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我想起後世的一些書籍中記錄,當瑪麗被推上斷頭臺的時候,她踩到了劊子手的腳,這時瑪麗說了句‘對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這純粹是虛構。實際上瑪麗當時是一言不發。而下面的民衆認爲這個女人是罪有應得,當然無話可說。但事實並非如此。”
伍樂婷問道:“她爲什麼一言不發呢?”
狄農凝視着伍樂婷的眼睛:“你忘了那件重要的東西了嗎?王冠藍鑽。”
“啊,你是說……”伍樂婷不覺捂住了嘴。
“是的,那顆鑽石當時就含在瑪麗的口中!”
伍樂婷呆了半晌。不管這個故事是否真實,她都被深深震驚了。“天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瑪麗王后喜愛那顆鑽石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狄農說:“想想看吧,大理那顆仿造的希望藍鑽,都能讓你心醉神馳,何況是真品呢——這顆鑽石具有攝人心魄的魅力——尤其對女人而言。”
伍樂婷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望向老人胸前的那顆“希望藍鑽”。那晶瑩剔透的石頭閃耀出的光芒就像精靈在眼前舞動。她迷離地說道:“我覺得,你戴的這顆,好像也有這種魅力……”
“伍樂婷小姐,請幫我把衣服扣好,可以嗎?”狄農溫和地說道。伍樂婷照做了。
“故事還沒講完呢。”老人接着說,“瑪麗之所以將鑽石含在口中,是因爲她想到了自己的屍體可能會被民衆凌辱和踐踏,但應該沒人會去撬開死人的嘴。她猜對了。國王兩夫妻死後,屍體竟然被扔在萬人坑埋葬。但是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國王路易十六的頭顱不見了。”
“您說的不見了,是指……”
“在行刑後不久,本來他們的頭顱都應該跟身體一起被扔到萬人坑,但很快有人發現,路易十六的頭不在那裡!萬人坑裡只發現了他頭部以下的身體。”
伍樂婷詫異地問:“他的頭到哪裡去了呢?”
狄農說:“很顯然是有人早就計劃好了,在國王被砍下頭後,立即通過某種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顆頭顱藏匿起來。”
儘管是大白天,伍樂婷後背還是泛起一股涼意:“爲什麼會有人這樣做?一個死人的頭能用來做什麼?”
狄農盯視着伍樂婷,那目光竟使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過了片刻,狄農的表情鬆弛了一些。他舒了口氣,說道:“先別管這個問題,接着說王冠藍鑽的下落吧。”
伍樂婷點了點頭。“如果瑪麗王后當時把鑽石含在口中,而又沒有人發現的話,那麼這顆鑽石就應該被埋在那個萬人坑裡了。”
“沒錯,正是這樣。”
“那後來鑽石是怎麼重見天日的呢?”
狄農沉吟一下。“這個秘密保守在地下22年,無人知曉。直到普羅旺斯伯爵——也就是路易十六的弟弟——復辟成爲路易十八之後,纔再次找出了這顆鑽石。”
“他怎麼找到的?”
“很容易。他命令挖開萬人坑。瑪麗的屍體顯然只剩下白骨了。他在一堆白骨中挨着尋找,發現其中一個頭骨的口中藏着東西,就是那顆王冠藍鑽!”
伍樂婷仔細思索,覺得邏輯上有些不對。“當時這個秘密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吧?爲什麼普羅旺斯伯爵會知道呢?”
“瑪麗把王冠藍鑽藏在身上一事,當時只有兩個人知道,就是她自己和路易十六。”
“是啊,那路易十八後來是怎麼知道的?”伍樂婷再次重複這個問題。
狄農思索了一刻,說:“其實路易十八命令挖開萬人坑,並不是爲了尋找王冠藍鑽,而是希望找到瑪麗王后的屍骨,並妥善安葬。”
“這麼說,他是湊巧發現鑽石在瑪麗口中的?”
狄農回答得有些遲疑:“不,他的確知道鑽石在瑪麗口中。”
伍樂婷皺了下眉頭:“您說的話有些前後矛盾了。您說當時這件事只有路易十六和瑪麗王后知道,現在又說其實路易十八也是知道的……”
這次,狄農思忖了好一陣,最後說道:“抱歉,這個問題我恐怕無法解釋清楚了——就像你剛纔問我爲什麼會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一樣——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可能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聽到了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伍樂婷又想起了院長對自己說過的話,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了,轉而問道:“路易十八發現這顆鑽石之後,是否將它據爲己有呢?”
狄農搖頭道:“其實,他本來不想將鑽石從瑪麗口中取出的,他想隨了瑪麗的心願,讓鑽石永久成爲瑪麗的陪葬品。但是,後來他改主意了。因爲……他實在是太思念瑪麗了。他看到這顆鑽石,就像是又看到了瑪麗那張美麗的臉一樣。爲了留下紀念,他將鑽石留在了自己身邊。”
“啊,您這麼說的意思是——路易十八和瑪麗王后有私情?”伍樂婷驚訝地說。
“不不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你誤會了。”狄農顯得有些窘迫,這奇怪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是在說他自己,“這個,我也沒法說清……”
“沒關係。那就不說這個吧——王冠藍鑽後來一直留在路易十八身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後來就不會被稱爲‘厄運之鑽’了。”狄農說。
“那您接着講下去吧,這顆鑽石後來又經歷了些什麼?”
“路易十八將王冠藍鑽秘密地留在身邊,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後,這件珍寶傳到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後來的路易十九手中。但那時法國的封建王朝已經走到盡頭了。路易十九被迫放棄王位後,帶着鑽石流亡到了意大利——那時是1830年。這顆‘失蹤’了四十年的王冠藍鑽就是這樣流落到民間的。”
伍樂婷神情專注地點着頭。
“1844年,路易十九去世了,這顆鑽石到了一個叫做托馬斯·侯普的英國收藏家手中——他是路易十九生前的好友。因爲‘侯普’(Hope)這個名字在英文中意爲‘希望’,所以鑽石被他改名爲‘希望藍鑽’。”
“原來‘希望藍鑽’的名字是這樣得來的。”伍樂婷說,“那麼,爲什麼它後來會被稱爲‘厄運之鑽’呢?”
“這是因爲,從二十世紀開始,擁有這顆鑽石的人——前後加起來一共有十多個——很多都會死於非命。車禍、溺水、自殺、遇刺……各種死法降臨在這些‘希望藍鑽’的主人身上。他們有着不同的國籍,不同的人生,最終卻難逃厄運。”
“天哪,真是太可怕了。”伍樂婷驚愕地說,“那麼,泰坦尼克號會發生海難,也跟它有關嗎?”
“不。”狄農笑道,“可愛的姑娘,那是電影。希望藍鑽根本就沒有登上過泰坦尼克號。您所迷戀的電影上的‘海洋之心’,只是導演虛構的一顆鑽石罷了。但它的原形的確是希望藍鑽。”
伍樂婷輕輕頷首:“我明白了——那麼,爲什麼希望藍鑽會給擁有者帶來厄運呢?難道……它真的受到了詛咒?”
狄農說:“一般人就是這樣認爲的。這符合大衆的猜想和邏輯。”
伍樂婷聽出狄農話中有話:“狄老,您的意思是,實際上不是這樣,這裡面另有隱情?”
狄農沉默良久,說道:“一般人總認爲希望藍鑽招來了厄運,卻沒有想過,有另一種可能性。”
伍樂婷問道:“什麼可能性?”
老人沉聲道:“這些人,只是自身具有某種招來厄運的特質罷了——而他們身上恰好都帶着希望藍鑽。”
“什麼?”伍樂婷沒聽懂。
“你不用非得現在弄清楚不可。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以後自然會明白的。”狄農意味深長地說。
伍樂婷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說:“希望藍鑽現在在什麼地方?”
“官方的說法是,1958年,一個叫溫斯頓的珠寶商將鑽石捐給了美國的史密森博物院。它現在靜靜地躺在一個防彈玻璃櫃裡。自從這顆鑽石被捐出之後,厄運便得以終止了。”
伍樂婷再次聽出了狄農話中的玄機:“狄老,是不是事實並非如此?”
狄農凝視着伍樂婷的眼睛:“你真是個敏感而聰慧的姑娘。”
“難道這裡面真有隱情?”
狄農低下眼簾,思忖了許久,擡眼望着她說:“好吧,一般情況下關於希望藍鑽的故事講到這裡就結束了。但是,我很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姑娘了。我打算告訴你真相。”
伍樂婷期待地望着老人。
狄農沉聲道:“實際上,這個叫做溫斯頓的珠寶商基於某種原因——也許就是爲了躲避厄運吧——仿製了一顆和希望藍鑽一模一樣的鑽石,然後把它捐給了史密森博物院。而真正的希望藍鑽,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啊!這真是太驚人了。”伍樂婷低呼道,“史密森博物院裡的希望藍鑽竟然是贗品?”
“不不,不能說是贗品,而是工藝精湛的仿製品。那顆‘希望藍鑽’也是由貨真價實的藍鑽石製成的,同樣是一件珍寶。只不過,它不是那顆帶有傳奇色彩的、真正的希望藍鑽!”
“這麼說伴隨着希望藍鑽的厄運得以終止,其實是因爲那並不是真品!”
“對。真正的希望藍鑽的主人,直到現在還在經歷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莫測的詭譎命運。”
“那麼,這顆真正的希望藍鑽,現在在哪裡?”伍樂婷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試探着說道,“該不會就是您胸前戴的這顆吧?”
狄農神秘地一笑:“你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伍樂婷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嗎?”
老人說:“關於這顆鑽石的經歷,有很多個不同的版本。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現在是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伍樂婷怔怔地盯着狄農,覺得他說的話似乎具有某種魔力——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和毋庸置疑迫的魅力。她本來想問,這些你是從哪兒得知的?書上,還是電視上?但現在她居然認爲沒有必要查證了。
真是太奇妙了。雖然狄農講的這個故事完全無從考稽,但他所有清楚細膩的表述,以及感彩的自然流露,簡直就像是在說他的親身經歷一樣。
而且,伍樂婷現在不可能知道。在不久之後,狄農今天說的那些話中她聽不懂的部分,她竟然全都弄明白了,其結果令她感到毛骨悚然、驚駭異常。
伍樂婷在仁愛臨終關懷醫院上了五天的班後,覺得自己開始適應了。適應這份工作帶給她的新作息時間,適應工作內容,以及——適應狄農這個古怪的老人。
每天,她早上7點半從自己的出租屋乘車到醫院所在的郊外,再爬二十幾分鐘的盤山公路——九點之前,她就能遊刃有餘地到達醫院大門口。由於這份工作的特殊性,伍樂婷一般不在醫院的其他地方逗留。她總是徑直走到四樓,去院長辦公室報個到,然後上五樓,來到狄農的病房。
一般這個時候,狄農都已經起牀了。而茶几上則準備好了早餐——是麥太太提前送來的。伍樂婷幫老人洗漱、解手完畢,然後喂他吃早餐。
之後的時光就很閒淡了。伍樂婷選擇各種方法來打發時間——看電視、聽音樂、看書、玩手機等等。實際上,除了喂老人吃飯、照顧他解手、幫他翻身子、擦拭身體,以及陪他說話之外,伍樂婷覺得這份工作就是在度假。而工資居然高達8000元——確實如之前院長所說,這是一份難得的美差。
而且有一點是不得不提的——本來,伍樂婷覺得這份工作可能幹久了之後會讓人乏味,但起碼到目前爲止,她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原因是,老人總是會時不時地聊起一些令人感興趣的話題——就像幾天前關於希望藍鑽的傳說那樣。狄農說的這些事情,往往涉及到歷史上的真實人物和事件,卻被他道出了不爲人知的內幕和世人不曉的秘密,聽起來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比如,前天上午,狄農提到了艾薩克·牛頓爵士。他說,牛頓是他認識的人中最聰明和瘋狂的一個——伍樂婷注意到,他說的是“認識的人中”,而不是“知道的人中”。這種用詞讓人意味深長。狄農說,有一次,牛頓把一根大針眼縫針——一種用來縫皮革的長針——****眼窩,然後在“眼睛和儘可能接近眼睛後部的骨頭之間”揉來揉去,目的只是爲了看看會有什麼事發生。結果,牛頓在眼睛的焦點上方看到了彩虹,他的眼睛卻奇蹟般的什麼事都沒有。之後,牛頓製作出了三棱鏡,並從白光中分解出了光譜——人類對光的認識就是從這樣一個瘋狂的舉動中開始的。
另外,關於膾炙人口的“蘋果落地”啓發牛頓發現萬有引力的故事,狄農笑稱,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而虛構此事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法國文學家伏爾泰,他當時只不過是想把牛頓發現萬有引力一事表現得更加浪漫而富有戲劇性罷了,沒想到會對讀者造成如此之大的影響,以至於這個杜撰的小故事廣爲流傳,直到現在還被世人當做真事。實際上,在牛頓之前就有科學家發表過萬有引力的觀念了,牛頓只是在前人的基礎上總結、歸納出來而已——不過這仍然不能改變他是個天才的事實。
除了牛頓之外,狄農還說到了但丁。他說,《神曲》這部名着的產生絕不簡單。這部長詩並非但丁憑想象創作而成,而是來源於長年困擾着詩人的離奇的噩夢——狄農講出了其中幾個噩夢的內容,聽得伍樂婷大白天都起雞皮疙瘩——同時,他暗示但丁並非普通人,而《神曲》中對於地獄和天堂的描述,也不完全是虛構……
對於狄農“披露”的這些歷史名人的“秘密”,伍樂婷半信半疑。會有些相信,是因爲狄農是一個歷史學教授;而懷疑,是因爲他講的這些事情從邏輯上來說,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比如但丁的噩夢的具體內容)。所以,伍樂婷對此有兩種理解,第一,狄農確實學富五車、知道很多常人不知的歷史真相;第二,這些都是他編的瞎話,或者——就像院長說的——是瘋言瘋語。但不管怎麼樣,她有些適應了,所以並不較真,更不會和他爭執,只是附和着與老人聊天。
今天上午,吃完早飯後,伍樂婷剛剛坐下,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一個穿着便裝的男醫生走了進來。
之所以看出進來的這個人是醫生,是因爲他脖子上掛着聽診器,手中提着一個醫療箱。這個男醫生四十多歲,戴着一副眼鏡,身材高挑、長相斯文。他望着伍樂婷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凌迪,每個星期一固定來給狄老做身體檢查。”
“你好,凌醫生。我叫伍樂婷。”
“聽說了,醫科大學剛剛畢業的美女——院長的話一點兒都不誇張。”
“過獎了。”很會說話的人——伍樂婷對這個醫生有好感。
凌迪走到狄農的牀邊,微笑着問道:“狄老,這個星期感覺怎麼樣?”
“沒什麼區別。你不用幫我做體檢了。”狄農說。
“還是進行一下常規檢查吧,這是醫院的規定。”
“是你們院長的規定。”狄農更正道。
凌迪望了伍樂婷一眼。他默默戴上聽診器,解開狄農的襯衣,將胸件貼在老人胸口上。
伍樂婷又一次看到了老人胸口掛着的“希望藍鑽”,但凌醫生卻完全沒正眼瞧一下。他專心地傾聽着老人胸腔內的聲音。
接着,凌醫生又爲老人測心率,量血壓,檢查他的口腔,並翻看老人的身上有沒有褥瘡。一系列常規檢查完畢後,他對狄農說:“狄老,一切正常。”
狄農沒有說話。伍樂婷在一旁微微皺了皺眉頭。
凌醫生收拾好醫療器具,站了起來。“我下週一再來。”他衝伍樂婷笑了一下,走出房間。
伍樂婷猶豫一下,追了出去,將房門帶攏。“凌醫生。”伍樂婷叫住他。
凌迪轉過身來:“有事嗎?”
“嗯……你剛纔跟狄老體檢後,說他……一切正常?”
“是啊,怎麼了?”
伍樂婷壓低聲音說:“他……不是得了白血病嗎?”
凌迪愣了一下。“哦,這個——你剛纔在旁邊,應該注意到了,我給他做的是最常規的體檢,不包括血液檢查和骨髓檢查——因爲他的白血病早就確診了,沒有必要再檢查了。所以我說的‘一切正常’,是指其他狀況正常。”
伍樂婷遲疑着說:“他真的得了白血病嗎?我跟他相處的這幾天,完全看不出來呀。他的身體狀況看起來很好,跟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凌迪問:“你在醫科大學主修的哪一科?”
“眼科。”
凌迪點頭道:“難怪你對白血病不瞭解。狄老得的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這種病的症狀不明顯,不會像癌症那樣出現劇烈疼痛等狀況。它破壞的是骨髓正常造血功能,浸潤器官,會引起貧血、消瘦和盜汗,嚴重時纔會內出血——所以一般情況下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