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國,隨着太子琅軒回宮,楓皇精神逐漸好轉。在別人的攙扶下,竟也能夠起牀走動走動,只是那骨瘦如柴的身子,總讓人隱隱害怕‘隨風而去’。
這日,天氣晴朗,和風習習,瑞王攙扶着楓皇在御花園散步,“皇弟,你說太子怎樣?”過了許久,楓皇問道。
“太子賢良恭謹,溫文爾雅”瑞王笑着說道。
“哼,連你也這樣認爲?難道你忘了十年前的事?”楓皇盯着瑞王,犀利的問道。
“皇兄,事雖如此,可是太子手上並沒有沾上無辜人等的鮮血”瑞王直視着楓皇,同樣犀利的眼神似乎看向了楓皇的靈魂深處。
“唉,”,楓皇重重的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是一想到他殺了我十多個兒女,對於這個兒子,朕愛不起,卻也恨不起”
“帝王之家,飲血方能生存,皇兄當年不也是如此麼?”瑞王悲涼的說道。
“朕最起碼還留下了你,而他、、、、而他、、、”楓皇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劇烈的咳嗽。
“若是當年你對他施於援手,也事不至此”瑞王輕輕拍拍楓皇的肩膀,嘆氣道。
“朕一輩子無情無愛,心中只有王圖霸業,無奈壯志未酬美人遲暮,然卻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儲君,於是朕纔打算冷眼旁觀,讓他們兄弟自個兒爭鬥,優勝劣汰,選出最後的勝利者,卻沒想到,他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一個手足也不留”楓皇憤恨道,眼中有傷痛,有悔恨,也有可怕。
“這樣永絕後患,能換來楓國數十年的太平,太子會是楓國最有遠見的天子”瑞王讚歎道。
“是啊,他雖然離開楓國十年,楓國的一切卻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早在幾年前,他就架空了朕,朕還以爲他要在朕死後纔會回來接手江山,沒想到竟然、、、、這個兒子,朕永遠看不透、、”楓皇頗有些感激的說道。
琅軒十六歲授印太子後,離開楓國十年未歸,然他在楓國的勢力卻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各個層面,直到幾年前,楓皇猛然驚醒,不知不覺當中,他竟然已被琅軒架空。
楓國的皇,實際上早已是太子楓無涯。
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這個兒子,讓他害怕!同時又感到驚喜!
他幾次傳信讓琅軒回國登基,自己退位頤養天年,然琅軒卻十年不歸,更是隻言片語也不曾寄回宮過。
他深知,這個兒子恨透了他,本以爲今生無緣再見,無兒子送終,卻不曾想,這次病危,他竟然願意回來看他一眼。
然父子之間隔閡太深,儘管過去十年,卻依舊難以冰釋前嫌。
“其實太子是最值得深交之人,只要安分守己,不生異心,他自會保你一生無憂;若是有幸施恩於他,他能許你一世長安;但若是開罪於他,他會比來自於地獄的修羅更可怕”瑞王公正的說道,眼裡卻滿是讚賞。
“是啊,你何其有幸,曾施恩於他,他對你,對笙兒的感情,遠遠超過朕”楓皇有些嫉恨的說道。
這幾日琅軒一直呆在含英宮,自從他回宮後,文武百官的奏摺都自然而然的搬到了含英宮,除去每日清晨前往永壽宮看望楓皇外,其餘時間都閉門不出,畢竟離國這麼久,他定要將近十年的國情瞭解透徹,再加上楓皇大限將至,他登基在即,豈有不做功課的。
“太子殿下,瑞王求見”一個侍從小跑至琅軒跟前說道。
“宣”琅軒放下手中的奏摺,淡淡的說道,一雙桃花眼中卻升起一股溫度。
“參見太子殿下”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着朝服,器宇軒昂。
“皇叔免禮”琅軒親自攙扶起瑞王,笑着說道。
“這十年,笙兒跟着您,給您添麻煩了”這次藍笙回國,一身的氣度、風範,完全不同於以往,瑞王看着兒子越加出息,感激的說道。
“皇叔嚴重了,這十年,藍笙幫了我不少忙”琅軒笑着說道,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笙兒自幼就跟您親,粘着您 ,崇拜您,這十年跟着您,倒是長見不少” 瑞王欣慰的說道。
“皇叔來見我,該不會只是想與我拉家常吧?”琅軒輕笑着說道。
“不全是”瑞王一點也不覺得被琅軒看透心事而尷尬,反而大方的說道“我前幾天剛看到幾個小故事,想與太子殿下分享”
“皇叔請說”
“在大自然中,當雛鷹的羽翼逐漸豐滿後,鷹媽媽會含淚將它的孩子推出巢穴,訓練它的飛行能力;可小鷹學會飛翔後,鷹媽媽便殘忍的將小鷹的翅膀折斷,然後再次把它推出巢穴,爲了活命,小鷹不得不忍痛的扇着翅膀,最終變成了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雄鷹”
“皇叔的意思是說父皇是鷹媽媽,而我就是那隻小鷹?”
“正是,當年皇兄也是忍着痛含着淚在一旁看着你們爭鬥相殺,卻無能爲力;因爲你們生在了帝王之家,這些都是你們必須經歷的,不經歷這些,又怎能成長爲一個合格的儲君?”
“皇叔這是什麼意思?”
“你從小就是被皇兄當做儲君來培養的,他默許嬪妃害死你孃親,將你推出‘巢穴’;他一面把你丟在宮中,任由你自身自滅,冷眼看着你被陷害,一面又挑選最好的師傅來教導你;你經歷的那些刺殺暗算都是他默許的,有些甚至是他親自策劃的,目的是爲了培養你的警覺性,但是你每次都能僥倖活過來,他也功不可沒;其實他最對不起的並不是你,而是那些用來訓練你成長的兄弟,他們爲此丟掉了性命”。
“用自己親身骨肉的性命來訓練一個合格的儲君,這種事也只有他才做的出”琅軒冷冷的說道。
“帝王之家飲血才能生存,大自然中講究的是優勝劣汰,一個在皇室爭鬥中不能活命的人,又怎能立於天地之間,成爲稱霸一方的雄主?”
“皇叔是想要勸我不再怨恨他?皇叔你大可放心,若我還怨他恨他,就不會這個時候回宮了”琅軒嘆氣道。
“你能在他病危之際回國來,我們都甚是歡喜,無涯,皇叔今日來,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想成爲這天地間唯一的霸主?”瑞**炯有神的盯着琅軒,似是要看向琅軒的靈魂深處。
“那是我畢生的夙願”琅軒直視瑞王,鏗鏘有力的說道。
“當真?”瑞王盯着琅軒,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當真”琅軒直直的盯着瑞王,確定無比的說道。
“現在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蔓蘿國現如今羣龍無首,亂成一團,冥國也動亂不安,如若此時你帶兵攻打蔓蘿國,尤如甕中捉鱉,然後等芙曦與蕭弘毅兩敗俱傷時,趁勢南下,一舉拿下冥國,天下在握也!”瑞王豪氣萬丈的說道,雙眼閃着奇異的光芒,似乎已看到了楓國的的鐵騎一統天下的局面。
“皇叔,我又何曾不知這是目前最好的機會,然父皇的身體、、、”琅軒猶疑道,當他聽到了從冥國傳來的消息後,振奮不已,恨不得馬上點兵攻打蔓蘿國,然想到病入膏肓的楓皇,又有些狠不下心,就算再恨,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血濃於水。
“原來你是顧忌皇上!”瑞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瑞王說完大步離去。
琅軒看着瑞王的背影沉思不語,納悶道:他明白什麼了?
心裡卻無端“突突突”的跳得慌,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一般。
“真是天助我國”楓皇聽到瑞王說的話後激動的只打哆嗦,雙眼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縱觀現今天下,各國皆是人才輩出,已是風雲際會之時,皇兄,這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機會”瑞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盯住楓皇,裡面閃着精明的光芒。
“朕畢生所求就是希望看到楓國日益強大,既然機會就在眼前,還磨蹭什麼?你快去帶無涯來見朕,朕要他馬上出兵”楓皇揮舞着雙手,激動地說道。
“皇兄,太子有一點與您最是相像,他的畢生追求也是‘成爲天地間唯一的霸主’,然、、他放不下您”瑞王低下頭,有點爲難的說道。
楓皇聽到這話後,忽然如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牀上,渾身如被抽了精氣般,枯瘦的身子瑟瑟發抖,嘴脣哆嗦,滿臉難以置信。
忽然楓皇笑了起來,卻笑的涕淚橫飛,滿心悲涼。“朕懂了,只是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太子的意思?”楓皇直勾勾的盯着瑞王,冷冷的問道。
“皇兄,不管是誰的意思,這是楓國千年難遇的機會”瑞王低頭不敢看楓皇,卻依然鏗鏘有力的說道。
“朕知道怎麼做了,你退下吧,只是你得答應朕,要好好輔佐無涯,對他忠心不二,否則,朕化爲厲鬼也不會放過你”楓皇看着瑞王,狠厲的說道,那兇狠的表情,使瑞王高大的身軀爲之一顫。
“皇兄放心,臣弟定會對楓國,對太子忠心不二”瑞王看着楓皇起誓道“如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五雷轟頂”瑞王說完踉蹌的走出去,害怕一心軟就後悔剛剛的決定,錯失大好良機,片刻也不敢停留。
楓皇看着瑞王的身影,整個人如抽絲一般歪歪斜斜的躺在牀上,看起來是那麼的孤獨,那麼的悲傷,他踉踉蹌蹌的拿過銅鏡,看着鏡中那張褶皺如核桃的臉,看着衰老如樹皮的手腳,枯黃的眼珠裡滑落兩行渾濁的淚水。
曾經,他也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他也曾意氣風發、指點江上、激揚文字,也曾南征北站率領千軍萬馬,也曾鬥志昂揚氣吞山河。
何時起,他竟然如此衰老?竟然成爲瑞王的拖累!太子的拖累!楓國的拖累!
難道真是廉頗老矣,美人遲暮?
但是一想到楓國的未來,他又裂開嘴笑了:若是真如瑞王所說,這是最佳的機會,犧牲他一人又何妨?
黑,漸漸佈滿天空,無數的星掙破夜幕探出來,夜的潮氣在空氣中慢慢浸潤,使人狂躁不安。
琅軒和藍笙一邊看着摺子,一邊心不在焉的想起傍晚去給楓皇請安時,楓皇那怪異的表情,他愣愣的盯着他,帶着深深地眷戀和熱切的期盼,還有疑惑。
楓皇的目光讓琅軒隱隱不安,但是又說不清楚是爲何。
正煩躁間,忽然聽到鐘聲悲鳴,藍笙臉色一下變得雪白,望着永壽宮的方向,顫抖的說道“皇伯伯、、”
琅軒一凝眉,隨即心頭一跳,似乎心中突然空了一塊,急速朝永壽宮奔去。
剛到永壽宮,即聽到裡面傳來震天哭喊聲。
琅軒走入永壽宮內,便見楓皇的那些姬妾們哭作一團。
“太子來了!”
此言一出,哭聲即止,所有人都看望着琅軒,自動讓出道來,讓琅軒走近皇牀。
皇牀之上,楓皇面容平和,卻又掛着笑,似乎走的極爲安詳。
琅軒在皇牀前跪下,執起楓皇冰冷的雙手,低聲喚了聲“父皇”。
但楓皇卻永遠也不會回答他。
琅軒緊握住那雙冰冷僵硬的手,使勁的摩擦着,那雙手曾給過他一點溫情,曾教過他寫字、練劍,然此刻卻毫無反應,毫無暖意!
他們本是世上最親近的人,卻半生疏遠,彼此傷害,直到此刻琅軒才明白,之前對楓皇的那些怨,那些恨,比起生離死別,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一個兒子想要向父親討一些關愛,愛而不得生怨生恨罷了。
“皇兄這一生活的最是孤寂悲苦,他這一生,是爲楓國而活,他在位四十年,讓楓國領土翻了兩倍,國庫翻了四倍,讓楓國從最弱小的受盡欺凌的小國,一躍而成爲四國之首,成爲能角逐天下的強國,他爲了楓國,放棄了兒女情長,放棄了父子私情,他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卻是楓國最偉大的皇上”瑞王哽咽的說道。
琅軒默然不語,雙眼直勾勾的盯着瑞王,忽然勾起了一抹冰涼至極的冷笑。
“是你做的?
“是”
剛進入初秋,瑞王卻覺得一陣寒意,琅軒那一計眼光,那意味深長的冷笑,似乎直直的透進他的靈魂深處,讓他無處逃遁,但一想到他也只是爲了楓國,爲了大業,隨即挺直脊樑,硬生生的承受着琅軒如刀子般的眼光。
“楓氏子孫的性命屬於楓國人民,屬於天下蒼生,卻唯獨不屬於自己,爲了大業,我們責無旁貸,就算此刻擋在楓國面前的是我,也會如此”瑞王不卑不亢的說道。
琅軒緊緊盯着瑞王,看了許久,忽然脣角綻放出一抹笑,嘲諷卻又悲涼。
楓氏子孫是否骨子裡的血液都是冷的?一個用衆多骨肉的性命來訓練一個合格的儲君,一個用言語變相殺死了唯一的兄長,而作爲兒子的他,雖然對他們的做法不敢苟同,卻無力反駁!
楓國二百七十五年,太子楓無涯在武英殿繼位爲皇,這是楓國曆史上第十一代皇帝。
初秋的天那麼藍,連一絲浮絮都沒有,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瑰麗的熠熠發光。
武英殿,剛下早朝的琅軒,穿着明黃色的長袍,袍上繡着滄海龍騰的圖案,袍角那洶涌的金色波濤下,衣袖被風帶着高高飄起,帶着天神般的威儀和與生俱來的高貴,整個人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
“皇上!”瑞王大步走進武英殿,單膝跪地,高聲的說道。
“嗯”琅軒冷冷的說道,雖然先皇的死沒有追究瑞王的責任,但是心中始終梗着一顆刺。“今天上朝時朕已宣佈,三日後御駕親征,楓國就拜託給瑞王了”
“臣定當肝腦塗地,不負皇上所託。”瑞王高聲答道。
琅軒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此玉佩通靈剔透,瑩潤光澤,翠色溫碧,琅軒輕輕一用力,玉佩從中間扳成兩塊,碧綠通透成半月狀,將一塊塞入瑞王的手中,聲音依舊冷冷的說道“這是另一 支赤羽騎的兵符,記住,這是楓國最後的底牌,別輕易亮出來”
瑞王不可置信的看着琅軒,雙手顫抖的接過兵符,他只聽聞過琅軒暗地裡還有一支奇軍,卻不料、、、,受寵若驚道“皇上、、、臣、、臣、、、”
“朕信你!”琅軒依舊冷冷道,他雖然惱恨瑞王善做主張間接害死了先皇,但是對於瑞王的忠誠,他從未懷疑。
“臣多謝皇上,爲了楓國,爲了皇上,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瑞王接過兵符,感激又誠服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