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

展鵬輝其實一進門就看到了他。那人躲閃的眼神讓他不爽,展鵬輝跟着範曉晨坐下以後一直都是心不在焉,以致隨後的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誇張的敘述她最新寫的一部小說,男豬如何女豬如何,但展鵬輝沒有絲毫興趣。

“我們走吧。”範曉晨好不容易吃完,展鵬輝迫不及待站起來買單。

“不急啊……”範曉晨疑惑的看着他,“你都沒有吃什麼……”面前的餐盤幾乎還是滿的,他根本沒有動幾下筷子。

“走吧。”展鵬輝催促着,彷彿有什麼急事。範曉晨只得站起來跟着他走,剛攔下輛的士展鵬輝忽然說:“我把外套落了,你先回去吧。”

“我等你好了。”範曉晨趕緊說。

“不用,”展鵬輝把她塞進車裡,關上車門,“我下午還要回公司,你該幹嘛幹嘛去。”

“那你回來吃飯嗎?”

“不一定,你自己解決吧!”範曉晨忽然覺得展鵬輝有些神情緊張,但她也沒有多想,車子緩緩啓動,只見展鵬輝身影一閃,消失在了門內。

樓昕站在展鵬輝剛纔坐過的位置旁邊,盯着椅背上的外套發呆。展鵬輝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先生,您要買單麼?”

樓昕轉頭剛想回答,卻看到那人朝着自己走來,他堪堪怔住,顫了顫脣,發不出任何聲響。

“不用,”展鵬輝打發了侍者,拉過外套,牽起樓昕手腕就往他的位置走去。

“趕緊吃飯!”展鵬輝推他坐下,拿起筷子塞進他手裡。自己則摸出包煙,點了一根。

樓昕擡頭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之中是猶豫和無措。展鵬輝“鏘”得一聲合上打火機,“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

靜默。接下來便是長久的靜默。

樓昕低着頭,他只能聽見自己輕微的咀嚼聲和“砰砰”雜亂的心跳聲。

除了侍者偶爾會走過來添水之外,這個角落,幾乎不被打擾。

雨還在下。一直都在下。

他們的位置靠窗,一轉頭,就是自然的雨景。淅淅瀝瀝的雨珠打在透明的玻璃上,緩緩得成股下滑……

窗外的街景模糊一片,行人都打着傘,各式各樣,顏色鮮豔。汽車鳴着喇叭快速駛過去,濺起一灘污水,有人咒罵有人跳腳,更有人不以爲然,走得我行我素。

展鵬輝一直看着窗外,慢慢抽完手裡的煙,然後再點燃另一支。

他從來沒有一次性抽過這麼多煙,青灰色煙霧繚繞在眼前一寸寸消散……迷迷惘惘……混沌不明。

他一直都清楚的記得,每當下雨的時候,樓昕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泡一壺茶端着小電窩在被窩看電影,當然也只限冬天。展鵬輝幾乎忍不住勾起嘴角,那悠然安靜的生活彷彿就在昨日,而那些漫長空洞的日子根本不曾發生,一切不過自己幻想。

他和樓昕,一如當初。

只是現在夢醒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了?”

“咳,咳,”展鵬輝忽然被嗆到,他緊蹙眉頭掐了手裡的煙卻發現菸灰缸已經滿了。樓昕澆了一點茶水進去,熄了最後一點菸霧。

“有時候通宵唸書,黑咖啡也不管用,就開始抽菸了。”展鵬輝捏扁空了的煙盒,丟在一邊。

“嗯。”樓昕垂下視線,侍者走過來幫他把餐具撤下,“謝謝。”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完的這一餐,食不知味,如同嚼蠟。但面對對面坐着的這個人,樓昕除了吃飯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機械的咀嚼,機械的下嚥,就如同這六年來的每一天。

吃飯和睡覺成了任務,每天必須按時完成。

“你……”展鵬輝看着他便說不下去了,曾經銘刻於心的那雙琥珀色眸子此時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清澈依舊,卻似乎多了些什麼,又似乎少了些什麼。展鵬輝想不清楚,只得噤聲。

樓昕淺淺一笑,他知道展鵬輝想問什麼,可那個“好”字溢到脣邊卻怎麼也吐不出。掙扎半晌,放在桌上的手垂了下去放在膝蓋,緊緊按住。

“小輝……”樓昕斟酌着開口,眼神卻依舊躲閃,他無法做到像展鵬輝那般坦然,看着自己的眸子依舊漆黑髮亮,只是裡面多了很多自己讀不懂的東西,比如……深沉,或者壓抑。面前的人樣貌變了很多,以前還有一絲清秀,而現在完全就是俊朗,連帶線條也剛毅了幾分,似乎連個子都長了,以前自己跟他差不多一般高,可現在望過去就差了那麼一點。

果然……還是很大變化的。

六年。那些日日夜夜是不停流動的,並不曾因爲希望或思念而停頓。

樓昕緊緊攪着手指不知道如何開口,他想說當年的事情,但不是解釋,也不是懺悔,更不是想求得他原諒。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闡述現在,他們的“現在”沒有任何交集,他們的一切都停留在過去……

不曾延續,不曾發展,也許……更不曾被緬懷。

窗外的雨聲似乎越來越大,打在窗戶上“噼裡啪啦”直響。

“雨下大了。”展鵬輝看着窗外淡淡說。

“嗯,”樓昕也跟着轉過頭去看着窗外,忽然想,就這麼安靜的坐一會也好,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必做。

也許,這是最好的方式。

所謂“破鏡重圓”也許不過美麗傳說。在這個物質橫流的社會漂泊顛簸,無論什麼都不可能一成不變。

而他們也許永遠的回不去了……

“小輝,當年……”

“我不是來找你敘舊的!”展鵬輝忽然口氣嚴厲的快速打斷那人,樓昕驀得瞪大眼睛望着他,一臉不可思議。

展鵬輝抿抿脣,看着他尷尬神色一點點退去,爾後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笑容,帶着點釋懷的味道。

笑容中完全沒有愉悅的成分,展鵬輝忽覺滿心苦澀。他忽然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展鵬輝說完大踏步而去,彷彿身後有什麼毒蛇猛獸在追趕着他。

樓昕怔怔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轉過頭去看着窗外,方纔露出一個恍惚的神色。

這是怎麼了?難道他們連普通朋友般好好說幾句話都不行了麼?

剎那間的沮喪排山倒海而來,樓昕被衝擊得頭昏眼花。

原來高速上的出口,錯過了便真的再也回不去……