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到正午時分,在託雷斯島空曠寂靜的碼頭上,通往揚威號的棧橋跳板反倒與周圍的靜謐環境形成鮮明對照,這裡的喧囂擁擠程度堪比鬧市,這些活動的人羣分別是運送給養上船和空手返回地面的水手。
一桶桶的食品和淡水、啤酒、朗姆酒、葡萄酒與蒸餾酒,被水手們像螞蟻搬家一樣弄上船,妥善固定在戰艦底艙的厚厚砂層中,這個舉措一是爲了防止航海遇到風浪顛簸導致木桶撞擊艙壁出現破損,二是裝載的物資亂晃會令船身重心改變喪失平衡,搞不好會翻船的。
運送到船上的食品種類門類繁雜,既有耐長期貯存的硬餅乾、鹹牛肉,自然也有不耐久存的啤酒和麪包,以及不可或缺的淡水,用來調劑水手們口味的豆子和葡萄乾、杏乾等果脯。這些生活必需品是遠航補給的重頭戲,石彈和石松粉也要儘可能地多采購一些儲備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這些總是處於大量消耗狀態的軍需品對於海盜們而言是至關重要的資源。
雖然羅正道真心希望在抵達雅靈帝國之前不要再出什麼岔子,問題是沒人能擔保漫長航程中不出問題,做好戰鬥準備是一件未雨綢繆的要緊事。
“起錨,升帆,準備開船!”
在水手長那極具穿透力的響亮吆喝聲中,煥然一新的揚威號前甲板上,碩大的木製絞盤被數十名水手合力推動,笨重的木石複合錨錠從港灣的海水中緩緩拉起,這艘海盜戰艦再次踏上了新的征程。
提心吊膽地渡過了死亡之海的危險水域,總算沒撞上幽靈船,隨着戰艦駛入幽暗之海,海盜們緊張情緒舒緩下來,但他們心情卻也同樣低落。這片海域的低光照環境永遠是那麼令人不快,如果說充斥着負能量的死亡之海是生人勿近,自然環境比起傳說中的陰曹地府也好不到哪去,那幽暗之海這邊雖沒有負能量集聚,晦暗的天空同樣是不宜居的顯著象徵。即使偶爾有少許陽光透過重重霧霾的阻隔從天穹方向投射下來,那光芒也黯淡得形同電量行將耗盡的昏黃燈泡。
幽暗之海的這種微光環境經常導致航海者們頭腦昏沉,分不清白晝與夜晚,繼而導致生物鐘紊亂,情況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會促使他們產生幻覺。
羅正道駐足於艉甲板的指揮台上,伸手緊了緊深灰色呢絨大衣的領口,他的視線掃過這片亙古以來孤寂陰冷的平靜海域,不知心裡正在想些什麼。
在羅正道身後操舵的布蘭多·緋炎大副忽然開口說道:
“伯爵大人,好像情況不大對呀!”
聞聲,羅正道的精神一凜,馬上反口問道:
“出了什麼狀況?”
布蘭多大副略顯氣餒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簡略航海圖,這是他用來參考航路的索引,說道:
“您看,這是我們早先標定的基準航線,按道理說補給港早該到了,現在過了一天多時間還不見蹤影,咱們怕是迷航了。”
這份航線圖是根據天球儀和指路道標繪製出來的,每天早晨羅正道還會親自修正一次方位,聞聲他的臉色劇變,急切地反問說道:
“迷航?這怎麼可能?”
這份精心安排的航海圖若是出了問題,事情非同小可,必須向上追述錯誤信息的源頭。稍後,羅正道急吼吼地派人把船上稍微懂得一點魔法知識的人全都集中起來,跟繡花似的瞪大眼珠子仔細檢查了好半天的天球儀,然後眼神最好的半精靈美女第一個發現是天球儀上面用來顯示航向投影的那根指針似乎存在被人改動過的痕跡,即使這個扭曲變化的幅度非常小,不是用精密儀器測量都幾乎看不出來,只是再小的誤差經過了海圖比例尺的倍數放大,在實際航行中的偏差數值就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程度。
“該死的,是誰動了手腳?等一等,該不會是……”
一閃念間,羅正道下意識地想到了那個神秘失蹤的女人亞莎,船上出了這種陰謀破壞的事情,她的嫌疑當然最大。事到如今再說這話多少未免有馬後炮的感覺,羅正道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多說無益呀!
“報告,瞭望手發現情況,前方出現情況……”
“咣噹!”
沒等前來報信的水手把話說完,人們只覺得腳下猛然一震,當場摔了個滾地葫蘆,在這一瞬間,揚威號的船體傾斜角度到了三十度以上。等他們狼狽地從船艙裡再度爬上甲板,眼前出現的一幕場景令海盜們目瞪口呆,揚威號的船首擱淺在了一塊沙洲淺灘上。
見此情景,佐拉·黑格爾目露兇光,脖子青筋暴起地罵道:
“不好,我們落進陷阱了,這地方我來過,該死的麻花藤就長在這附近……”
似乎是爲了佐證水手長的判斷無誤,十數根比常人大腿還粗幾圈的墨綠色藤蔓在海面下蔓延滋長,隨即它們猛地躍出水面纏繞在揚威號的艦體上,活像一隻八爪魚勒住了螃蟹。
面對接踵而至的意外情況,羅正道強迫自己趕快冷靜下來,眯起眼睛說道:
“到底是誰在算計我?”
“船長閣下,瞭望手發現了打着卓爾精靈旗幟的隊伍正在朝我們快速逼近。”
聞聽此言,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水手長身上,儘管佐拉從不與人提及自己的過往出身,但他黝黑的膚色已經透露出與卓爾精靈之間的關係決不單純。
由於整個種族信仰蛛後羅絲,生活在一個純粹母系社會制度下的卓爾們與新世界的其他智慧種族大爲不同,掌握實權的大人物都是女性。那些男性的卓爾精靈即使混得再好也是二等公民地位,他們能與一般卓爾女性平起平坐就算是燒高香了,男性卓爾只是作爲這個女權社會的附庸和點綴而存在的。羅正道留意觀察着佐拉·黑格爾那張黑中透紫的面孔,不需要讀心術也能曉得水手長此刻的心情很不平靜,想必這片故鄉土地留給他的記憶也談不上有多愉快。
“佐拉,你熟悉幽暗之海的情況,替大家介紹情報吧!”
好漢不提當年勇,況且佐拉·黑格爾當年也談不到有什麼光輝事蹟,他的臉色數次變化之後,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們偏離了航道靠近幽暗地域,這是卓爾精靈的控制區,我們必須趕快離開,否則會吃虧的……”
“日——”
不等水手長把話說完,一枚地精火箭就從岸上方向竄來,熟悉這種武器的人都知道,這是先期確定標尺的試射也就意味着大規模的火箭攻擊即將到來。
見狀,海盜們無不萬分緊張,羅正道舉手示意手下們不要驚慌,果斷地喊道:
“別慌,不管卓爾是什麼意思,我們被藤蔓纏住,要走也來不了,做好戰鬥準備。”
“……殺光那些卑賤無用的人類!”
這時,海盜們隱約能聽到從對方陣營裡傳來的喝罵聲,佐拉·黑格爾的面頰猛地抽搐了幾下,他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腳,拔出彎刀厲聲吼道:
“開火還擊!”
在古老傳說當中,卓爾與精靈、雅靈同樣出自於妖精荒野,而今,卓爾終年棲居於幽暗之海區域內的那些那不見天日的地下世界當中,過着如同鼴鼠一般的穴居生活。雖說混得並不好,卓爾精靈仍然堪稱爲“天選之民”情結極其濃厚的種族,根本瞧不起其他智慧種族。即便是如雅靈和精靈這樣的近親種族,照樣被卓爾歸類爲低賤之列,類似人類這樣的短生種就更不要說了。此時,只見海岸上成百上千的卓爾精靈驅趕着包括了牛頭人、灰矮人、劍蜘蛛和石盲蠻族在內,多達十數個種族所組成的奴兵大軍發起了第一波攻勢。
羅正道注視着聒噪的衝鋒場面,他不得不承認,這場武裝衝突的場面之浩大,已經可以歸類爲戰役級別了。
“嗵嗵嗵嗵……”
哪怕遭到敵人算計,龍游淺水的揚威號照樣不是好欺負的軟殼蟹,各式輕重火力只要能拉開射界,這當口立即開始對着岸邊猛烈射擊,由艦炮射出的石彈撞擊地面反彈起來不斷向前躍進,在衝鋒的奴兵隊伍中撕開一條條的血路。
“敵人靠近了,裝填葡萄彈。”
安排好了人手下水去解決麻花藤,羅正道站在水手長身後,看着他指揮海盜們戰鬥。己方無法機動的戰鬥打起來很憋屈,這戰場是由敵人選定的,海盜們除了應戰別無選擇,想要抱怨的話,那就留着脫險以後再說吧!現在他們能做的事情只有奮戰到底而已。
“左舷火炮準備完畢,開火!”
“咚咚咚咚……”
在初期的慌亂過後,按部就班的火力投射在揚威號與海岸之間構築起了一堵火牆,可是戰艦傾*如此猛烈的火力,仍舊阻擋不了卓爾精靈驅使着奴兵步步緊逼。眼看着己方落到了被動局面,海盜們素來以膽大包天和目無王法自詡的,到了這當口,對着似乎無窮無盡潮涌而來的敵軍,不少人也開始腿肚子轉筋了,作爲莫名驚恐情緒的外在表象之一,炮組裝填彈藥的效率出現了明顯下滑。
發覺己方開始亂了陣腳,羅正道微微一皺眉頭,不知該如何開解手下們,很快他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故意提高音量說道:
“水手長閣下,我聽說卓爾精靈很喜歡用俘虜來血祭呢!”
聞聲,逐漸熟悉了羅正道的做事風格,佐拉·黑格爾立馬猜到自家的船長大人想要幹什麼,會意地笑了起來,他掄起彎刀抖了個刀花出來,語氣陰惻惻地說道:
“你們這些渾球聽到了嗎?白癡們,不想被卓爾拖去當肥豬宰了祭神,現在就得賣力戰鬥。漢克,你小子的手在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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