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關係,因爲他是老師的朋友,碰上了就敬幾杯酒,說了幾句話。”熊文鬥如實回答。
“不是喝酒那麼簡單,還說了一些什麼?”
熊文鬥想了想;沒有主題,天南地北胡扯一氣。
“沒有議論其它事?”
“沒有。”
“敢確定?”
“敢確定。”
的確沒有,充其量說了幾句過頭話,也用不着小題大做?
不是小題大做,而是不放過蛛絲馬跡。照片上的那個老外是西方某國別有用心的“學者”,妄圖挑起學潮搞亂中國,與他接觸的人都接受調查。
只有等待調查結果。
鬍子長了一茬又一茬,月亮缺了又圓、圓了又缺;問蒼穹:“我的新娘怎麼樣?我的親孃還好嗎?”
第五個月圓的時候,熊文鬥走出看守所。
他的新娘攙扶他的親孃朝他走來——兒哎!
七尺男兒淚流滿面……
六十五
十二年後。
莫斯科國際貿易中心燈火通明,國際奧委會第112次全會正在這裡舉行……第二輪投票結果就在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手中的,只見他微笑地走到話筒前,莊嚴宣傳:第29屆奧運會主辦城市是——北京。
熊華子的目光離開電視機,雙手舉過頭頂,在客廳邊跑邊喊:“我們成功了!中國勝利了!”接着推開廚房,“媽,北京成功了……”不等母親回話,又推開書房,“爸——中國贏了,北京得56票……”
周華明打了一個安靜手勢,把女兒拉出書房,順手合上房門:“跟你說過多少多遍,爸爸寫作不允許打攪……”
女兒不服,她是想讓爸爸分享勝利的喜悅。
房門打開,熊文鬥拉着女兒的馬尾辮笑道:“總不能讓我兩耳不聞窗外事……華子說得對,這個時候不高興什麼時候高興。”
女兒白了母親一眼,高興溢於言表。
“不寫了……”周華明滿臉疑惑,“讀者還等着看第四卷。”
“不寫了,該休息嘍……”熊文鬥伸了一個懶腰。
是大功告成的表現。
“祝賀你文鬥……辛苦了。”周華明的眼淚奪眶而出。
女兒將紙巾遞給母親:“媽媽,應該高興……哭什麼?”
周華明看着女兒又望着丈夫,然後轉頭對女兒說:“你不明白,爸爸這部小說寫得真是辛苦,你有多大歲數爸爸就寫了多少年。人家說十年磨一劍,你爸爸是十二年磨一劍,整整一個年輪……你爸爸爲了寫好《清官海瑞》,前六年時間泡在圖書館、博物館裡研究明史,還到海瑞故鄉瓊山以及海瑞生平任職過的地方考察考證,收集的資料可以裝滿一卡車……準備工作完成後便是足不出戶,六年如一日伏案疾書……人生有幾個年輪?你爸爸真是不容易……”
熊華子拉着父親的手:“爸爸,你好偉大。”
熊文鬥左手摟着女兒右手擁着愛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誰家辦喜事這麼熱鬧?”謝瓊意從臥室出門,“肯定是有錢人家。”
周華明趕緊擦乾淚水。
“是我們國家在辦喜事。”熊文鬥扶着母親,“咱們國家申辦奧運會成功了,在慶祝。”
聽不懂兒子的話。
周華明說:“您兒子文章做完了,大家都在慶祝。”
老人點了頭,又怕聽錯了:“作業做完了?”在她印象中,兒子有做不完的作業,成天是人不離桌,手不離筆,連過年過節都在寫……寫寫寫,快寫傻了,真怕兒子寫成爲迂腐先生……要是這樣,老太太也要下樓看熱鬧。
作協文聯大院音樂四起,藝術家羣居之地隨便搭臺就是一出好戲。熊文鬥一家四口匯入歡樂人流……
第二天起了一個晚牀,早餐中餐一起吃。
碗剛捧上,就聽到門鈴響。
來了一位熊母不認識的客人。
還在猶豫,對方說出她兒子名字。
聲音熟悉人不熟,“你找誰?”熊文鬥問。
“文鬥,是我,不認識了,我是童允玉?”對方自我介紹,“允玉你忘記了?”
“允玉姐,允玉嫂子!”熊文鬥盯了半天終於找到對方昔日的痕跡,“真是允玉姐,你不是死了嗎?”
“誰說我死了?你看我不是活得很新鮮?”童允玉伸伸手,意思是還活着,“我是看到你的小說才知道你在省城,打了好多電話才問到這裡。”
“你回家了沒有?”熊文鬥問。
“沒有。”
“你害死了餘銀地。”
“怎麼,他死了?!”
“還有一口氣。”熊文鬥沒好氣地說。
聽了熊文斗的介紹,童允玉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往下落。往事不堪回首,這麼多年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大腦突然失去記憶,怎麼也找不到家,最後被郊區一名菜農收留,與菜農的傻兒子結了婚,直到去年才突然清醒自己的身世。想回家,又怕回家;寫了一封信回去探情況,沒有迴音,於是取消了回家的念頭。傻子“丈夫”死後日子更難過,兩個兒子要吃飯讀書,便進城打工。在主管的辦公桌上看到熊文斗的《清官海瑞》前三卷。想看,主管說她不是看小說的料,不借不說還鄙視她。一氣之下她說作者是她朋友。主管想認識作家說她吹牛,讓她與大作家聯繫。爲爭這口氣,電話打到出版社,問清熊文鬥工作單位後接着打電話到作協,這就找來。
事不遲疑,救人要緊,餘銀地還在勞改農場服刑。
能活命是省高院救了他一條命,三次被昌州中院判了死刑,三次被髮回重審。證據不足,並且漏洞百出,案子成了油抹布——打不溼又揪不幹。不能放人,童方軍帶着家族在法院、政府門口遊行靜坐,舉着“血債要用血來償”的大牌請求政府嚴懲殺人兇手;不能久拖不決,折衷辦法就是不殺。中院將卷宗退到都靈,指示都靈爲一審法院,避開高院。一審的最高權限是十五年,判決下達後雙方不服,上訴到中院;終審維持原判,此案劃上句號。雙方仍然不服,但不影響案件執行。時間長了人們對此淡忘,再也沒有精力申訴……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刑期快要結束的時候,當事人出現了。
周華明接到電話後立即接走童允玉,與當年餘銀地的律師趕回都靈。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記者蜂擁而至,把昌州和都靈兩地的賓館擠得爆滿。
昌州地區成立餘銀地專案領導小組,昌州地區人大聯絡組組長黎明保任組長,副專員李同生任副組長,成員由公檢法司四長擔任。
平反工作全面啓動。
一個星期後餘銀地走出勞改農場。
一個月後餘銀地向法院申請國家賠償。
半年後賠償資金到位,一共是六十萬元。
新年鐘聲敲過,熊文斗的長篇歷史小說《清官海瑞》(共四卷)榮獲茅盾文學獎。
獲獎消息傳出後,餘銀地和吳軍專程趕到省城祝賀。
席間談到李同生和瞿煜秋,熊文鬥這才知道李同生出事了,被省紀委“雙規”;瞿煜秋是死是活沒有音訊,有人說他發了大財過起隱居生活,也有人說他騙了人家幾百萬不敢露面,真假撲朔迷離。
熊文鬥從書櫃中取出四套《清官海瑞》精裝本,字已簽好,送給餘銀地和吳軍的簽字是:像海瑞一樣做人,做一個好人;送給李同生和瞿煜秋的簽字是:像海瑞一樣爲官,做一名清官。
看來做官比做人難,不然不會有兩套書送不出去。[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