家一向也有流傳。
但他們家儀仗着‘合藥’也不過是勉強度日而已。這些‘神藥’雖然價格高昂,但最大的好處被中人拿走了,他們得到的並不多,只是不被餓死而已。
正在他覺得日子要過不下去、想要試着做其它‘生意’的時候,有人找到他,說有廣州有一樁大買賣,報酬豐厚,問他願不願意幹。
寧彩當時全家都快要餓死了,怎麼可能不願意?當場答應。依照來人的意思,他還叫了不少同行一起去廣州‘發財’。
至於這樁‘生意’的幕後主使,他寧彩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的確切身份,只是見過幾面,聽旁人叫其中一人‘高老爺’,叫另外一人‘蘇老爺’。他隨後大概描述了一下‘高老爺’的長相。至於那個‘蘇老爺’,他從未見過此人的真面目。
不過平日裡這兩個老爺並不出面,而是將他們交給了城外鎮海門一帶的大骨梅毅。梅毅手下有一人家裡開了一個鹹魚店,他們就藏身於這家鹹魚店。
沒多少日子,‘蘇老爺’的手下領來一個看起來像是道士的人,據說是上面從川滇一帶請來的法師,要爲朝中某位大人‘合藥’。此人架子很大,即使對於‘高老爺’都不怎麼客氣,對他寧彩更是呼來喝去,只是每天催逼着要女子小孩來“煉藥”。寧彩他們每日都要爲他收集“生材”,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