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就在熊文鬥成爲縣委書記秘書的同時，李同生榮升鄉長。
沒有喜悅，只想罵人。
罵人的理由是明升暗降。
有比較纔有鑑別，過去當縣長秘書是見官大一級，人見人低頭。現在是見人就低頭，落差之大猶如廬山瀑布——飛流直瀉三千尺。
不低頭不行，農村分田到戶後權力集中到縣直職能部門，鄉鎮幹部成了“只要不給”的代名詞，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要錢，要糧，要命。這還是文雅的說法，粗俗的說法是“兩子”，即要票子，要卵子。卵子就是捉人結紮。這種日子怎麼過，鄉官不是**人乾的，得想法回城。
回不來，周守歲明確表態，不幹上三五年不要提回城的話。
三五年太長，得趁周縣長退休之前回城，否則不是三五年，而是三十五年。
不能坐以待斃。
有好消息傳出，省委組織部準備選派一批幹部到高校脫產深造，第一批人選是鄉鎮黨委書記。雖然李同生不夠資格，但是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不一定是壞事，書記讀書鄉長正好趁勢而上，繼而取而代之。理論是這樣，輪到他李同生會不會是這樣誰也說不清楚。李同生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他的搭檔雖然也是高中畢業，但是隻有初中水平，甚至還達不到初中水平。不是假文憑，而是文革高中生名不副實。這樣的水平能否通過**高考得打上一個問號，若考不上，搭檔沒有一點損失，繼續當他的鄉黨委書記，而他就是兩頭失汰，既不能“深造”，又不能一肩挑。他想出一個能夠讓周守歲接受的辦法，即就是不要組織出面，自己跑到報名站報名，參加**高考；如果書記鄉長兩個人都考上，他承讓，什麼話也不說，就當沒有發生這件事；如果只他考上，那麼周守歲就得出面做工作，力保他順利上學。
算他有運氣，不僅搭檔沒有考取，其他鄉鎮黨委書記也不爭氣，地區分配給都靈縣七個名額二十六個人蔘加考試，上分數線的只有五個人。指標不能完成，文化強縣沒有文化，氣得黎明保在周守歲面前罵娘。周守歲不失時機地談及李同生。黎明保讚賞道：“這個小李，關鍵時刻給我扳了一分，我要重獎他。”
沒有受批評反而重獎，不是鼓勵先斬後奏？
“誰說的？”黎明保在常委會上黑着臉，“墨守成規、因循守舊是我們事業最大敵人，不惟上，不惟官，不惟書，只惟實，創造性地貫徹執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敢爲人先，與時俱進，爭創一流……沒有第一個吃西紅柿的人，西紅柿就只能是好看的狼果；沒有安徽鳳陽小崗村農民的大膽壯舉，就沒有今天的土地承包責任制；沒有鄧小平特色理論，就沒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墨守成規只有死路一條，因循守舊沒有出息，教條主義害死人……”
正說得起勁，熊文鬥走進會議室附在黎明保耳朵旁輕言細語：“黎書記，地委呂書記請您馬上跟他打電話。”
此舉犯了大忌，黎明保講話不允許別人插話，天大的事也得等他講完再說。
都以爲黎明保會發火，沒想到他停止講話，神情嚴峻地站起來，拋下常委匆匆出門。
不需要回辦公室，會議室旁邊休息室有電話機。
熊文鬥掛通電話後將話筒遞給黎明保。
“喂，”卻沒有反應。
估計秘書在喊人。
“是明保同志嗎？”傳來地委書記呂迎春問候聲。
“我是黎明保，呂書記請指示。”黎明保俯首帖耳。
“你就是文化強縣的縣委書記黎明保吧？”呂迎春笑聲朗朗。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
黎明保吱吱唔唔，不知如何作答。
對方沒有爲難他，玩笑過後是實話直說，原來是省老年詩詞學會要到都靈舉辦活動。之所以選擇都靈，除了黎明保所標榜的文化強縣外，說白了就是要都靈財政出錢。
黎明保抱着話筒連聲叫好，結束之前提了一個請求，要呂迎春爲他壯膽，因爲省老年詩詞學會的頭頭都是省委省政府的老領導。
放下電話黎明保對熊文鬥交代：“省老年詩詞學會要到我縣舉行春季採風活動，你理一個接待方案，原則是吃好玩好……再就是準備一份禮物。準備什麼好呢……算了，以後再說。”
不是算了，而是覺得小熊沒有見過大世面，怕把事搞砸。
此事非同小可，來賓不是正宗的文人墨客，而是正宗的老革命老領導，省級幹部一大排，還有大兵團首長。雖然都是些過了氣的領導，但有餘威不減當年，說話依然有份量，現任省委書記、省長都是他們的老部下，一個噴嚏能讓人感冒，馬虎這些人等於自殺。
黎明保重新回到原位，三言兩語講完上一個話題。情況發生變化，當務之急是接待好老同志。先得申明清楚，老幹部是革命財富，江山是他們打出來的，都靈沒有理由不支持他們把這次會議開好，除此之外還要讓他們吃好睡好玩好，要借這次會議的東風向老同志彙報展示都靈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選好參觀線路，要讓老同志看得喜笑顏開……老革命一句表揚、一聲讚許抵得上在報紙電視做一個專版專欄。一個專版專欄收多少錢？算經濟帳也算得過來，這是其一；其二是要算政治賬，老同志留下的墨寶照片就是一筆精神財富，就是對外宣傳的珍貴資料，其號召力和影響力非同凡響，不僅能爭取現任領導，還能爭取外援，因此說要竭盡全力開好這次會議，不允許有半點差錯。
接下來是分工，成立接待領導小組和辦公室，黎明保親自當組長，周守歲當副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