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這樣認爲。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
“也許吧,但我無能爲力。”
上官雲沉默片刻,說:“好吧,夏藍。我從今天起就到我母親那裡去住。而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會跟你聯繫的。”
夏藍聽出,上官雲似乎有某種計劃。他問道:“你想幹什麼?”
上官雲遲疑一下,說:“我要調查這件事情。”
“你打算怎麼做?”
“暫時不知道。但我會找到辦法的。”
“……不管怎樣,我再次提醒你,雲,別做傻事。”
“我知道。”
他們又說了幾句提醒彼此的話,掛斷了電話。
上官雲長長吁出一口氣。她的咖啡早就冷了,她喝下去的時候,完全沒感覺到溫度和味道。
她暗下決心,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弄清這件事的真相。
上官雲住到了母親家裡。由於生孩子的時間遲,母親現在已經有七十歲高齡了。上官雲是家裡的獨生女。父親死後,母親沒有再婚,過着獨居的生活。但是很不幸,在她六十六歲那一年,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病——通常所說的老人癡呆症。隨着認知和記憶功能的不斷惡化,母親的日常生活能力也在減退,並伴隨各種神經精神症狀和行爲障礙——一個人生活顯然已成問題。上官云爲母親請了一個專職護工,住在家裡負責照顧老人的飲食起居。平時她一般每週都去看望母親一次。
夏青出事那天——上官雲想起就是一陣心痛——就是因爲母親又犯病了。她在家亂摔東西,並怒斥護工要她滾出這個家。女護工實在忍受不了,纔給上官雲打了電話,請她過來處理。結果,本來要陪兒子過生日的上官雲被迫回到母親家,間接導致了那天事故的發生。
上官雲心裡想過很多次,如果那天母親沒有犯病,她一定會在家裡一直守着兒子,又怎麼會發生那場悲劇?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怪誰呢?
夏青意外死去的事情,上官雲一直瞞着母親。而得病後糊里糊塗的母親,也幾乎沒過問過外孫。當然,夏青歸來的事,老婦人就更不知道了——這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煩和解釋。上官雲現在住進母親家,只說想來陪母親一段時間,對別的事情隻字未提。老婦人雖然神志不清,卻很是高興。
在母親家的日子裡,上官雲一天都沒閒着。她通過各種途徑尋求探知這件詭異事情真相的方法。最快捷,而且信息量最大的途徑,當然就是——網絡。
上官雲瀏覽了很多研究超自然事件的網站和論壇。一開始,她非常失望,因爲這些網站百分之九十的信息是虛假和譁衆取寵的,有些所謂的“靈異事件”其實就是一個鬼故事或黑段子。就在漸漸失去信心的時候,她注意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在網上註冊的名字叫左納,自稱是一個研究靈異現象的學者。他經常來往於這些網站和論壇,發表自己的見解和觀點。上官雲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爲這個左納和其他人不同。他很多時候扮演了一個“打假者”的身份,分析某件事情中的虛構成分,或者直接指出,某起所謂的靈異事件,根本就是個謊言或笑話。
重要的是,這個左納並不是胡亂指責或憑空猜測。他態度非常嚴謹,指斥某件事情之前,總會列出各種強有力的證據,並加以理性而科學的分析,讓很多人感到信服。
上官雲暗中觀察了這個左納許久,認爲他是一個值得信賴和拜託的人。她決定跟他取得聯繫。
在一個論壇的某個帖子中,上官雲回覆了左納說的一段話,並表示自己遇到了非常怪異的事情,很想和他探討。
很快,左納回覆了她:什麼事情?能發在論壇上嗎?
上官雲:不行,這件事我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見面後私聊。
左納:我無意冒犯,但您怎麼能保證這件事一定會讓我感興趣呢?
上官雲感覺出這是一個好奇心很強,但是又十分謹慎的人。她回覆:我能保證這件事你百分之百感興趣,而且絕對真實。正因爲如此,我纔會如此慎重。請相信,我——一個有身份的成熟女人,不會無聊到隨便約一個男人出來,編一個鬼故事給他聽。
左納:您怎麼知道我是男人?我有提到過嗎?
上官雲:女人的直覺。言歸正傳,你願意和我見面細聊嗎?
等待了半分鐘,左納回覆道:好的,明天下午三點,衡山路老麥咖啡館,可以嗎?
上官雲暗忖,他選的這個地方,是一個比較有檔次的上等場所。這很好,說明他起碼也是一個比較有身份和品位的人,溝通起來應該還比較容易。她立刻回覆:可以。
左納:我們需要互留一下聯繫方式嗎?
上官雲:抱歉,我並非沒有誠意,只是不希望把電話號碼公佈在網絡上。明天請您手中拿一本雜誌,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定準時到。
左納:好的,那就這麼說定了。
上官雲關閉網頁,深吸一口氣。她現在只希望時間過快一些,最好能立刻跳到明天下午三點。她對這次見面滿懷希望。
第二天下午一點鐘,上官雲就開始爲下午的會面做準備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鏡子前,她看到了一個知性而高貴的美麗婦人。主動約一個陌生男人見面,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家。
兩點鐘,上官雲開着她的白色保時捷出門了。她預計自己會在兩點五十左右到,結果提前了一會兒,兩點四十就到了。
令她意外的是,左納到得更早。看來他也非常期待這次會面。
要在這家極富小資情調的咖啡廳認出左納,實在是非常容易。其實他根本不用拿什麼雜誌。因爲整個咖啡廳內,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獨坐在靠窗的位置,其他位置都是兩個或兩個人以上。上官雲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他也似乎本能地感覺到,這個高貴美麗的婦人,就是他要等的人。
上官雲走到咖啡桌旁,禮貌地問道:“請問是左納先生嗎?”
對面的男人四十多歲,看起來年齡和上官雲相差不大。他身材微胖,長相儒雅,戴着一副黑框窄邊眼鏡,穿着乾淨整潔的白色短袖襯衫,給人學識淵博和幹練穩重的感覺。他站起來,禮貌大方地伸出手來:“是的,您好,我是左納。請坐。”
上官雲坐下來,咖啡館的侍者走過來問她需要點什麼,她隨便點了一杯藍山咖啡,然後微笑着問道:“左納是您的本名嗎?”
“是的,本名。您怎麼稱呼呢?”
“複姓上官,單名一個雲字。”
“您一看就出身於富貴門庭。我就叫您上官小姐吧。”
“不用客氣,叫我名字就行了。左納先生的職業是?”上官雲打探道。
“在大學裡任教,教的是人類學。”
“啊,原來是大學教授,難怪就算是在網絡上,我也感覺您談吐不凡。”
“過獎了。”左納微笑道。
他們又客套了幾句閒話,侍者端來了咖啡。上官雲優雅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認爲該說正題了。
“左納教授,我接下來要告訴您的這件事,是我的親身經歷。我希望您不要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爲我在講的過程中,我——以及我丈夫的真實身份,全都會曝光。並且,您在知道了我們家的秘密後,不管能不能幫上我,都請您一定保密,好嗎?”上官雲誠懇地說。
左納非常肯定地點着頭:“我保證一定不說出去。這一點,也請你信任我。”
上官雲點頭道:“我相信您。那麼,我開始講了。這件事情其實就發生在兩個月前。那一天,是我兒子夏青的生日……”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上官雲把整件事情完整而詳細地講訴了出來——夏青被鎖在保險櫃裡、將他安葬在公墓、一個月之後離奇地歸來、之後發生的一系列駭人的事情——所有一切,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左納。
左納坐在對面,手指交叉,手掌相對,指頭關節頂住下顎。在聽的過程中,他神情專注、一言不發,一直凝視着講述者。上官雲注意到,左納忽而眯起眼睛,又忽而皺起眉頭,有時會不由自主地張開嘴,但始終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變化——顯然是在努力控制。她能感覺到,自己所講的事情給這個大學教授帶來了怎樣的震撼和驚駭。
上官雲講完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這就是到目前爲止發生的所有事情,左納教授,不知道您以前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怪事?”
左納盯着上官雲的眼睛看了半分鐘,終於吐出口氣,好像他剛纔暫時忘記了呼吸。他張了張嘴,又閉上,顯得欲言又止。
這種反應讓上官雲感到不解,她問道:“左納教授,您想說什麼?請不要有顧忌。”
左納埋下頭,幾秒鐘後再次擡起來,望着上官雲:“上官小姐,我無意冒犯。我之前也說了,我既然會到這裡來跟你見面,就是相信你的。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住想再次確認一下——你剛纔告訴我的事,是千真萬確的嗎?”
上官雲似感到疲憊地閉上雙眼。良久,她睜開眼睛,直視着左納,一字一頓地說道:“左納教授,您聽好——我剛纔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我用人格來擔保。”
他們對視了十秒鐘。
“好的,上官小姐。”左納點頭道,“我相信了。”
上官雲看着他。
“您剛纔問我,以前有沒有聽過類似的事情?”
“是的。”
左納將兩手食指合攏,嚴肅地說:“上官小姐,我是一個教人類學的大學教授。象牙塔裡的生活,對我來說是枯燥乏味,缺乏生趣的。我最大的興趣,就是探索和研究發生在世界各地的靈異事件。可以說,我在這方面的付出和研究,遠遠超過了在本專業方面的鑽研——當然,如果靈異現象屬於人類學的範疇,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凝視着上官雲的眼睛。“我曾經通過靈,用老式相機拍到過倫敦塔裡的幽魂;用留聲機錄下過亡靈哭泣的聲音;在遊歷世界各國的旅程中,我見識過不計其數的靈異現象——但是——對於你剛纔所講的這件事情,我聞所未聞,並感到難以解釋。也許,這是我這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的一件事。”
上官雲像是被左納的這一番話嚇到了,張着嘴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她問道:“那麼,教授,您能幫我嗎?”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
“我想知道發生這種怪事的原因。然後,找到解決的方法。”
左納神色肅穆地點點頭,若有所思。思忖了好幾分鐘,他說道:“我認爲,這個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緣由的。”
“對!”上官雲立刻表示贊同,“我也是這樣認爲的。”
左納伸出兩隻手掌,在空中比了一下。“每件事情,都有一些關鍵因素。如果我們能準確地找到這些關鍵因素,就能夠以此爲線索,摸出事情的頭緒。”他盯着上官雲的眼睛,“我剛纔仔細思考了一下,有兩個因素,是這個事件中的關鍵。”
上官雲全神貫注地看着他:“哪兩個因素?”
左納沉聲道:“‘保險櫃’和‘盜墓賊’。”
上官雲雙眉深鎖:“怎麼說?”
左納用手托住下巴,緩緩搖頭:“我現在還沒有思路,只是憑直覺認爲,這兩個因素可能十分關鍵。”
他垂下目光,深思起來。上官雲不敢打擾,只能等待。
大概十分鐘後,左納擡頭說道:“這樣,上官小姐,這件事我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思考,還要做一些調查和準備。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我有了頭緒,就會立刻跟你聯繫。”
“好的……”上官雲說,“您能告訴我,您準備怎樣調查嗎?”如果有調查方向的話,我早就調查了。她暗忖。
左納神秘地一笑:“這個,還是暫且保密吧。希望你能充分信任我。這件事情,不管是出於幫助你,還是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都會盡全力找出真相。”
上官雲感激地說:“那真是太謝謝您了,左納教授。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事情,請告訴我。”
左納點頭:“我會的。現在暫時想不出來需要你做什麼——啊,你把手機號留給我吧,我好和你聯繫。”
“好的。”上官雲告訴左納自己的手機號碼。左納用他的手機給上官雲打過來。雙方都互存了號碼。
之後,他們一起走出了咖啡館。分別的時候,上官雲再次真摯地向左納道謝。左納擺手表示不用,然後匆匆離開,看上去似乎急不可待。
和左納見面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了。上官雲每天茶飯不思、坐立不安,幾乎什麼都不做,只是守着手機,希望它能立刻帶來左納調查之後的消息。但是,直到現在她也沒能等到電話。
上官雲之所以將希望全部寄託在左納身上,是因爲那次見面之後,她感覺到左納的確是一個值得信賴和託付的人。並且,他考慮問題的思維方向確實與衆不同。
比如在這件事情上——上官雲認爲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已經死去的夏青爲何會神秘地死而復生。但是左納卻認爲,關鍵點是“保險櫃”和“盜墓賊”。上官雲認爲,這種新奇獨到的見解絕不是左納在故意標新立異。她之前也認識一些出類拔萃的人,這類人的共同點是,具有區別於常人的思維和判斷能力。
她深信自己找對了人。她也深信,這三天時間,左納絕沒浪費時間,而是在盡全力想辦法和調查。所以即便焦急,她也只能繼續等待,不敢打電話去催問。
終於,第四天下午,上官雲的手機響了。她迅速拿起手機——感謝上帝,是左納打來的!
“喂,左納教授嗎?”上官雲迫不及待地接通電話,問道,“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電話裡的左納笑道:“結果是不會出來這麼快的。但是我查探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我現在知道調查這件事的方向了。”
上官雲渾身像通電般地抽搐了一下,激動地說:“太好了教授,您現在在哪裡?我馬上來找您!”
“我在家裡,要不,你到我家裡來?”
“好的,您的地址是?”
左納告訴上官雲一個詳細的地址。上官雲記下了。掛了電話,她幾乎是飛奔出門,立刻開車前往左納的家——大學教授的宿舍區,一個空氣清新、安靜宜人的地方。
半個多小時後,上官雲按響了18樓A-2室的門鈴。
門很快就打開了。左納站在門口,微笑着說:“上官小姐,你來了,情進吧。”
上官雲在門廳換了鞋,走進左納清爽明亮的客廳。這個家雖然不算華美,裝修和佈局卻透露出書香門第的優雅氣息。左納大概知道有客人要來,在家裡也穿着正式的裝扮,極具禮節。
上官雲坐到皮質沙發上,左納問道:“上官小姐是喝茶還是咖啡?”
“謝謝,白開水就行了。”上官雲不想浪費一分鐘。她的神情裡全是急迫和期待。
左納顯然也明白上官雲的心思,他迅速端來一杯純淨水後,坐到上官雲對面的位置,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心急,那我就不廢話了,直接說正事吧。”
上官雲急促地點着頭。
“上官小姐,你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我認爲這件事中最重要的兩個因素——‘保險櫃’和‘盜墓賊’——對吧?”
“是的。”
“那麼,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
“您請問。”
“那個保險櫃出事之前,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上官雲想了想:“其實這個……我也不是非常清楚。那裡面的東西,多數是我丈夫的收藏品。他喜歡寶石和玉器,所以把從世界各地蒐集來的用玉石製作的精美藝術品,裝在那個保險櫃裡,方便他不時拿出來欣賞把玩。”
“那裡面的寶石和玉器,你應該看到過吧?”
“是的。但是我並不是特別喜歡這一類東西,所以沒有仔細觀看過。”
“這麼說,你對這些寶石玉器並沒有特別深的印象?”
“是這樣。”
左納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上官雲忍不住問道:“左納教授,保險櫃裡裝的是什麼很重要嗎?這些東西和我兒子有什麼關係?”
左納伸出手來比了一下,示意她少安毋躁:“上官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當然希望能立刻準確得知事情的真相。但是,這件事情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就能推測出原因和真相的。所以,我必須從每一個細節入手,考慮各種可能性。我問你的這些問題,可能的確和事情沒有關係,但也有可能從中發現非常重要的線索或信息。所以,你不要心急,配合我的問題,讓我從各個方面來考慮,可以嗎?”
左納耐心的勸說,讓上官雲略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同時按捺下急躁的情緒,說道:“好的教授,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