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約半分鐘,窗外的月光灑了一些進來,伍樂婷基本能看個大概了。她摸索着朝病牀走去,隱約能看到狄農蓋着被子躺在牀上,被子上方——也就是狄農胸口的位置,放着那個他之前說好了的深色皮包。
奇怪……這個皮包爲什麼不放在旁邊,怎麼壓在他的身上?伍樂婷疑惑地走過去,猶豫着要不要把狄農叫醒。然而,這時她發現,白色的被子蓋住了狄農的頭——不對,上方的被子似乎不是白色的……
伍樂婷緩緩伸出手去,觸摸到了蓋住狄農頭部的被子,她的身體像觸電般地顫抖了一下。
溼溼、膩膩的感覺,而且似乎是紅色的……難道是——血?
她的腦子開始嗡嗡作響起來。她提起壓在狄農身上的皮包,忘了之前狄農提醒過的,不要管任何事,拿了這個包就走。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掀開了被子。
當她的目光接觸到被子下面的景象時,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成了冰,眼前隨之出現一層紅幕。她的眼睛瞪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整個世界開始在她眼前搖晃打轉。
天哪……天哪!被子下面掩藏着的,是一具無頭屍體!而且從衣着上來看,這毫無疑問就是狄農!
伍樂婷全身猛抖,手上提着的皮包滑落到了地上。她驚恐萬狀地捂住嘴,竭力不讓自己驚叫出來,只任由眼淚簌簌而下。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她一生中從沒經歷過這麼恐怖的事情,完全被嚇得魂飛魄散。
過了一陣,她顫抖着將被子再往下掀開一些,赫然看到,狄農的雙手都帶着手套,而他的兩隻手中,抓着一條閃着銀光的細線。那是……鋼琴線!?天哪,他哪兒來的鋼琴線?——伍樂婷的頭腦裡突然浮現出那個上了鎖的木頭盒子——難道……
是他自己用鋼琴線隔斷了頭顱?那麼……這顆頭現在就在……
伍樂婷駭然地盯着地上那個鼓鼓囊囊的皮包——那裡面,分明就裝着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伍樂婷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巨大的驚駭和打擊幾乎要令她昏倒。她必須用手撐住牀的邊緣,才能維持身體不倒下去。她混亂的頭腦,實在是無法判斷目前的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狄農要我帶走的那件無比重要的東西,就是他的頭!?
路易十六……還有爲胡夫法老建造金字塔的“神人”——伍樂婷突然想起了狄農曾經講過的故事中的某些情節——他們的頭顱,也因爲某種原因而神秘地消失了。
難道……這顆頭就是關鍵所在?狄農的秘密,就隱藏在他的頭顱之中?
不能再猶豫下去了,必須趕快離開。伍樂婷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她望了一眼地上那個深色皮包,像看到草地上的眼鏡蛇一樣恐懼。但她沒有選擇——這是狄農,也是父親託付自己帶走的東西,不管有多害怕,也只能將它帶走!
伍樂婷鼓起勇氣,把皮包拎起來。她走到門口,含着眼淚最後望了病牀上的狄農一眼,打開門,離去了。
伍樂婷小心謹慎地提着皮包走下樓。按照之前狄農的囑咐,她沒有走正門,而是悄悄繞到大樓的後面。仔細搜尋一番之後,她找到了,果然有一道矮牆!她搬了一塊石頭墊在腳下,輕易地翻了出去,然後沿着山路朝山下狂奔而去。
伍樂婷的心裡緊張極了,心臟怦怦狂跳。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殺人在逃犯一樣。關鍵是她手裡的皮包內確實裝着一顆死人的頭!儘管並沒打開來看,但她已經確信無疑了。而且現在是晚上十點過,任何一個提着包在山路上獨自行走的人顯然都十分可疑。在這種狀況下,如果碰到一個警察,要求檢查包內的東西,那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想到這裡,她更加緊張了。一不留神,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伍樂婷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手裡的皮包一下甩了出去。她強忍着痛爬起來,慌忙去撿那個包,駭然看到,前方一顆頭顱從皮包裡滾了出來——那正是狄農的頭,此刻橫臥在地上,睜開眼睛盯着自己!
伍樂婷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感到毛骨悚然。她心驚膽戰地靠攏過去,閉着眼睛,雙手哆嗦着捧起那顆頭,然後迅速地塞進皮包裡,拉上拉鍊。藉着月光,她看到皮包上沾着殷紅的血跡——不知道是一開始就有,還是剛纔頭顱跌出去才弄上的。她慌亂地摸出紙巾,仔細拭擦皮包。將皮包和自己手上的血跡完全擦乾淨之後,她提着皮包繼續前行。
感謝上帝,終於從黑咕隆咚的山上下來了。來到有路燈的公路上,伍樂婷稍微心安了一些,她告訴自己必須鎮定,千萬不能露怯。只要她不表現出慌亂不堪的樣子,沒有人會想到這個包裡裝的是什麼。
站在路邊等了約十分鐘,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伍樂婷趕緊招住這輛車。上車之後,她裝作平靜地告訴司機目的地。幾十分鐘後,她回到了自己租房子的地點。
打開門,進入屋內,再將門鎖好。伍樂婷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她將皮包放在門廳的鞋櫃上,整個人立刻就癱倒在了沙發上。這個夜晚實在是太詭異、太瘋狂了。簡直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噩夢。
現在,伍樂婷聞到了自己手上淡淡的血腥味,顯然是之前的紙巾未能徹底擦乾淨所留下的。伍樂婷心中暗暗感嘆,還好自己是一個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對於屍體和血腥的東西多少有些適應能力。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女孩遇到這種事,恐怕不被嚇暈,也被嚇傻了——根本不可能提着這個包回到家。
在衛生間洗浴的時候,伍樂婷仔細清洗着身體。同時在心中思忖着,接下來該怎麼辦。
擺在她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第一,按照之前狄農所說的,把這件“東西”——就是狄農的頭顱處理掉。按他自己的說法,燒掉、埋掉——怎樣都行,只要讓這件東西從世界上消失就行了。
如果這樣做的話,自然符合狄農的心願,或者說是遺願。但是,關於狄農的秘密,以及他神秘的一切,就永遠無法弄清楚了。
第二個選擇是,按照之前和葛院長約好的——狄農死後,第一時間通知他。
現在,伍樂婷幾乎可以肯定,葛院長一定知道狄農的秘密。而且很顯然,他想要得到的那件東西,就是狄農的頭顱!那麼,如果我把這顆頭交給他,自然可以以此爲條件獲取狄農的秘密……但是,這樣豈不是違背了狄農的意願?
就在伍樂婷覺得左右爲難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一點——明天早上,葛院長到病房去,看到那令人震驚的景象,一定會猜到——狄農的頭不會憑空消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我的手上!
想到這裡,伍樂婷侷促不安起來。站在熱氣汩汩翻騰的淋浴花灑之下,她仍感到渾身發冷。她焦慮地思忖着——葛院長會怎樣做?他會報警嗎?如果他向警方控告我涉嫌謀殺或盜竊屍體,我是無論如何都說不清的!狄農已經死了,沒有任何人知道或相信,這件事是他自己吩咐我做的!
伍樂婷仰起頭,閉上眼睛,讓細細的水流從頭到腳地衝刷着自己。試圖儘快思索出最好的辦法。
幾分鐘後,她做出決定——明天一早,我就打電話給葛院長,試探一下他的態度,再隨機應變。
主意拿定,她關了花灑,用浴巾擦乾頭髮和身體,穿着睡裙走出衛生間。
躺到牀上,伍樂婷相信自己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立刻睡着。今天這一天,實在是經歷了太多事情。此刻,她已經疲憊得什麼都不願再想了,只想立即入眠。
摁下牀頭燈的同時,伍樂婷就睡着了。睡得很熟。
夜裡,伍樂婷做了一個噩夢。她在夢中看到,狄農坐在病牀上,雙手把鋼琴線纏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扯——那顆頭顱就從脖子上滾落下來,剛好掉進前面打開着的皮包裡。而脖子上噴涌着鮮血的狄農並沒有立刻死去,他慢慢睡下去,雙手抓住起被子,將自己的屍體蓋住……
伍樂婷在尖叫中醒來,滿頭是汗。回想起夢境中的所見,也許就是狄農死去時的真實情景。她渾身發冷,既恐懼又悲傷,躲在被窩裡抽噎起來。
第二天清晨,伍樂婷被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了。
一瞬間,她睡意全無,立刻意識到這個電話是誰打的。一看來電顯示,果不其然——葛院長。
伍樂婷的心裡咯噔一聲,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早晨八點十分——這麼早,葛院長就到醫院去了?他已經到狄農的房間去看過了?難道他猜到要出事?
伍樂婷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
“喂,伍樂婷嗎?”電話那頭傳出葛院長焦急的聲音。“你在哪裡!?”
“怎麼了,葛院長?”伍樂婷試探着問。
電話那頭嘆息一聲,接下來是葛院長不耐煩的聲音。“行了,伍樂婷,別裝了。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早就該猜到的!我昨天聽到你們倆在房間裡竊竊私語,就該想到你們在商量什麼!昨晚回家後,我就一直心神不寧,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今天早上我提前到狄農的房間去一看,果然發生這種事了!好了,現在我不怪你,伍樂婷。我只希望你立刻把那件‘東西’交給我!”
伍樂婷捏着手機,緊繃着嘴脣聽着院長說完這番話。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決定跟他敞開天窗說亮話。“好吧,葛院長,我也不瞞你。你想要的‘東西’,確實在我手裡。”
“很好,很好!伍樂婷。”他的聲音異常激動。“告訴我,你現在的具體地點,我馬上過來拿。”
“我爲什麼要把它給你?”伍樂婷問。
“那東西你拿着沒用,相信我,它對你一錢不值!”
“那你拿來又有什麼用?”
“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伍樂婷——我們約好了的,如果狄農死了,你要第一時間告知我。”
“對。但是並沒說我一定要把什麼東西給你。這件東西,是狄老給我的。”
“但他是叫你把它銷燬,對吧?”葛院長緊張起來。“你千萬不要這樣做!你沒有這樣做吧!?”
“暫時還沒有。”伍樂婷意識到自己掌握了主動權。“但是如果你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說服我留下它的話,我只能把它銷燬。”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葛院長說話的腔調突然變得兇惡起來。“聽着,伍樂婷,你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你非常清楚你現在的狀況。如果我報警的話,形式只會對你不利!”
伍樂婷猜出葛院長只是在恐嚇她。她說道:“好啊,那你報警吧。如果警察介入此事,我看你還能不能得到這件‘東西’。而且,提醒你一點,葛院長,我有證據能夠證明——你利用職權和手段將狄農秘密地拘禁了十三年。如果你不害怕這些事情曝光,就儘管報警吧。”
此番話一出,葛院長的口氣立刻就軟了。他竟然哀求起來:“對……對不起,伍樂婷。是我的錯,我收回剛纔說的那些話。我求你了,把它給我吧……時間已經快過十二個小時了,再遲些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
沒等伍樂婷說話,他又接着說道:“只要你把這件東西給我,我給你一百萬!好嗎?求你了!”
伍樂婷繃着脣思索片刻,說道:“你要我把這件東西給你,你就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件東西對你到底有什麼用?”
又一陣短暫的沉默。“……好的,我告訴你,但是電話裡說不清楚。告訴我你的地址,我過來當面跟你說,好嗎?”
伍樂婷能夠聽出,這是他在極爲急切的情況下,所用的緩兵之計。她思忖着該不該相信他。
葛院長着急地說道:“告訴我地址吧!我馬上帶着一百萬過來!求你了!”
伍樂婷眉頭深鎖,她再次沉思之後,說:“這樣吧,我考慮一下。然後再跟你聯繫。”
說完,沒等院長再說話,她就把電話掛斷了,然後迅速將手機關機。
伍樂婷吁了口氣。她能想象出,現在葛院長一定心急如焚。
但是,她確實需要靜下來好好想想。
一百萬,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誘惑。但伍樂婷還沒有到利令智昏的地步。她相信這個數字只是葛院長隨口說出來的,就跟答應告訴她真相一樣,只是爲了騙自己說出住址而已。如果他真的到這裡來了,完全可能硬搶,甚至幹出更可怕的事情……
伍樂婷現在絲毫不懷疑,葛院長爲了得到這件“東西”,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另外,伍樂婷注意到,剛纔葛院長說的話裡,無意中透露出來一個信息。
時間已經快過十二個小時了。
現在看來,他非常焦急的原因,顯然是想利用狄農的頭顱來做什麼事。而且是有時間限制的。
伍樂婷眉頭緊蹙。我到底該怎麼辦?要不要採取一些措施?或者……這件事情,有沒有誰能幫我出出主意?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人。
凌迪!
對了,我和凌迪醫生都是簽了那份特殊合同的人,算是“同盟戰友”。我們之前就約好了的,可以私下溝通這件事。
伍樂婷在手機的電話薄中找到了凌迪的號碼。撥打過去之前,她又遲疑起來——這件事情太恐怖,也太離奇了,凌迪會相信我說的話嗎?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是否明智?
猶豫片刻,伍樂婷認爲,沒有別的選擇了,凌迪是唯一一個還介入了此事的人,只能找他商量。
電話打通了。伍樂婷聽到凌迪有些無精打采的聲音:“喂,伍樂婷嗎?”
“是的,凌醫生,你現在在醫院嗎?”
他沉吟一下。“不,我在家。我已經沒在那家醫院上班了。”
“啊?爲什麼?”
“……我,被辭退了。”
伍樂婷大叫起來。“你也被辭退了?就是昨天?”
凌迪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怎麼?難道……你也被辭退了?”
“是啊!但是我沒想到你也跟我一樣。”
凌迪沉默片刻。“看來,我們兩個跟狄農有關的人在同一天被辭退了。”
伍樂婷現在非常確信凌迪跟自己是同一陣線的了。她急迫地說道:“凌醫生,我正想跟你說關於狄老的事。這件事情,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說的話,並且幫我出出主意。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彆着急,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伍樂婷緩緩搖頭。“電話裡恐怕沒法說清楚,你現在能到我這裡來一趟嗎?”
“好的,你在哪兒?”
伍樂婷把自己的住址告訴了他。
“從我家到你那裡,最快也要40分鐘,如果不堵車的話。”凌迪說,“我儘快過來,好嗎?”
“好的,謝謝你,凌醫生。”
伍樂婷掛了電話,輕輕吐了口氣。她下了牀,到衛生間快速地洗漱一番,然後走到門廳。裝着狄農頭顱的深色皮包放在原處。伍樂婷思量一下,提起這個皮包,把它藏到了牀下。
之後,她出了門,在樓下的早餐店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她計算着,凌迪到這裡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打算到附近的美髮店去洗個頭。每當她覺得緊張不安的時候,輕輕按摩頭部總能讓她放鬆許多。
洗頭時,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九點二十,凌迪來到伍樂婷住的地方。進門之後,凌迪把門關好。他無暇參觀伍樂婷的住所,坐到沙發上之後,問道:“你知不知道院長爲什麼要同時辭退我們兩個人?”
“還會是因爲什麼?當然是狄老。”伍樂婷說。
“狄老怎麼了?”
“葛院長對我說,狄老要轉院到其他地方去,所以不用再僱我照顧他了——他對你不是這樣說的嗎?”
凌迪沮喪地搖着頭。“院長只是說,我的試用期過了,他對我不夠滿意……但我覺得他說的不是實話。”
“對,是謊言。他對我說的也是謊言。”伍樂婷說。
“那真實情況是怎樣的?”凌迪問道。
伍樂婷說:“狄老說他根本不知道要轉院這件事。而且,不止如此,院長之前所說的很多話都是謊言。我們都被他矇在鼓裡了。”
“比如說呢?他說了哪些謊話?”
伍樂婷凝視着他:“我們那天探討過的。後來被我證實了——實際上,狄老根本就沒患什麼慢性粒細胞白血病,他被院長秘密地軟禁在這裡,足足有十三年!”
凌迪張大了嘴,顯得十分驚詫。
“所以,你明白了嗎?我們倆被辭退,不是因爲別的原因,而是任何負責照顧狄老的人,都不能在那裡待太長的時間,否則這件事就穿幫了。”
凌迪愣了許久,問道:“葛院長爲什麼要把狄老‘養’在那裡這麼多年?”
“因爲他想要狄老身上的一樣東西。”伍樂婷盯着他說。
“什麼東西?”凌迪疑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