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想要完全清閒下來是不可能的。今年允熥宣召了所有封在北方的藩王入京朝見,這些藩王除了秦王之外也都沒有推絕,帶着隨從趕來京城吃喝玩樂兼與皇上以及其他藩王聯絡感情。
除此之外,加封吳王的朱允炆心裡大概也知曉允熥對他與對其他藩王不同,所以每年過年都入京朝貢,且每次都帶上自己所有的妻妾兒女。好在杭州離着京城不遠,又有水路直通,倒也不算多費事。去年允熥在廣州,他擔心帶着孩子遠赴廣州再鬧出病來,所以隻身去的廣州。今年一切如常,他自然要帶齊所有人。
允炆是他的親兄弟,又是兄長,允熥爲了表現兄友弟恭,在京城只要自己有空一定會出城迎接,今年也不例外。這一日臘月二十七,允熥聽報信的吳王府的侍衛說吳王殿下即將趕到京城,遂坐上馬車帶着儀仗趕往京城北門。
允熥帶人趕到北門,稍作休整,允炆已經帶領家人從船上下來向京城緩緩而行。他聽到城門處有皇上的儀仗,忙從馬車上下來,帶着自己的正妃馬氏走到允熥面前行禮道:“臣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馬氏也躬身說道:“妾見過陛下。”
“這可使不得。”允熥忙走上前,雙手扶起允炆,又命宦官扶起馬氏,對他說道:“二哥,咱們兄弟之間講這些虛禮做什麼?何況二哥是我的兄長,該是弟弟對二哥行禮纔是。”
“國禮重於家禮,陛下爲天下之君,我雖然爲陛下的兄長,但也是臣,自然要向陛下行禮,又豈敢接受陛下行禮。”允炆馬上說道。
對於這番話允熥很喜歡,不過還是說道:“哎,這怎麼好。不過在宮裡咱們私下裡見面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如此,就依照兄弟們見面的禮節就好。”允炆推脫幾句,也點頭答應。
允熥又叫文奎上前對他爹行禮。文奎建業三年入京在皇家學堂上學,一直沒有回過杭州,只是每年過年父母朝貢才能見一面。允炆與馬氏每年都入京,也有思念他的緣故。
允炆見到自己的長子很激動,不過剋制住了情緒,只是問了問學業;可馬氏卻忍不住了,一把抱住自己的兒子哭了幾聲,又連聲詢問他在京裡吃的怎麼樣,住的怎麼樣,下人聽不聽話,等等。
允炆撐不住面子,呵斥道:“這成何體統!京裡有陛下與皇后照看,豈會缺了文奎的吃得用得!”
馬氏似乎有些怕允炆,聞言不得不放開抱着文奎的手,擦了擦眼淚又對允熥行禮道:“妾失禮了,請陛下恕罪。”
“二嫂子你趕快起來,家常瑣事我如何能夠受嫂子的禮。何況母子相沐乃是天性,有何失禮之處?”允熥忙道。
馬氏悄悄側頭看了一眼允炆,見他沒有反對之意,才直起身子。
他們兄弟又說笑幾句,允炆忽然看着允熥身後的一個小姑娘問道:“陛下,這可是敏兒?不過二年不見,已經長這麼大了。”
“不,她不是敏兒。她是樑國公藍珍的侄女藍思齊。”允熥笑道。
“我說呢,長相與敏兒差別確實有些大,一直不敢認。”允炆隨即擡起頭來對允熥說道:“陛下,來迎接臣,爲何帶着她來?”
允炆一直反對將思齊養在宮裡,認爲對藍家榮寵過盛。不過允熥和當年還在世的朱元璋都願意,他也管不着。但是來迎接他還帶着思齊就不妥了吧。
“噢,是思齊要回家過節,正好今日出宮,弟弟就順便帶她一起出來了。待會兒弟弟還要將她送到樑國公府。”允熥說道。
“陛下,再怎麼說,她也不過是臣子之女,陛下親自將她送回府邸,不太妥當。”允炆馬上說道。
“也不僅僅是爲了送她。弟弟想着今年先後有四位老將軍過世,深感當年爲大明浴血奮戰的老將軍愈發少了,所以過年要前去拜訪一番就選在了今日,路過樑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將她放下就是了。弟本想在皇宮設宴款待兄長,但奈何拜訪老將軍們已經安排妥當不好更改。待明日弟在宮中設宴款待。”允熥解釋道。
“陛下爲國事忙碌是正理,臣豈敢因爲私事耽誤陛下的事情。”允炆說道。
他們二人又閒聊幾句,允炆拜別允熥,帶着文奎向吳王府而去。允熥也坐上馬車,下令儀仗隊返回皇宮,其餘的人向洪武街而去。
思齊坐在車上,牙齒咬着嘴脣,輕聲對允熥說道:“舅舅,是不是思齊在場,讓吳王殿下有些不高興?”
“他只是太過於守規矩,倒也不是不高興。”允熥安慰道。
“舅舅,可是,”思齊欲言又止。
“不必擔心。”允熥摸着她的頭又道:“舅舅是不怕這些流言蜚語的。整天顧忌這個顧忌哪個,什麼也不必幹了。舅舅既然把你養在宮裡,就不會在乎別人說什麼。”
“是,舅舅。”思齊點頭道。
不一會兒馬車來到洪武街,開到長興侯耿炳文的府邸門前。允熥留思齊在車上,自己從車上下來,命侍衛去叫門。耿炳文是洪武三年朱元璋封的第一批爵爺,也是現存的唯一一位洪武三年加封世爵的人,資歷之高在當今大明無以倫比,允熥來拜訪老將,當然要頭一個拜訪他。
長興侯府上的門子一開大門就知道是宮裡來人,馬上恭敬說道:“見過這位侍衛大人。可是陛下有東西要賞賜給我家老太爺?可有聖旨,是否需要我家老太爺到中庭接旨?”
“趕快將中門打開,皇上來拜訪耿侯爺了!”張無忌伸手抓住把手,又拍了一下說道。
門子聽到這話心裡一顫!乖乖,皇上親自過來了!馬上答應:“就開門!就開門!”隨即吩咐另外兩個門子趕快將中門打開,自己一溜煙跑進了府裡。
兩個年紀略小的門子也嚇得不輕,一時間竟然楞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張無忌又不耐煩的敲了一下門把手,他們兩個才如夢初醒,忙不迭的開門。
不一會兒,耿炳文帶領全家男女老少幾十口子人全部穿着正裝,來到門口跪下說道:“臣耿炳文見過陛下,陛下萬……”
豈料他這番話還沒有說完,允熥已經快步上前將他扶起來,笑道:“老將軍不必行禮了。這天寒地凍的,老將軍再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耿炳文知自己雖然現在還沒生過大病,但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了,若是凍病了也有違皇上的本意,也就沒有堅持行全禮,而是又寒暄幾句就與允熥一起走進府裡,在客廳落座。
允熥坐在主位,喝了一口茶,笑道:“這是洞庭碧螺春?確實不錯。”
“臣對於茶是沒有講究的,能喝就成,也不管是不是茗茶,這都是臣的兒孫們尋摸來的茶葉。能入陛下的口也是它們的福氣。”耿炳文陪笑道。
“茶葉又不通靈,什麼福氣不福氣的。你也是大明的老將軍了,可不能像有些人一樣只順着朕拍馬屁。朕要想將大明治理的好,可不能每天只聽到阿諛奉承之詞。”允熥說道。
“是,是,臣知曉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耿炳文忙說。
允熥又問他身子現在如何。耿炳文答道:“託皇上的福,臣身子還硬朗,沒病沒災的,腿腳也還利落,即使讓臣上陣殺敵也不含糊。”
“這就好。你們這些當年跟隨皇爺爺一起南征北戰的老將是越來越少了,朕年紀還輕,沒了你們的輔佐,遇到戰事就心裡發慌。”
“陛下,如今藍珍等諸將也都顯露出了自己的本事,就是臣也自嘆弗如,陛下不必憂心。”
“這可不同。你們都是經過大明從弱至強之人,現在的這些將領都是一領兵大明就處於鼎盛之時,前後打的幾仗也都是佔盡優勢,即使勝了也算不得太過本事,還需要你們教導。”
允熥這說的是實話。現在這些中生代將領,即使年紀最大的徐暉祖之流,長大領兵的時候也已經是洪武十幾年了,大明早就佔盡優勢,除打蒙古之外的仗相當於吊打幼兒園小朋友,即使打蒙古只要帶兵的將領謹慎也不至於吃敗仗;最近的這次攻打安南之戰雖然他很重視,但也是以衆欺寡,胡季犛又即無官心也無民心,大軍必勝無疑。
但即將開始的對撒馬爾罕之戰可不同。雙方出動的總兵力不會差很多,帖木兒因爲戰無不勝所以軍心士氣也高,允熥雖然早先對於此戰很有信心,但在確切消息傳來後也不免惴惴不安。
而耿炳文又是大明最爲出名的守將,允熥不由得在他面前就吐露出了自己的擔心。
耿炳文也知道他在擔心對撒馬爾罕之戰,待允熥說完後寬慰道:“陛下,臣等也不是天生就會打仗,也是在戰火中歷練才歷練出來的這些打仗的本事。現在這些將領都天資聰慧,必然不會比臣要差。”
聽了耿炳文的話,允熥心情稍緩,正要再說什麼,忽然笑道:“瞧朕,說是來探望你的,怎麼說起了這些?”隨即不再提剛纔的話題,改爲說輕鬆的話。
又與他聊了一會兒,允熥起身告辭。耿炳文不敢留客,只能站起身來送他出府。允熥笑道:“不必了,愛卿雖然身子還硬朗,但也要注意防寒,不必送出門來了。讓耿璇來送就好。”
耿炳文也不矯情,推脫一次就留在了屋裡,讓長子耿璇代替他送皇上出府。耿璇答應一聲,與弟弟們一起陪着允熥向府外走去。
“耿璇,你現在中軍都督府裡爲都督,爲朕將這一府打理的甚是有條理,讓朕省了不少心啊。”一邊走着,允熥一邊說。
“啓稟陛下,臣在中軍都督府裡不過是依照規矩辦事。”耿璇謙虛的說道。
“就是依照規矩辦事纔不易。”允熥嘆了口氣,說道。耿璇站在一旁,沒有搭話。
允熥也無意對此多說,又道:“自從朕即位已來,你一直在五軍都督府辦差,雖然差事辦得不錯,朕離不得你,但一直辦這樣的差事,以後的史書上可就不會有你的名字了。自古以來,指揮將士打仗的將領都有赫赫威名,如衛霍、二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誰知道在他們領兵打仗之時管着太尉府或十二衛的人是誰?”
“你是朕的藩第之人,朕豈能不照看於你!所以朕決意明年派你出征西北,你可願意?”
“臣決不辱命!”耿璇馬上大聲說道。他身後的幾個弟弟聽到這話也都十分高興。
耿璇早就想領兵出征了,不光是爲了自己以後在史書留名,更是出於現實考慮。
雖然掌管五軍都督府這樣的衙門也算是位高權重,但武將要顯露自己的本事最直觀的地方還是戰場,只有在戰場上立下功勳纔能有赫赫威名,才能讓人服氣;若是沒有戰功,在五軍都督府裡也坐不穩當。他已經遇到過很多在戰場上立下過功勞的將領,或許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些人對他略帶輕視之意。
並且不僅是他,他的幾個弟弟雖然曾在地方任職,但也沒有帶兵打過仗。若是長此以往,他們家有可能就敗落下去。
所以他一直想要帶兵出戰。但是允熥不知怎麼,一直沒有讓他出去打仗,他也不敢主動去求,一直蹉跎至今。好在皇上終於想起了他。‘這一戰我一定要好好表現,立下戰功,讓皇上知道我還有些本事。’他想着。
“好,那朕就等着愛卿的捷報了。”允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