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抿了口新添的毛尖兒,覺得味澀苦,便又吐了出來,粗眉一皺,便涼涼的道:“人怎還不來?”
“皇上,來了。”粱允四撩眼看向殿門出,一小太監正低着頭躬身走進來。
小太監是比小樑子等級更低的宮人,在泰和殿當差,乾的都是傳訊朝臣的活,像霍白川、顏時忍這樣的大臣自然多是粱允四去請,但賢王不過是明德帝登基後圈禁的廢王罷了,故此派了個名不經傳的小太監去。
“奴才參見皇上。”小太監噗通一跪,頭埋得低低的,他跑着去跑着回,外面天又熱,他滿身是汗,喘着粗氣,卻不敢出聲。
明德帝哐的將茶杯放在龍案上,沒等他開始稟報便怒道:“賢王呢?”
聲音不大,但卻極爲威嚴,小太監嚇得心一涼,忙戰戰兢兢的道:“回皇上,奴才到賢王府時沒發現賢王和太妃,御林軍還死了幾個。”
“嘭!”茶杯以及奏摺應聲而落,砸在地上滿是水澤,有幾本奏摺翻在地上,很快便被茶水暈開,模糊了字跡。
“好好回話,賢王不得召不可出賢王府,你不知?”粱允四立刻怒斥那小太監。
小太監心中感激,便嘭嘭的磕頭,“皇上恕罪,奴才到王府時,御林軍盡數被殺,賢王與太妃不知所蹤……”
“去宣齊畄來。”明德帝頭疼欲裂,哪裡還聽得這哭哭滴滴戰戰兢兢的聲音,厲眼掃去,小太監立刻閉嘴,同時有宮人已去請齊畄。
粱允四輕移腳步,給明德帝換了碧螺春,並揭開擺在一側的食盒,露出裡面的糕點來,“皇上,李美人新做的點心,據說是用御花園的牡丹熬成粉做的,您嚐嚐。”
說罷手放在身後對小太監擺了擺,小太監會意跪爬到一旁,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壓低,明德帝哪裡還有精力去管其他,江南與蜀中水患他已心力交瘁,加之各方蠢蠢欲動,現在一廢王都能在皇宮安插眼線,他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煩躁來形容。
“皇上。”
明德帝擡頭,見秦吉已出現在他面前,正跪伏在地上,“賢王已換了身份隱入市斤,不過請皇上放心,他逃不了。”
作爲暗影司首領,京城一舉一動都很難逃過他的眼睛,除非是個別人物,比如謝運、顏時忍、霍白川等人。
“朕近來忙些,他便要鑽空子,哼,此事朕自有分寸,你去查一查此物。”他從懷裡取出一個香囊,若皇后在,定認得此香囊是那給明德帝的。
暗影司監視朝臣與諸王,賢王有異,且還逃了,按理說是他失職,不過明德帝既是不想他再管,他也樂得清閒,不過當看清香囊上的傾字,他渾身一震,皇上要查懿德皇后?
心下震盪,面色卻不變,恭敬的接過香囊,告辭退下。
當他退下後,御林軍統領齊畄也扶着劍進了泰和殿,齊畄是個滿臉正氣的大漢,雖長得五大三粗,卻並未給人莽夫之感,反而讓人覺得此人很強壯、偉岸。
他身着鎧甲軍靴,面色冷峻,來到明德帝面前單膝跪下,“臣失職,請皇上降罪。”聲音也很洪亮,聽在耳裡讓人莫名安心。
明德帝示意他起來,“平身,此事朕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掘地三尺,也要給我將廢王找出來,否則新罪舊錯一併罰!”
“臣多謝皇上!”齊畄忙又行了跪拜禮。
不等他詢問,明德帝便已失去了耐性,擺擺手,很是疲憊的說:“朕命你協助霍白川將賢王找出來。”
說是協助,其實便是監視,賢王能在被圈禁的情況下做小動作,可見能力不小,身爲當朝王爺,當今皇帝的兄弟,若說他不圖皇位,誰信?
齊畄跟了明德帝幾十年,對他的脾氣很是瞭解,此時怕是打着賢王軍備的注意,只是已被圈禁的廢王,雖能在宮裡安插眼線,但若說他有什麼值得明德帝搜刮,還真沒什麼可信度。
不過明德帝既是如此安排,他也只能領命,不然廢王逃跑一罪,足夠他牢底坐穿。
從明德帝處領命出來,齊畄看看天色,眯着雙眼,長長的嘆了口氣,恐怕是時候變天了,這些年他總在等,等一個立功時機,看來時候到了。
整日裡做御林軍統領有什麼意思?上陣殺敵,揮師百萬開疆拓土纔是男人該做的事。
收回目光,他一步步下了泰和殿的階梯,踩着滿地驕陽,出了宮。
他出宮後,明德帝連續下了數道聖旨,宣旨的太監分別跑了數處皇子府。
其中小杜子便被派去了四皇子府,他捏着尖細的嗓子,高喊:“四皇子接旨!”
趙弼本與府中姬妾在品茶,猛接到聖旨,他心中一咯噔,便將懷裡的美妾一掀,大步朝小杜子走去,“杜公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上次在泰和殿他失寵於明德帝,便再也沒接到過宣召,更別說賞賜,心中有些慌亂,本能的覺着定是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他的直覺一點沒錯,小杜子含笑打千,“四殿下,請接旨。”
此次聖旨來得快,並不需趙弼帶家人沐浴焚香將程序走完,他一甩長袍跪在地上,粱允四不喜四皇子,小杜子是他徒弟,自然也不喜,見他跪下,便開始念:“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兒,四子弼,即日起在府刻讀,無召不得出府半步!”
趙弼聽完,整個人呆住了,皇家好面子,一般皇家子弟犯了事,圈禁不能叫圈禁,叫做閉關做學問,但大家都知道,一般被下旨在府讀書的,都是不能再出去了的。
“四皇子,接旨吧。”小杜子也知曉宮裡的潛規則,這聖旨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擬定的,皇上竟也同意了,可見幾位皇子要許久才能出來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敢不從?他不情不願的磕了個頭,“兒臣接旨。”
小杜子將聖旨放在他手上,抱着拂塵道:“四殿下,您便好生在府唸書罷,雜家還要趕往九皇子府。”
趙弼眼睛一動,便拉着小杜子,往他寬袖裡塞了一張銀票,“杜公公,前往九皇子府是怎麼回事?”
此事也非是不能說,小杜子在宮裡呆了二十多年,哪裡不知做人不能做絕的道理,雖不喜趙弼,但人家畢竟是皇子,如今雖被關了起來,但說不定來日還會有大造化呢?
很上道的收了銀票,含笑道:“四殿下有所不知,所有皇子,皇上都下了同樣的旨意,不得出府,殿下莫要憂懷,非是殿下惹惱了皇上。”
趙弼豈是等閒人,小杜子語罷,他便已知曉是怎麼回事,明德帝要開始收拾世家和諸王,儲位之爭要押後。
想通這一關竅,他嘴角上揚,笑着吩咐管家送小杜子離開。
明德帝動作快,霍白川也不能慢了,一隻白鴿噗呲噗呲煽動翅膀,落在霍宅抱夏窗柩上,小胖伸手捉了白鴿取下腳上綁着的竹筒。
正準備遞給霍白川,多姿便推門而入,“公子,皇上已下旨諸位皇子無召不可出府,溫顏出城了,直奔護國寺而去。”
霍白川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躺在貴妃椅上伸了伸懶腰,“着什麼急,去叫胡霖,小郡主不是要查渺空大師的死嗎?劉仁安肯定查到了些皮毛,讓胡霖帶人繼續查,給他送點證據去,待會齊畄來了,你就讓他協助胡霖徹查渺空大師一案。”
小胖和多姿對視一眼,心中的疑問都選擇放在肚子裡,齊畄乃御林軍統領,怎會輕易被派出來?
自然,霍白川是不會輕易解釋的,又打了個哈欠,瞄了一眼小胖手裡的竹筒,道:“放那吧,夏日炎炎好睡眠,我再睡會。”說完,翻身再次睡了過去。
小胖與多姿又對視一眼,無奈聳聳肩,將竹筒放在案上後,小胖退守在門外,而多姿下去辦事去了。
不多會,門房來報:“齊大人來了。”
小胖扯了扯衣襟,公子真是神機妙算,然而他不知的是,霍白川算準了明德帝脾性,他故意放走溫顏,便是要讓明德帝惱怒,惱怒之餘又猜忌,這樣一來就不會太過於相信他,不夠相信,自然會派人來監視。
他要的就是有人監視,這樣一來他就可省些人力物力,還能在府上睡午覺,他纔不像衛廷司,什麼事都親力親爲,有人使喚還自己動手,多傻?
齊畄畢竟不是一般人,門房不可能放他在門外等,已帶到客廳,小胖想起自家公子的話,吩咐門房道:“帶齊大人去見多姿,公子不在府上。”
隨意扯出來的謊話,門房哪裡不知,這樣的事,不知發生過多少起了,早已習以爲常,躬身告退下去,只留小胖一人默默在屋檐下嘀咕:“公子若改行算命,定也是生意紅火。”
半仙霍白川睡了兩個時辰,半眯着眼起來時,日已西沉,他翻身坐直,伸手拿了岸上的竹筒,取下里面的紙條展開一看。
當看完紙條上的內容,整個人睡意全無,“叫賢兒過來。”豈有此理,竟打他霍家媳的注意,簡直太不懂事了,他霍白川還沒死呢!
小胖聽出自家公子語調不對,心知定是發生了大事,且是霍家吃了大虧,不然公子不會如此着急。
霍古賢這些年更爲老成了,只是依舊是正太模樣,大大的眼睛,吹彈可破的肌膚,精美俊朗的五官,無一不昭示着霍家的優良基因,這樣好看的他,一本正經,身着書生袍,彬彬有禮,特容易給人隨和溫潤之感。
他推開抱夏的門,擡手恭敬的揖禮,“二叔。”
“你小子怎麼也不見長?”霍白川抿了口茶降火,此時他臉色陰沉,彷彿誰欠債不還般,讓霍古賢有些害怕。
整個霍家,他誰了不怕,就連最威嚴的祖父他都不怕,但卻怕這位平日裡笑嘻嘻,倔傲不羈的二叔。
‘怎麼不見長?’這樣的問題,要他如何回答?一時之間,他惆然起來。
小胖帶上門,守在外面,豎起耳朵聽,已打定主意,若公子爲難小公子,他便立刻去尋丹姑姑。
“明日二叔送你去國子監如何?”霍白川覺得這個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侄兒一點不隨自己,也不知隨了誰,半點世家紈絝子弟的模樣也無。
身爲世家子,才華要有,紈絝性子也要有,這纔不枉生在閥門世家嘛,難道自己這個榜樣做得還不夠?
霍古賢面色發苦,“二叔,國子監哪收十一二歲的學生?更何況,侄兒若進了國子監,外人不得說您禍亂朝綱?”
“這麼懂事,看來是時候給你娶房媳婦了,明日跟二叔進宮,二叔帶你去太后面前討賜婚懿旨。”他語氣冷意森森。
霍古賢早慧,別人以爲他不知自己已被打上趙淑夫君的標籤,但他知道,只是不說而已,非是他不喜趙淑,而是趙淑只把他當晚輩而已,不謙虛的說,是趙淑覺得他長得可愛,平日裡便多疼些,從未將他當未婚夫對待過,而他於趙淑,也只是姐姐般尊敬,他能感覺到,趙淑對他所有的好,都是真心的,但僅限於對晚輩的好。
不過畢竟是婚姻大事,此番聽了霍白川的話,他不免面色一紅,支支吾吾的道:“侄兒尚年幼,還不想娶親。”此番聽了霍白川的話,他面色一紅,支支吾吾的道:“侄兒尚年幼,還不想娶親。”
“你這榆木腦袋,到底是隨了誰,我怎麼就教出你來。”霍白川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一下他腦袋,“不是要你馬上娶,先預定,免得某些不長眼的搶了去。”
霍古賢更不懂了,他茫然的撓撓頭,“這樣不好吧,若是將來發現雙方不喜,或是出現變故,對人姑娘不公平,大丈夫何患無妻,搶去便搶去了,是侄兒的別人搶不走,不是侄兒的,侄兒也留不住。”
“呵。”霍白川氣得沒了脾氣,上上下下打量霍古賢,這是自己教出來的?是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
“你今日若不娶,讓別人搶走了,將來後悔不要找我哭。”氣了好一會兒,他才憋出這麼一句。
霍古賢很認真的回話,“二叔,侄兒許久未尋您哭了。”
“呵。”霍白川扶着心臟,心臟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簡直是萬箭穿心,“能耐了,翅膀硬了。”
霍古賢低頭,一副認真受訓,但絕不承認自己錯的模樣,倔強的表情,可愛又委屈,若給婦人看了定心疼不已,人家還是孩子呢,怎麼能這般訓斥?
“你自是不在意,但多少人知曉她是你未來的娘子,將來若嫁了他人,看你日後怎麼做人,二叔再問你,你娶不娶?”
嘴裡這般說,心中卻早已活動開了。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有什麼好?將來打仗,還不知能活多久,就算命大打完仗不死,兵權被收回,或是功高震主惹來殺身之禍,看她怎麼辦!
平日裡看着挺精明的,沒想到選了這麼個危險人物,怎就不知避凶就吉呢?這衛小子也真是,難道不知自己多危險?女人娶回家不是用來傳宗接代的,也不是用來滿足自己那顆空虛的心的,更不是娶回去給誰看的,是要給她安穩的港灣,幸福的人生。
只是,自己操什麼心?別人的人生,別人自會做主。
甩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甩飛,未聽到霍古賢回答,又問:“娶還是不娶?你給個痛快話。”
“二叔,國朝未穩,何以爲家?侄兒不娶。”扯了個理直氣壯的理由搪塞道,反正自己也是娶不到的,不如早早讓二叔死心,也好還他清淨,夫子佈置的課業還未做完呢。
“夫人都守不住,如何安邦定國?”霍白川氣不打一處來,只是,一顆要去寫作業的心,如何拯救一顆瞎操心的心?
話畢,想了想危危險的問:“莫不是你有意中人了?”
霍古賢很成熟穩重的看着自己二叔,索性隨了他的願,點點頭,“恩,所以侄兒絕不娶阿君姐姐,二叔若是非要將阿君姐姐聘做霍家媳,您自個娶,侄兒還有課業未完,侄兒告退。”
後面一句話他未說出口,那便是‘二叔,您能不能去了小孩心性,成熟些,阿君姐姐豈是想娶便能娶到的?’
霍白川聽罷無語,只是盯着霍古賢點了點頭,有點像自己教出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